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月华沙漠

芙蕾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她的头发因为好几天没洗，已经打结打成了枯草，所有不得不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干燥得仿佛只要靠近篝火就能烧起来，而身上穿的短装和外袍全都灌满了沙子，宝慧拼尽全力也没能整理干净。最糟糕的是，因为连续几天都骑在黑斑驼上，她有几处皮肤都反复被磨破，而且每天骨架都像要散了一样。

而她甚至不能抱怨。因为她是整支队伍里唯一不用自己背着军械和日用品的人，而且她骑的是唯一一匹黑斑驼，是卡瑞之前的坐骑，比驼马骑起来要舒服平稳得多。

这是第五天，她随着卡瑞的队伍深入月华沙漠，去寻找若泽和那支失踪的部队。广袤无垠的白色沙漠延伸起来仿佛没有尽头，偶尔会有一小片灰白的植物孤独地伫立着，更多的时候，到处是一片银白，让人看不到路途，也看不到希望。如果不是有熟悉路径的向导，任何胆敢走进这沙漠的人都会很快迷失，然后同这片沙漠融为一体。

芙蕾整个人都趴在黑斑驼的身上，手里死死地抓着缰绳。沙漠里的风裹挟着沙粒不断打到她身上，她能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宝慧骑着驼马跟在身后，可她不能开口，甚至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在这样艰辛的旅途中，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好好待在黑斑驼身上，不再给其他人带来额外的麻烦。

好在这一天终于要结束，卡瑞命令整支队伍停下来，选好了宿营地点，队伍中的术师撑开结界，构筑一小方可以安心休息的营地。

直到结界完全打开，芙蕾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从黑斑驼的背上滚下来，宝慧一把扶住她，在地上摊了软垫，让她坐下来休息，又递了水给她。

芙蕾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望着士兵们搭帐篷。术师仍在加固结界，卡瑞同向导聊了几句，巡视了一下营地，然后走到芙蕾身边，安慰地拍了拍那匹黑斑驼，掏了点东西喂它。

这匹黑斑驼是卡瑞亲手养大的，在军校时陪他上过战场，后来他去了帝都，也把它带到了帝都，虽然因此常常被同僚嘲笑。毕竟黑斑驼只有在沙漠里才是上佳之选，普通地面上甚至比不过一匹劣马。

本来这次带着黑斑驼在月华邦国里和驻军一道迎击沙匪，卡瑞算是大大过了一把战斗的瘾，可惜那天芙蕾突然来找他，非要他带兵去沙漠里找若泽，卡瑞实在没办法，不仅仗没得打，连坐骑都要贡献出来。所以一路上他满心不爽，也是难免。

喂过黑斑驼，卡瑞瞅了一眼半死不活坐在地上的芙蕾，咧嘴一笑，语气恶劣地开口：“陛下，何必受这份罪呢。你大可以乖乖在流泽等着，等我把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人带回去。追击个沙匪也能带队失踪，这本事真是让人好生佩服。”

芙蕾狠狠地瞪了卡瑞一眼，没力气说话。宝慧气不过，几步蹿到卡瑞面前，怒声道：“卡瑞？伍德，你有完没完，七天说了二十遍，你要是没事做就想想怎么找到若泽公子！”

大约是宝慧的声音太大，正在搭帐篷的士兵们都起身望向这边，神色有些不悦。宝慧气恼地咬着嘴唇，瞪着卡瑞。后者没个正行地斜靠在黑斑驼上，满不在乎地往士兵那边挥了挥手，笑得有些得意。

“好啦，好啦。”芙蕾勉强开口说话，嗓子依旧像是被火在烧，“卡瑞，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若泽失踪的地方？”

“按这个速度的话，明天中午就能进入晨露说的那块地方，如果她的报告没有问题的话。。”卡瑞慢悠悠地给黑斑驼清理着毛发里的沙粒，“但是，要是她的报告没有问题，我们可能会正面遇到沙匪。陛下你明天跟向导和术师待在一起比较好，虽然你远没有他们有用。”

芙蕾这几天听惯了卡瑞的冷嘲热讽，加上确实觉得自己给队伍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对卡瑞的话都是捡重点听，听到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还是高兴了起来。

宝慧冷哼一声，但介于卡瑞在队伍里的威信，没有说话，只是蹲在芙蕾身边，拿手帕和水给芙蕾擦脸。

卡瑞嘲弄地瞥了宝慧手里的水一眼，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牵着黑斑驼吃饭去了。

“陛下，他未免也太嚣张了！”宝慧看卡瑞走了，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你看这一路上他都怎么跟您说话的，我觉得他根本……”就是拥兵自重！

芙蕾摇了摇头，阻止宝慧把话说完。她刚到镇沙的时候，也对卡瑞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收服人心感到惊讶，因为不管是从双胞胎的描述还是她自己的观察来看，卡瑞并不像是能成为杰出领袖的人。可是只要翻看过他的战报，任何人都会为他新颖独特的战术折服，遑论他的战绩也同样耀眼。

