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博弈

狄仁杰见她出去，顿时长出一口气。心里一松，才觉得身上都湿津津的，竟不知何时里衣已经湿透了。

怅然出神良久，狄仁杰更是心里一团乱麻，使劲搓了一下都有点麻木的脸，才缓缓站起身来出了屋子。

从园子里转了一圈，才过水榭，天上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狄仁杰站在水榭中，看着雨点不急不缓地落在荷池中，浮躁的眼神渐渐沉定下来。

一阵风吹过，沁凉的雨气扑到水榭中，鼓荡着狄仁杰的衣衫，在濛濛的水烟中，他的脊背却挺得更加笔直。

狄仁杰深深呼吸一口寒凉的空气，深邃的眼光透过雨帘看向远处的天空。那一个方向的天空下，便是巍峨的宫城。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而今大唐乱局渐定，新皇还算励精图治，天下尚且还在元气的恢复之中，正是一展抱负，建功立业之机。

一念至此，狄仁杰心中微微有点懊恼，在这种时候，自己怎么就会被情所困呢？想想皇后武媚的暗示，狄仁杰脸色便有点冷凝沉郁。

自从先皇李建成后，永德皇帝与昭正皇帝夺位一战，使得朝中世家大族的势力根基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幻。

各个大族势力如今都是摇摆不定，在重新稳固着各自的根基。朝中的势力也是纷杂无端，各种笼络、权衡与打击之类的争夺战几乎每天都在前朝上演。

这些势力重组的当今形势下，最大的好处就是还没有形成一家两家独大的局面。而皇后武媚的意思，显然就是趁这个时机，壮大庶族寒门代表在朝中的势力！

想到这里，狄仁杰收回眼光，看着雨中荷池中的残荷败枝，眼光闪烁不定。狄仁杰心里其实很清楚，皇后武媚这么做，很明显有她自己的个人权益在里面。

与皇帝后宫中其他宫妃不同，武媚出身不是世族大家，她背后没有够硬的家族势力支撑。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要稳固自己的地位，一定会在前朝培育她自己的势力。她扶持庶族寒门势力的壮大，便是为她自己在一点点的铺路。

一个后宫的女人，权力之争中有如此凌厉的眼光与手段，不得不说，巾帼不让须眉！就从她的心机谋断上来说，狄仁杰觉得自己还是十分欣赏这女人的能力。

更何况，武媚的这一举措，打击世家大族扶持寒门庶族势力，对于大唐今后的社稷发展来说，也是不得不承认的康庄大道。

那些门阀士族特别是高级士族凭借门第就可做官，世代控制高级官职。特殊的社会环境使许多士族不思进取，沉溺于清闲放荡的生活，不屑于政务军务。说白了，就是靠门第活着的一堆寄生虫！

不仅如此，这些世家大族不仅垄断朝中权力，甚至与君权抗衡，还垄断兼并大量的土地，说是社稷的毒瘤都不为过！从这些方面说，武媚的举措，可以说是公私兼顾，让人不得不感慨她的眼光与大局观。

想到自己也是这位皇后的一枚棋子，狄仁杰嘴角浮出一抹不易觉察的苦笑。不过于公于私，自己这枚棋子，也当在其位谋其政！

狄仁杰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书信来自他自己的家族，内容是陈述与士族联姻的好处。这是上一次家族中与他谈过之后写过来的一封信。

这封信的意思很明显，劝自己接受家族的安排，与世家大族联姻。

如果在若干年前，狄仁杰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与这些世家大族联姻是痴人说梦。但如今各家大族的势力都在忙着稳固扩充，自己作为一个少年新贵，自然也在这些世家大族的看好之中。

如果自己答应，那这联姻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了。

可是一旦与世家大族联姻，那就表明与自己如今阵线的决裂，就表明自己背叛了皇后武媚的初衷！

狄仁杰冷哼一声，缓缓将这书信撕得粉碎，随手一扬，纷纷扬扬的纸屑便随着风雨飘零到了水面之上。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狄仁杰的眼神就更加清明果决。

就在这片风雨之中，婚姻、仕途，狄仁杰都在静默中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人生不满百，当称心快意。

为官则兼济天下，为人则不变初心！前路或者风雨不断，但终归落一个心安理得。

蓦然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胡飞萤，狄仁杰忍不住还是长叹一口气：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呢？

自己就算是没有李沐长得……那么怪，对，就是怪，不然一个男人哪能长成那个样子！

可是自己比李沐专情啊！嗯，就是比李沐专情……

狄仁杰心里比较着与李沐相比的优势劣势，一点也不心虚的认为，两人赢面均衡！

这么想着，狄仁杰沉郁的脸色就有点舒缓，一种博弈的快感在心中慢慢滋生。

为天下、为私情，狄仁杰都不惮于全力一搏！

看看水榭外的风雨愈来愈急，狄仁杰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决然笑意，身形一纵，毫不犹豫已经置身风雨之中。

……

“鱼道长，你的金雕通人性呢！”远在江南的胡飞萤自然不知道自己父亲与狄仁杰之间的谈话，她正满心惊讶地看着鱼飞卿的金雕，向鱼飞卿笑着说道。

江南此时的夜色，却是月朗星稀。

皎洁的月光下，鱼飞卿坐在石凳上，看着对面胡飞萤莹澈的眼神，呵呵笑道：“自幼养大的，因而还算听话。”

胡飞萤欣喜地抚摸着金雕的羽毛，想起什么，看一眼屋内透出的昏黄灯光，又向鱼飞卿问道：“那位道长还真是厉害——怪不得我爹爹总念着能有一日向他好好请教。”

鱼飞卿倒是没听过这回事，不由好奇笑道：“疯道长医术奇奇怪怪，就算是厉害，似乎也不入那些医家正统的眼。你爹爹胡医师是江南名医，更是医家名流，竟会如此看重疯道长？”胡飞萤有点不解鱼飞卿的话，忍不住咯咯笑道：“能治病救人就是厉害，能救别人救不了的就更厉害——医家还分什么正统不正统？”笑着说到这里，又加一句：“总归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耗子就是好猫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