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又下起一场大雨,下葬在瓢泼大雨里进行。
宋安七淋过雨,回家的路上发起烧,昏睡了四天才好转起来。
清晨吃过陆子翊喂的药,她又睡到中午。卧室的窗帘在陆子翊走前刻意被拉开,太阳光能让她精神好一点。
宋安七下床,拉上窗帘挡住灼目的阳光还要再睡。忽然想起早上的VC营养片忘了吃,床头保温杯里还有陆子翊留的热开水,她拉开床头柜,摸出一个空盒。
迟钝地想了几秒,才记起昨晚最后一颗已经吃了,陆子翊说他今天下班路上去买。
宋安七绕过床,从陆子翊枕边柜子里找出他吃的那盒,先把今天应付过。
旋开保温杯杯盖,她倒出一颗,送到嘴边,目光突然凝住。
宋安七跳下床,大力拉开窗帘,闭了闭眼,把药丸举到阳光下认真看清楚。
药丸白白圆圆地,很像吃过的营养片。如果不在光线下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就被认错。
可,这不是营养药片。
宋安七是早产儿,生下来在保温箱待了五天。
从小她体质就比常人弱,隔三差五地总是生病。而且她又严重挑食,许多带腥的食物她死活不碰。全家就宠着她这么一个孩子,当宝贝似的疼,打个喷嚏都要着急好一会儿。
做医生的奶奶很清楚营养均衡的重要性,尝试过强迫她吃一些必须靠它摄入营养的食材。
她那时被宠得任性惯了,奶奶让她吃不喜欢的蔬菜,她就又哭又摔碗。听爸爸说,那时候碗都被她摔坏了十几只。
她一哭,奶奶就心疼没辙。可是更怕她营养不良长不高体质差。无奈的情况下,奶奶只能用最不可取的方法,吃营养片。外头卖的几乎全是保健性质的营养药,作用不大,奶奶在医院找到一种药用保健兼有的营养补充药品。
奶奶还在世时,每年会带她去做全面检查,根据她身体状况配必需的营养药丸。直到她重病在床,这些事就委托给了爸爸。
宋安七是和吃饭一样,从小吃着药丸长大的。
谈恋爱后,陪同她去医院体检的人变成了陆子翊。于是她拖着他一起检查,开药片回去吃,适当补充营养总归没有错。
她有轻微的夜盲症,所以吃的药片除了含VC还有一定的VA成分。而陆子翊抽烟,他吃的药片是补充VC和B2,对分解焦油里的致癌物苯并芘很有效。
四年多来,她和陆子翊吃的维生素药丸一直是她准备。
一瓶药有七十五粒,两个半月他床头柜里的药瓶就要换新的药。
即使冷战分房睡的那几个月,也是她按时换药。他有没有吃,她不清楚,但换药时瓶子里是空的。
那,这些白色扁平的药丸是什么?模糊地,她记得似乎有看他吃过……
……
雨后初晴的午后,医院广场多了许多三五成群晒太阳的病人。粉色的重型机车轰鸣而至,车前镜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突兀刺目的金光,拐过广场外的大石雕塑,利落停在入口。
焦灼的目光四下里一扫,挺拔的身影提步跑过广场大楼。
单薄的人低头坐在门诊大楼下花坛边,发着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白色的物什。
“出什么事了?”Oscar撑着膝盖俯下身,微喘着气。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安七本能地抬起头。清亮的眸子像是被淘空了水的枯井,空洞得瘆人。她怔怔看着他,一眨不眨,像个被人抽走了所有情绪的木头人。
感受到他放在肩上的手,宋安七受惊地重颤了一下,手中的东西掉了出去。
深蓝暗沉的大理石地板上,尾指那么长的白色小瓶无声地打着旋……
原来是个药瓶……
Oscar疑惑地帮忙捡起来,拿给她。
尖尖的指头不停地抖,宋安七僵硬地曲起手指,慢慢握住瓶子。
“Angel,来,深呼吸。”
Oscar蹲下,屏住呼吸,拢住她冰凉的手。他不敢用一丁点力,害怕把她捏碎。
她手心里满是水,还有她额头、下巴,湿得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
不正常,很不正常。
她突然主动打来电话就不对劲。电话通了,她只是剧烈地喘气,仿佛溺水被救的人,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电话被挂断前,他听见救护车和就诊广播的声音。
一只手有技巧地拍着她的背,教她平缓呼吸;另一只手忙乱地拿出裤袋里响了有阵子的手机,Oscar没性子细说,“找到了,对,不要去查了……没大事,好了我回来再说。”
钱没有那个蠢货,人在医院和出事急救有几分钱的关系?他打电话去各大医院急救中心问,能问出什么花来。
“对不起……”宋安七又抬起头,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难堪地抿着唇,她垂下眼,轻得仿佛能被风吹得飘起来的声音说得断断续续,“对不起,我突然找不到人……”
她很害怕,莫名地害怕。
偷偷瞧了眼她不安交握的手,Oscar微笑,“既然人都出来了,去喝点东西?”
