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微弱的光线刺穿海上的雾气，在地平线上闪烁起耀眼的光斑。
“是星星？”凌晨扶着船上的护栏说。
“是灯塔，”阿毅告诉他，“雾气掩盖了星空，也迷惑了人类的心智。”
“我该叫你阿毅，”凌晨说，“还是约翰？或者是杰克？”
“都可以。”阿毅告诉他。
凌晨似懂非懂的点头，他对着黑夜叹气。气息被海浪声掩盖，他们搭乘的渔船速度越来越慢，马达声音和海浪交织的声音也逐渐减小。甲板嘎嘎吱吱的向一侧倾斜，庞大的渔船转为右舵，海港在朦胧的雾气中逐渐显露。
「但雾气却遮挡不住所有光芒，」凌晨站在船头想，「那就是希望的光。」他一只手搭在护栏上，另一只手抚摸着护栏上的雕像，雕像是一条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鱼。片刻间，他开始想起自己的家乡。
他冷笑了一声，嘴角抽搐了几下。随即，他担心自己的想法被阿毅看到，但是对方也只是对着黑暗愁眉不展。于是，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真是个笨念头，」他的家早就没了，末日来临之际，他的父母和亲戚一定也是葬身于尸海中了，除了正在服兵役的哥哥凌天还有一丝存活希望。许多时候，他都想要放弃寻找解药的念头，想要去部队里找他哥哥。在船上，他偷偷的告诉过船长和阿毅，但是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足以动摇他们想法的东西。
一直以来，凌晨的想法似乎每次都不能如愿，他想要早日可以成熟起来，克服自己心中的懦弱，结果却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懦弱。他跟在阿毅的身后，试图想去寻找抵抗病毒的药物，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懂医药，除了摆弄一些化学用品以外，他什么也不会。男孩们看不起他，女孩们欺负他。他跟着阿毅迈入了客栈，结果没想到的是，曾经欺负他的人全都汇聚一堂，他胆怯、他怯懦，但最终他还是杀了人，鲜血染满了双手，“你是个杀人犯，凌晨，”阿毅时常都会这么告诉他，“现在你跟我一样了，我们都是杀人犯。”
「阿毅或许是个不错的人，」凌晨这么想着，「他一定也有着自己悲伤的故事，我从他双眼中可以看得出来。」他抚摸着护栏上的鱼雕像，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或许我谁也不该信任，我根本不知道这艘船的目的地是哪，我也不了解阿毅。」
灯塔的闪光越来越明显，在茫茫的黑暗中，只有灯塔的闪烁可以让他辨别方向。他想起曾经在茫茫黑夜中对着流星许愿的事情。于是他看着那闪烁的光芒，许起愿来……
老实说，凌晨根本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也不知道在远方灯光下等待他的是什么。阿毅答应他可以跟着自己，船长也答应他可以带他一起前去，但他们都没有时间跟他说话，阿毅成天愁眉苦脸，船长忙的要死根本没空理他。这艘渔船还有几个船员，他们有些人躲着凌晨还有阿毅，有些人则会送他一些礼物，一节骨头、皮质手套、或者一顶草帽。有个人试着跟他攀谈起来，相互交流一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可是好景不长。有一次，这个人给他到了一小杯酒后，他告诉他，“我喜欢你，凌晨。性别并不能让我对你的爱变成隔阂。”
凌晨以为只是粗鲁的玩笑，但他开始将手放到凌晨的腿上，并上下游走，这才让凌晨明白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这让他感到恶心、反胃，他拒绝了这份爱，带着失落和茫然躲在船舱中抽噎，直至睡去。
黑暗中，灯光亮起，又消失……逐后扫视海面的聚光灯转了过来，“原来，活着的人……还有很多。”他喃喃自语。
“有些人虽然活着，但却不及死人，”阿毅说道，“那儿就应该是4号避难所了。”
活死人的故事。从前在学校、在家，凌晨都会从游戏或电影中了解到它们的故事。它们原本都应该是活人，在因为某种病毒的侵染后又莫名的活了，它们特征几乎都是一个样，双眼无神、皮肤溃烂，它们食欲旺盛，总是需要吃掉活物的皮肉从中汲取养分，每当见到猎物，就会让它们亢奋，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挥舞起咯吱、咯吱作响的四肢，撕碎所有可以看见的活物。
“有些人活着，但他们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但他们还活着。”上学时，凌晨记得有某篇语文课文写过这样的句子，只是这句子是用来描述英勇烈士的，但现在看起来，用来描述现在的社会也更加体贴。他认为自己的家人已经死了，但他们还活在自己的心中，而那些活着的人，大多数都自私、卑鄙，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
