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净波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串精致的金项链，项链的末端挂着一块黑色宝石。宝石中间镶嵌着一块小小的红色瑕疵，跟晏净波挂在脖子上的吊坠一模一样。项链吊坠在杰克的眼前晃来晃去，像催眠术士的护身符。
事实就在晏净波的眼睛里，她太明显了，不必去承认。杰克知道，他可以不再悲伤，他可以做回自己。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是他重生的希望。
有了它，你就有了一切。晏净波的眼睛正在告诉他。
可什么是一切呢？噢，当然，那个叫做武术的男人一定比他更加了解，田川和那扇门里的水泥洞，那洞正好放的下那个尖端的十字架。
杰克思绪凝固般的抬起手，缓缓地伸向晏净波手里的东西。就在手指眼看要碰到那条金项链的时候，他停住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想要回到13号避难所，想要获得那些活死人的力量，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可是，另一个声音，一个更加威严的声音，带着些许温柔，就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放在发烧的额头上，对他说，“抉择的时机早已过去，你是一个人，不是傀儡。如果你现在选择了依附活死人的力量，你也会变成活死人。虽然那个梦境中的珍妮或者是那个老妪帮了你，并将你从那小子手里救了出来，你至多欠他的只是一条命。”
“但是你的灵魂，还属于你。难道你想要献出你的灵魂吗？”
可我需要力量，杰克想，我需要兑现我的诺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金项链。又用另一只手抓住了黑色宝石。宝石冰凉光滑，他把它放在手心里攥了一小会儿，想看看能不能把它捂热。但事实上，他并不能将它改变。于是他把它挂在脖子上，宝石贴着皮肤的感觉就像是揣着一个小小的冰球。
他不在乎那种冰冷的感觉。
正如那冰冷的感觉冷却了他头脑中的热情。
“你只要对自己说，你不认识他就行了，”晏净波说，“我指的是武术，还有你的弟弟莱恩。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这样会让你心里好受一些。”
北京饭店的两扇大门碰的一声打开了，狂暴恐惧尖叫立刻传了出来。人群中突然引起一片骚动。
十个人从台阶上走下来，武术被夹在中间。他挣扎着，就像是一只被困在网子里的老虎。他脸色惨白惨白，迫使他颧骨上的两团红色显得极不协调。汗水从他每一寸皮肤上如同泉涌一般源源不断的流出来。他一丝-不-挂，五个人捉着他，其中一个人正是田川。
“田川！”武术不停地叫着，“嘿，田川！帮帮我，别让他们这样对我好不好。我会说清楚的，我对上帝发誓，我一定会说清楚的。求求你了，帮帮我吧！田川！”
田川一声不吭，只是把武术的胳膊抓的更紧了。这回答实际上已经足够了。武术开始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个人毫不手软的拖着他，拖过凉亭，拖向喷泉。
在他身后，有三个人排成一列整齐的走着，像参加追悼会似得肃穆。李强提着一只大旅行袋，扎西则扛着一把梯子。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秃头，他神经质般不停的眨着眼睛，他拿着一个纸板，上面夹着一张纸。
武术被拖到十字架脚下。周围的人立刻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极度恐惧的气息——他眼珠乱转，露出发黄的眼白，像暴风雨中的马眼一般惊恐。
“嘿！杰克！”他看到了杰克胸前的项链，便扯着嗓子喊道。这时候扎西赈灾他背后竖起梯子，“杰克！跟他们说别这么对我，兄弟。跟他们说我能解释清楚，跟他们说啊，杰克！”
杰克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黑宝石挂坠项链离开了他的胸口，悬空垂着，跳入他的眼帘。红色的瑕疵，就如活死人的眼睛，似乎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我并不认识你，”杰克听见自己说。
眼角的余光，他看到李强单膝跪地，嘴角叼着一根烟，左眼被烟雾熏得半睁着。他打开旅行袋，拿出尖利的木钉。在杰克惊讶的严眼中，那木钉不亚于钉帐篷的钢钉。李强把木钉放在草地上，又从旅行袋里掏出一个巨大的木槌。
围观的人们交头接耳，嘈杂的嗡嗡说话声在四周到处都是，杰克的话钻进了武术吓的混乱不堪的脑子里，“你说你不认识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暴怒如雷的叫嚷，“两天前我们还在餐厅里见过你，你还把站在那的家伙叫做扎西先生，你现在说不认识我！你真他妈的会撒谎！”
“我-根-本-不-认识-你。”杰克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接着他感觉到如释重负，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十足的陌生人，长得跟其他亚洲人都差不多的陌生人。他伸出手，握住那块宝石，把它攥在手心里。宝石透出的冰凉驱赶走了他心中的犹豫。
“你撒谎！”武术尖叫着，又开始挣扎，身上的肌肉紧绷着，汗水从裸露的胸膛和胳膊上一滴滴的流淌，“你撒谎！你认识我！你撒谎！你个黄毛猪！”
