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轩一路追着钟璐瑶的身影,但是无论他怎么追赶,却还是拉不近距离,可是又不至于失去她的踪迹。
明明她无论武功还是内力都比不上他,现在却好像是她牵着他走一样。
钟璐瑶即将消失在前方的密林之中,安西轩这才从稍稍出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赶紧加快了速度追上去。
然而过了那片林子之后,对于眼前出现的景象,安西轩一下子便愣了神。
只见这一方天地之中,绿树成荫,鸟声清脆,鲜花环绕着山泉,叮咚叮咚的悦耳声响像是能够洗涤人心一般,空气中散发着百花和青草的清香,阳光正好,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轮美奂。
只是他的心中同时存在的疑问,且不论炎武,就单单岩城而言,这样的景象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他刚刚经过的那些山林,明明连些矮树都没有,树木的叶子也很狭长,土地坚硬,可是这里不但有着盛开的娇嫩花朵,还有着柔软的草地,简直就像是分裂出来的空间一般。
似是不相信一般,安西轩回过头去,想要确认一下他刚刚经过的地方不是他的幻觉,然而后方的景象却大大超出他的想象。
原本由那些高大笔直的树木组成的密林此时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连远处的天也变得湛蓝湛蓝的飘着几朵软绵的白云。
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安西轩的瞳孔一下子紧缩。
“对于本王制造的梦境,你满意吗?”一个森寒的声音忽然响起,仿佛就在安西轩的耳边一般,令他的身体一下僵硬起来,汗毛倒竖,手中的剑快速出鞘朝着旁边砍去,却只是划过虚空而已。
戒备地看了看周围,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安西轩心一沉,开口道:“你是谁?”
“哈哈哈,敢问本王是谁,你胆子还真是大了啊……”一声狂妄又阴沉得让人恶寒的笑声响起,接着泉水的上方慢慢地聚拢起一团黑雾,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
虽然这个世界上有着牛鬼蛇神之说,但是大多数都只是人吓人罢了,相信的也只是些愚昧之人,那些有大智慧的或者说在世间有那么几分清醒的人向来是不屑于此说法的。但是奇怪的是,他们心中又是知道的,世间确确实实是存在着许多不可思议之物的。
譬如安西轩,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团黑雾,他即刻便明白了自己遇上的是什么。
相传,能够口出人语,化为人形的都是上古之物,与这片大陆同生。
而他遇上的这个,虽不能化为人形,却是能吐人语,且自称王,显然自己是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眼中的防备更甚,安西轩强自镇定,内心却是波涛汹涌,遇上这样的东西,就凭它将他控制在自己的空间之内这一点,他就一丝一毫逃的机会都没有。
似乎是看穿他的内心,黑雾中再次传来令人感到森寒的声音,“你想逃吗?放心吧,你永远都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不过,本王还是会给你选择的余地的,你就卑贱地感激本王吧!”
“你,想做什么?”许久,安西轩才能将这句话问出口。
他实在太过心惊,一度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暗暗呼吸了好几下,这才很勉强地用平静的声线开口。
“想做什么……”黑雾忽然朝着安西轩而去,早他的身边转了好几圈,好像在打量评估着他,那种紧盯着猎物的眼神让人心生胆寒,安西轩却是一点也动弹不得,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向他挤压过来,像是争先恐后地想要钻进他的身体之中控制他。
直到黑雾再次回到泉水上方,安西轩周围的压力才得以消失,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便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咳咳咳……”长时间的呼吸不畅,让他开始不适地咳嗽。
“这点程度就受不了,哼!”黑雾冷漠中带着不屑的声音传来,“不过,勉强勉强还是能用就是了!”