“酒,我想喝梅子酒。”也许酒能让她彻底冷静。
“去77?”Oscar拉她起来。
“好。”
下台阶,没走几步,宋安七忽然停下。
Oscar回过身,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门诊楼玻璃门外有人下跪乞讨,围了一圈人,有什么值得她看这么久?“看什么?”
为什么突然笑了,又为什么眼睛红着难过得像是快要哭了?
“有只小鸟一直停在那儿,刚才飞走了。”宋安七收回视线,弯了弯唇,“走吧。”
「一只想变成橘子的苹果,她以为这样可以变得丰满一些性感一些,这样可以去到电脑公司上班。她以为这样可以变得丰满一些性感一些,这样可以变得酸酸的不被别人吃掉她。」
机车后座,宋安七第一次靠在Oscar清瘦的后背。风里飘来他细碎的歌声,古怪滑稽的歌词。
「这么笨的兔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的兔子,我从来没有见过。」
真的很笨啊她……
风刮得眼睛发疼,闭上眼,意料之中想起门诊楼下看到的情景。
顾婉君是六个月了吧,穿着孕妇裙,肚子凸得那么大。会是双胞胎么?
如果那么一滑摔下去,是不是她就会重蹈自己的覆辙?可惜呢,陆子翊把她搂住了,很小心,是他自己的孩子啊。
他们应该感谢她吧。陆家看在顾婉君肚里孩子的份上,接受了顾婉君,接下来几个月他都可以像今天这样陪顾婉君产检。就连在她看来,他们也多像是一对恩爱和睦的夫妻。
为什么会是顾婉君呢,她一直想不透。
直到下午,得到药品检测她才或许明白,也许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不是她就可以。
避孕药……他竟然背着她吃避孕药!
“Angel,到了。”事实上,机车停在酒吧门口已经尽十分钟了。
Oscar不解地回头,视线所及是她低垂乌黑的头顶,“Angel?”
环在腰上细瘦的手臂用了力,把他扣紧。她慌乱地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转身,衬衣后背****了一片。微微黯淡的眼探究地看着她手心的药品。是因为这玩意儿吧,她一直死抓在手里不放。
“初次见面,我就看你哭过了。”
Oscar笑着说,“那个时候你哭得比现在惨多了。”
宋安七摇头,挖心似的疼,“我没有外公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花枝说的,一无所有。
外公去世这几天,她一次也没哭过。因为她是外公唯一的亲人,她必须保持清醒,好好送走外公。麻痹久了,仿佛连感觉都跟着丢了。
下午她拿药给熟悉的医生检验,经过住院部,鬼神神差走进去。在一楼超市买了水果,她甚至走进了外公住过的那间病房。看着里面空荡荡的一切,花了整整五分钟才醒过来,外公不在了。那一刻,真有心被掏出来的感觉。再也见不到外公,从今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下午伤心的时候却找不出一个人,一个可以让她无所顾忌痛痛快快哭一场的人。
终于看见她右臂上别着的黑纱,Oscar轻侧过头,笑着,表情有点难过,“我不是还在这里么?”
宋安七手指一僵,就要松开。
Oscar抓回她的手,扯下搭在车头的风衣,旋身搭在她头上。他长腿迈下车,撇开她的手臂,转身把她拦腰抱下车,往酒吧里走。“不会有人看见,不用憋着。”
他把她安置在角落的卡座,宋安七瑟缩了一下,靠近墙壁。
吸了吸鼻子,哭不出来了,接过他递到手心的毛巾擦干净脸,扯下头上的西装,“谢谢。”
Oscar正捏着药瓶,琢磨里头的药,一时有些尴尬地把药丸倒回瓶中,系好瓶盖,在玻璃桌上放好,“老人什么时候走的?”
“七天前,今天满一周。”
“哦,那你现在……你丈夫……”
湿润的睫毛一颤,宋安七看向那药瓶,“我和他要离婚了。”
一句为什么几乎就要脱口,Oscar不自在地转过视线,提起温着梅子酒的小玻璃壶,倒上两杯,端一杯给她,吸了口气,“以后你有打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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