杰克怔了一下，“不，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
武术又尖叫起来，四个大汉紧紧地捉着他，个个都气喘吁吁。
“动手吧。”晏净波说。
武术朝后拖下去，有个大汉伸出一条腿，把他绊倒，他的身子一半摔在十字架上，另一半摔在地上。同时，田川捧着夹板，开始高声宣读。他的声音不时被武术的尖叫声盖了过去，断断续续。
“根据人民政府，主席晏净波的命令。此人，武术，因犯吸毒罪被判处死刑，刑法为钉死。”
“不！不！”武术疯了似得连连尖叫，被汗水浸湿的滑腻腻的左臂一下子挣脱了扎西的控制，杰克本能的跪下，扭住了这只胳膊，把他的手腕按在十字架横杆的另一头。
接着李强也在杰克的身旁跪下，手里拿着木槌和两根粗糙的木钉。“对，很好，就这么按着，垃圾虫。我来钉他，很快就好了。”
“吸毒在当前的人们政府中是不容许的，毒-品会损害吸毒者完全献身于人们政府的能力，”田川继续宣读，他读得飞快，“尤其是在此案中，被告武术被发现携带吸毒工具，并还有大量的冰。”
这时武术的尖叫声已经到了哀鸣。他一会儿把头甩到左边，一会甩到了右面，嘴里泛着泡沫。当六个人，包括杰克在内，把十字架抬起来***水泥洞的时候，一股鲜血从他的胳膊上流下来。武术的身影出现在蓝天的背影下，头朝后仰着，忍受着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为了人民政府的利益，”田川毫不松懈的朗读，“这样做的目的，是对所有幸存下来的人们提出严重的警告，如果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也会除以死刑。”
“疼死我了！”武术咒骂的尖叫声音盖过了宣读的声音，“啊啊啊啊啊！”
在后来的一个多小时中，人群仍然呆站在原地，所有人都害怕会被说成第一个离开的人。不少人脸上一副作呕的表情，也有不少人表现出一种隐隐约约的兴奋。但他们所有人都具备了某种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恐惧。
然而，杰克并不害怕，也没有任何恐惧。他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他又不认识这个人。
杰克在心中告诉自己。
当晚，10点35分，晏净波又来到了杰克的房间，他瞥了一眼杰克说，“你还没脱衣服？很好。我以为你都睡着了呢。”
“没有，”杰克说，“我还没睡，怎么了？”
晏净波压低了声音，“马上，杰克。她想要见你。”
“她？梦中的老妪？”
“是的。”
杰克万分激动，“她在哪？”
“在顶层，”晏净波说，“我们刚处理完武术的尸体，她就来了。田川和我刚处理完尸体回来，她就在那了。从来没有人见过她来或者走。杰克，她是来见你的，走吧，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几分钟以后，电梯到了顶层，脸上放光，眼睛滴溜乱转的杰克走了出来。晏净波却留在了里面。
杰克转身问他，“你不去吗？”
晏净波挤出一个微笑，笑容里含着悲伤，“不，她想要单独见你。祝你好运，杰克。”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电梯的门已经关闭，晏净波走了。
杰克转过身。这是一个宽敞豪华的门厅，有两扇门，尽头的那一扇门正在缓缓的打开，里面漆黑一片，但杰克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身影站在门口，还有那双睡梦中无法忘记的眼睛，那是一双火红色的眼睛。
心脏在胸膛中如同雷鸣般地跳动，嘴唇焦渴。杰克懦弱的双腿开始抖动，或许是因为激动的心情引起的，他朝着那个任意别难过走过去。迈出左脚，然后是右脚，他走着，空气似乎在周围凝固，越来越凉，越来越凉。被阳光晒的干裂的胳膊上突然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被他压抑在心中的那股感情正在翻滚，呐喊。
接着又恢复了平静。
“杰克？”一个低沉的、颇有魅力的女性声音说，“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
“我……我愿意为你而死。”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像粉末从嘴里掉落。
“我知道，”在阴影中那双火红的眼睛对他说，“不过我想还不至于。”她分开两唇，露齿一笑。
脑袋嗡嗡作响。
她的双眼异常明亮，脸上却是倦容。杰克走进去，门关上了。两人周围一片昏暗。一只滚烫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他扭过头，从黑暗中看到了梦中的老妪，只是她的容貌并没有梦中的那么苍老。
“我需要你帮我做些事情，”她说。杰克仔细观察，她眼白部分变成了血色，就如活死人的双眼。
“你……啊，不……您被感染了吗？”杰克战战兢兢的说。
“是的，”她说，“但病毒并没有在我体内蔓延。现在让我们讨论下，你是否愿意帮我做些事情。”
“干什么都行，”杰克嘟囔说，“王莉莉，莱恩的妈妈。我愿意做任何事情。”王莉莉伸出一只胳膊，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我准备让你去防火，”她说，“来，这边走，让我们详细聊聊。”后来，北京城内果然烧起了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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