神使鬼差地，葛朗台忽然问了一句：
“你难道不觉得这户人家的老爹把女儿留到二十三岁还不让他出嫁很冷酷很残忍吗？”
虽然是个固执的老头，葛朗台对那些冲着自己背后指指点点的手指也不是一无所知。至少，他知道，上辈子他把欧也妮关起来之后，索漠城里议论纷纷，大家都在背地里同情欧也妮、指责他这个老吝啬鬼。
李嬷嬷大急：“奶奶，这话不是可以跟姑娘……”
姑娘还小呢！这种话如何能够对姑娘说？！
李嬷嬷连忙阻拦，却被顾七七娘横了一眼：“嬷嬷，母亲问话，不是你可以插嘴的。”
对于李嬷嬷而言，重要的是礼仪大防，可对于吃够了乱了尊卑的苦头的顾七七娘来说，重要的是主仆之别。哪怕李嬷嬷是母亲小安氏的奶娘，对小安氏忠心耿耿，顾七七娘也不许他乱了尊卑。
李嬷嬷性子软，被顾七七娘这么一喝，立刻就说不出话来。至于小安氏和顾七七娘身边的丫头们，资历浅的资历浅，欺软怕硬的欺软怕硬。如果是以前顾宁在的时候，小安氏被人踩在了脚底下，翠云和翠莲就是不会跟那些人一样对着小安氏大小声儿，也敢做小安氏的主。可是顾七七娘是何等人物，他不过是几句话，就把顾宁生前的心肝宝贝翠姨娘连同顾宁最得意的儿子女儿顾七二郎顾七三娘给撵了出去，又是几句话，就让顾海将顾七三郎顾七四郎顾七五郎兄弟三个禁了足，还让顾海发话，赏了后面的那些姬妾们每人二十板子！
翠云和翠莲敢在小安氏面前大呼小叫，却不会有这个胆子违逆眼前这位姑娘，哪怕这位姑娘的年纪尚幼。
反而是顾七七娘，坐直了身子，低着头想了想，这才抬起头来，问道：“阿娘，阿娘说的这个姑娘可有兄弟？”
葛朗台摇了摇头：“没有。”
“那他的父亲，故事里的那个老爹可有兄弟？”
“有一个，可惜已经死了。”
“那么，他们家可有堂族？就好比二叔公家、三叔公家之于我们那样的？”
葛朗台再度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么别的亲戚呢？就好比说安家之于我们？”
葛朗台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有。”
“也就是说，他们家在当地就他们家一家三口喽？”
“是的。没有任何亲戚。”
葛朗台没有说出口的是，除了那个查理。
“原来如此。”顾七七娘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阿娘说，他们家能花四百万钱买地，按理说，这样的人家也能够算得上是富农之家了，应该不致于亏待了家里唯一的孩子，可阿娘也说了，这户人家一年就做一次新衣裳，可见他们家对自家的处境也是极为清楚的。”
等一下，自家的处境？什么处境？
葛朗台老爹忽然发现，自家的小乖乖好像说了一句很了不得的话。
葛朗台老爹忍不住问出了口，顾七七娘却道：“阿娘这是在考女儿吗？就是女儿年纪还小，可对家里的事儿还是知道的。当年，老太爷为何会离了家，又为何会成为高祖皇帝身边得用的人，不就是因为家里有点子闲钱，老太爷又喜欢将先头老太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才惹了事儿吗？结果，先头老太太没了，老太爷逃了难，祖父和二叔公三叔公先是没了亲娘，又没了爹！就是族里也不敢护着他们，还是宋家念着祖父和两位叔公是他们家的外孙，将人接了去养，不然，也不知道祖父和二叔公三叔公有没有这个机会长大成人呢！更不要说挣下这么大家业！”
葛朗台老爹傻了，他傻傻地看着怀里的小乖乖：“你是说，这家老爹不给女儿吃好的，不给女儿穿好的，这才是真的对他女儿好？”
“难道不是吗？”顾七七娘十分奇怪，“要想吃得好穿得好，不仅仅要家里有钱，还要有权有势，能护住自己的命和自己的钱。不然，天知道有的人嫉妒起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在顾七七娘的印象里面，这根本就是常识，为何母亲会这么奇怪，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见母亲神色迷茫，可眼底却藏不住的探究，让顾七七娘忍不住往下说：“其实，跟他们这种人丁单薄的人家，儿女的婚事本来就艰难些。如果是儿子还好，娶一个媳妇进来奉养二老，只要媳妇能生，熬上个十来年，说不得下面就是有两三个儿子，再把儿子养大，一个家族就有点样子了。可这故事里面的人家有什么？父母老迈，膝下就一个独养女儿，家里还有那么多田地，甚至还没有族人亲眷。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想过继个儿子都没人选！这种人家，本来就是别人嘴里的香饽饽。我看这户人家的老爹也不是没有想过早早地为女儿寻门亲事，而是现实实在是太过可怕，以致于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们家的财产，让这个老爹担心女儿所托非人，这才一年年的拖下来。”
葛朗台老爹牢牢地抓住了便宜女儿的胳膊，道：“所以，你不觉得这个老爹有错？”
“完全不。”顾七七娘答道，“女儿倒是坚信，这个老爹完全是一片爱女之心，这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看故事里的那个姑娘不就知道了？如果不是被家人护着、捧在手心儿里，他的世界怎么可能那么干净！竟然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纵然他父亲把他保护得很好，有溺爱而杀的嫌疑，可他终究已经二十三岁了，不是十三岁，更不是三岁！”
“可是，欧，……我是说那个女孩子，他已经二十三岁了，为自己的将来着急不是很正常的吗？”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再说了，那个姑娘虽然二十三岁了，可他才见过多少人，又怎么知道对方是好是歹？若是他的眼光那么好，他的结局应该是繁花似锦人月两圆。可事实上呢？这个故事的结尾，应该是那男的骗了他之后，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罢？若是他父亲厉害一点，他们家的家业还能够保得住，不过是他自己被骗财骗色丢了清白之后又损失了私房钱而已。可若是他父亲松懈一点，或者是在故事结束之前出了什么意外，那等着他的，就是身败名裂和贫穷。那男的绝对会把他们家的家底都骗走！”顾七七娘斩钉截铁地道。
葛朗台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
所以，那不全是他的错？
所以，那有相当一部分是欧也妮自己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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