也许军队里真的是实力为王吧。芙蕾这样想着，倒也不怎么会为卡瑞的无礼生气。更何况，对方是天才的将领，而自己还不是优秀的君王，大概也只能靠度量撑点门面了。

宝慧闷着头没有说话。而就在这闲话的时间里，士兵们已经把帐篷搭好，开始生火做饭了。芙蕾这几天已经见惯了这种恐怖的效率，只让宝慧扶着她进帐篷休息。

也许芙蕾自己并不觉得，但宝慧却发现芙蕾自十八岁生辰之后在关键时刻总有超乎以往的沉稳果敢，宝慧把这归功于芙蕾天生的帝王风范的觉醒，虽然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在跟若泽有关的事情上，芙蕾永远都做不到沉稳果敢。否则她们现在怎么会在沙漠里。

***

第二天一早，芙蕾依旧腰酸背痛地醒来，让宝慧给她穿好衣服，开始努力啃那一日三餐不变的沙岩饼，好在宝慧还配了点水果干。

吃过早饭，士兵们开始拆帐篷，卡瑞在和向导谈话，术师正在解除结界。芙蕾用力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外袍，往黑斑驼走去。

黑斑驼温顺地看了芙蕾一眼，芙蕾学着卡瑞的样子给它梳理毛发，低声道：“今天也拜托你了。”

黑斑驼温顺地蹭了蹭芙蕾，芙蕾忍不住笑了。卡瑞的坐骑，可比他本人要好相处得多。

很快营地整理完毕，部队重新集结出发，卡瑞和向导走在最前面，芙蕾和术师跟在他们后面，宝慧走在芙蕾斜后方。

又是一上午的行军，晌午的时候卡瑞命令队伍原地停下吃饭，芙蕾从黑斑驼上下来，靠着它站着，哆哆嗦嗦地接过宝慧递来的沙岩饼。

沙漠的风突然大了起来，黑斑驼嘶鸣了一声，样子有些焦躁。

卡瑞警惕地四处张望，突然一跃上马，一声大喝：“敌袭！戒备！”

士兵们立刻翻身上马，背向向导、术师和芙蕾围成一个圈，芙蕾费力地翻上黑斑驼，整个人死死地贴着驼背。

她只听到沙地上凭空响起几声尖锐的哨响，然后是卡瑞命令队伍的喊声。芙蕾能感觉到宝慧在她身后不远处，她勉强抬眼一看，队伍已经在她的前方组成了矩形阵，而隔着士兵，她看不到敌人的模样。

沙漠上不会有别的敌人，这突然出现的，必定是沙匪。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支。

黑斑驼载着芙蕾又往后退了几步，芙蕾只听到兵器碰撞和士兵呼喊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死死抓住缰绳。

打斗持续了很久，芙蕾能听到卡瑞的声音越来越嘶哑，间或有哨响声，以及沙匪的叫喊。沙漠的风似乎更大了些，还带了些血的腥味。

沙漠某处突然传来一阵低鸣。芙蕾感觉到打斗的双方都停住了，不由也微微抬头，看到远方的天幕下有黑压压的东西正往这边袭来。

一声尖锐的哨响，沙匪集结撤退，卡瑞策马走到向导身边，同向导迅速交谈了几句，厉声吩咐队伍马上集结，追击沙匪。

芙蕾有些茫然，宝慧策马走过来，芙蕾听不清她的话，只看唇形勉强读出了“沙暴”这两个字。

队伍加速疾驰，芙蕾听到那低鸣声仿佛越来越近，她有些恍惚地想，若泽是不死也是因为遇到沙暴，才失踪了。

队伍狂奔了许久后，芙蕾听到前方有惊喜的欢呼，她努力直起身子，发现不远处居然有一个镇子。

真的是一个镇子！面积不大，但也有不少房屋，路上没有人，而镇子中心，芙蕾隐约看到一片蓝光，似乎是个湖。

队伍朝着那个镇子奔去，身后的低鸣声越来越近，芙蕾只觉得整个沙漠都在震动。

那镇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芙蕾突然听到熟悉的哨响声，连绵不断，短促而尖锐，似乎在警告着这群不速之客。芙蕾不由一惊，猛然反应过来这镇子应该就是传说中沙匪的据点。

能在沙漠中建立小镇，必然是有高阶术师为之建立过防护结界，普通人无法随意进入，反而可能被结界反噬。芙蕾想要告诉卡瑞，又发不出声音。

大地的震动更加剧烈了。芙蕾只能跟着队伍往镇子冲去。前有结界，后有沙暴，说不定往前反而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可惜来不及了，芙蕾只听到黑斑驼一声嘶鸣，接着黑斑驼和她都被抛到了半空中。芙蕾依旧死死地抓着缰绳，风沙肆意地抽打着她，她感觉到自己在缓慢上升后又急速下坠，最后终于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