它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安西轩一惊,心中莫大的恐慌开始传遍四肢百骸,“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黑雾忽然靠近安西轩,距离他的眼睛不过一寸,声音有着迷惑人心的成分。
安西轩惊得反射性地想要往后闪,却在下一秒看见黑雾当中一双全白的眼睛,那双惨白的眼睛似是夺去了他的全部一般,他的眼神随即涣散,人也呆愣在原地。
很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黑雾开始抽丝剥茧般,化为一缕一缕的烟雾慢慢地进入他的体内。
安西轩猛地一晃神,眼前的景象便完全变了,其中透着一股他不愿回想的熟悉感。
这里显然是一个不太会有人来的后院,画廊楼阁,假山流水,倒也还有着初时别致的模样,只是不知何原因被人遗忘了。
伸出手抚着身旁的阑干上的痕迹,上面还有着久远的血迹,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这里有着这么一道痕迹,包括转角的那个雕花,那根柱子,那级台阶,所有所有的细节他都一一记着在脑海里。
“怎么,不记得这里了吗?”伴随着那森寒的声音,黑雾随之出现。
面对着上一刻还让自己感到胆寒不已的黑雾,安西轩的心此时却是平静异常,不知为何,呆在这里他会一种安全感,好像这个地方是守护着他的一般。
脑中的灵光一闪而过,一切都明朗开来,安西轩终于记起这里是哪里了。
这里是丞相府以前一间废弃的庭院,不过在他八岁之后,丞相府便大动工,那时的布局便全都变了,这个院子也不复存在。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心中还深藏着这个院子吗?
很自然地迈开脚步,穿过雕花的回廊,绕过只有着几朵破败凋零的荷花的池塘,安西轩很快便来到假山后边。
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躺倒在地上的,遍体鳞伤的小小身影,瘦弱的身体,苍白的脸庞,呼吸也几不可闻,只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看着上方澄净的天空,那种无望的痛楚甚至令安西轩的指尖都一阵阵酸涩。
那是他八岁以前的模样。
他身为风临丞相府的大公子,却为妾室所生。照理说,在正室没有生出儿子之前,妾室是不能够有身孕的,但是不知道他的亲生母亲使了什么手段,竟留住了他。也因此,令他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
他身为大公子,理应继承丞相府的一切,然而他为妾室所生,地位自然是低于正室的,就是这样情况,让正室的人视他为眼中钉,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他八岁之前的岁月是他最漫长痛苦无望的岁月,那些日子他整日整日地被受到教唆的正室所出子女毒打、欺凌,却连向自己的亲生母亲倾诉也不被允许。而那些所谓的成熟的大人们则是明里暗里的令丫头婆子们克扣他的食物,甚至虐待他。
那个时候,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不知道那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只能那样无奈地等待死亡。
有一次,他为逃避那一帮小孩的毒打,无意中闯进了这个院子。此后,这个院子便成为了自己的疗伤之地。
在这个宁静的院子之中,他不会被那些同龄的小孩推下水或者拿鞭子抽,也不会被婢女婆子们拿针扎,更不会遭受那些大人们厌恶的眼神。
尽管独自在这个院子之中舔着伤口,没有任何人来温暖自己,但是那个时候,他还是认为自己被这个院落守护了,那种心情令他撑过了所有不能忍受的时候。
八岁之后,那样的对待便逐渐地消失了,随着那个院落一起。
他已经忘却是因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开始对自己刮目相看,而那些大人小孩们对他的所做的以铲除威胁为目的的行为,都不再对他起作用。
那时候,他总会想,那个院落是不是以它的全部来交换了他的一生安稳?
只是度过那样的岁月,他怎么还能余生安稳呢?
他把真正的自己深藏了起来,将那个温润如玉,谦虚聪慧的安西轩展示在人前,忙碌于各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交际当中,以图能忘却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无望。
身体甚至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那些细细碎碎的伤口虽传来的痛感已经无法刺激他,八岁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却不知死的意味,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度过的这一生。
他心中所仅有的,便是对这个世界的一点恨意。
那种濒临死亡的微弱的恨意,却是最为恶毒的诅咒。
“现在,便是本王施恩于卑贱如泥的你的时候了!”黑雾森冷的声音未落,便出现在了八岁的他面前。
当眼中出现那一片黑暗的时候,八岁的他仅仅觉得老天是在慢慢收回给他的光明。
“再、一点点……”他不自觉地呢喃出声,却是虚弱得连口型都不能完成。
“你想要活下去吗?想要权势、金钱等可以让你舒服地活着的东西吗?”黑雾中的声音再次透出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想要的话,和我做个交易吧!”
许久,这一方天地之中没有任何的声音。
安西轩想要阻止,然而他很明白,现在的他并不属于过去。
八岁的他眼神慢慢地聚拢,整个人也变得有了一点点的生气,只是声音却比之前的更加绝望。
“好……”
或许,他很久很久以前,便和魔做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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