活死人毕竟没有脑子，它们无法思考，更无法设计陷阱和使用工具。凌晨更希望是可以面对活死人，而不是活人。他知道语文课文也不过只是课文而已，那上面的事情放到如今，也只是课文。
「家乡已经陷落、沉沦，化为废墟，」凌晨提醒自己。就算是他短暂居住的村子，多半也已经沦陷，那儿大多只有老人和孩子。他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正如世间的阳光一样，逐渐消散直至逝去。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竭力让自己不再哭泣。「老想过去有什么好？记忆改变不了未来。」凌晨告诉自己，「我应该往前看，按照自己的目标继续前进。」
“希望灯光可以解答你心中的疑问。”阿毅跟他说。
“疑问？”凌晨迷惑的回答。
“也可以说是困惑。”阿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迷茫，但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要克服这些念头。弱肉强食，未来的生活将不会在讲道理。”
凌晨吞了吞口说，他挤出微笑，作为对阿毅的感谢。这些天来，他已经不再害怕，从一开始对未来的恐惧、担忧、整夜无法入眠的状态逐渐改变，恐惧已经从心中消失，他觉得取代它的是茫然，他已不怕死，反正他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你有信仰吗？”他问，“你们外国人，都有信仰吗？”
“曾经有，”阿毅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了他，“现在我只相信我自己。”
“为什么？”凌晨表示不解。
渔船的速度正在变慢，海浪的声音也渐渐平息，“我曾经无数次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可以指引我道路，为了指明前方。我曾经无数次向他祈祷，希望可以恢复平静……”阿毅讲述起一些遭遇，从他的妻子被火烧死开始，然后他来了中国，为了调查杀妻凶手而一直奔波，祈祷变成了每天的必修课，但祷告从不会实现，也从不会指引他。世界一天天的改变，生活变成一团糟，直至今日，阿毅认为，“上帝已死。”
沉默再次来临时，凌晨似懂非懂的认为神灵也好，信仰也好，都只是人们为了麻痹自己思维，为了可以坐享其成而用来编造出的谎言。「上帝并非我的信仰，是阿毅的。可他任由杀人凶手将他的妻子杀害。」凌晨不知道人死以后会到什么地方，或许谁也不知道。「反正整个世界都死了，上帝也好、玉皇大帝也好、佛祖也好，他们统统都死了。」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父亲说过的话：“当你步入社会，你会发现一切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影视作品和小说中的故事只是人们对美好未来的相望，你只能靠自己，依赖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依靠自己的双腿走遍大街小巷。”
“4号避难所便是收留我们这些没有信仰人的聚集地，用以躲避那些伪善者创造出来的世界，以及地球惩罚人类而降临的末日。”阿毅说，“因此，你不要想太多。善良的人已经不适合在这世界生存。再说你双手已经染满鲜血，你也将刀刃刺入他人肚腹，”他顿了顿，“记住，我们都是杀人犯。”
灯塔闪烁的灯光更加明亮了，扫视海面的聚光灯也更加刺眼，从灯塔打下来的光柱照射在渔船上，指引着渔船前进的方向。凌晨木然的看着海面，那海水看起来污浊不堪，是黑色的吗？还是泛起恶臭的污水？他根本不在乎去什么地方，只想找到可以拯救村民，拯救家人的病毒解药。加入有人或者什么可以回应他的祈祷，那么他就是凌晨心中的神灵和信仰。于是他在心中默念，“我愿意用我微薄之力，拯救苍生。”
阿毅对此嗤之以鼻，“现实点吧，孩子。”他轻轻地拍了拍凌晨的脑袋，“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想想就好了。”凌晨这才意识到，他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叨咕了出来。阿毅拽了拽他，让他转身，“好了，孩子，看见那了吗？”他顺着阿毅的手指看去，迷雾在前面退散，船首分割了参差不齐的灰色幕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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