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了,人生在世,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哪怕天就要蹋下来,该怎么活,还得怎么活。
所以,她不光要活下去,还得竭尽全力,活得更好。
只有好好的坚强的活着,才能给那个躲在暗处陷害她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萧逸庭清朗沉静的声音在太和殿的雕梁画栋间飘荡。
云不染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无非是些冠冕堂皇之词,一个帝王对出征的将士说鼓舞壮行的话,什么为国为民,什么高风亮节,仿佛一夜之间,他们便不再是被流放千里的罪人,而是忠诚无比的勇士。
王公大臣们装模作样的鼓掌,没有人再提起昨晚那桩丑闻。
城楼门口,萧逸庭搬出窖藏的陈年佳酿为她和南宫烨壮行,俊颜之上,全是帝王的虚伪,他说:“朕等你们的好消息,愿你们早日凯旋归来!”
云不染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她突然恨透他的虚伪。
他可以当场杀了她,他也可以肆意的折磨她,诅咒她。
那样,最其码证明,他在意她,他爱过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真的像扔一件旧衣服一般,把她扔到战场,死了也要物尽其用。
她端着那杯酒,死死的盯住他的眼睛,城楼之上,旌旗飘飘,寒风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刀,自脸畔轻轻刮过,他的黑眸里却如枯井一般安静无波。
许是意识到她的注视,他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在她身上一掠,即缓缓的滑开去,嘴角微弯,竟是让人羞耻的嘲讽。
云不染的神经被刺痛,嘴角的话脱口而出:“我从来没有负过你!”
萧逸庭却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帝王之爱,跟负与不负无关,只跟**有关,朕之前说过的所有话,你只当是大风刮过,帝王虽是金口玉言,可床第之间的话,终究是作不得数的。”
云不染痛苦的扭过头去。
酒饮罢,酒杯碎在脚下,如一朵凌厉凄绝的花,云不染打马上路,萧逸庭朗声叫道:“你们放心去吧!你们的家人,朕自会将他们照顾得好好的!”
云不染苦笑,最后瞥一眼城楼上那倨傲自持的俊逸男子,只觉得恍然如梦。
或许她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他,那些缠绵欢爱的岁月,如今想来竟是再遥远不过的一场梦境,那些记忆迅速在脑中封存,飞快的褪去原先温情脉脉的颜色。
两人策马奔出城楼,行至闹市区,街道之上,夹道两旁,路人皆虎视眈眈。
云不染苦笑,穿越一把,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为小说中要浸竹笼的奸夫银妇。
臭鸡蛋,烂菜叶,烂泥巴,溲掉的饭菜,统统往两人身上招呼,叫骂声更是此起彼伏。
“什么天下第一军师,明明是天下第一荡妇!”
“是呀,我们国主为她散尽后宫,她居然在大婚当日偷汉子!”
“什么天下第三公子,明明是天下第一淫贼!南宫世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这是遇到国主这样心怀坦荡的明君,若是别人,非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
两人皆默然听着,南宫烨不时伸手护着云不染,她微笑说:“你是想让民愤更大一些吗?”
南宫烨苦笑着收回手臂。
这一关两人虽未受伤,浑身却已湿透,大雪之中,浑身冰冷,却不敢去投京城的客栈,强忍着到了小镇上落足,这才得以将身上的污秽之衣换去。
月黑风高。
甘露殿,烛火飘摇。
萧逸庭埋首案堆,遇到纠结处,一拍身边的女子,皱眉道:“云丫头,你看……”
话说到一半即停,看向自己手边的女子。
宫女之姿,谈不上美貌,只能说清秀。
涟漪微笑研磨,只当没听到萧逸庭刚刚的话,其乖巧温顺之姿,令人浑身放松。
“涟漪,你在朕御前行走多久了?”萧逸庭捏捏眉心问。
“三四年了。”涟漪恭敬的回答。
“朕身边的老人儿不多,你算一个。”萧逸庭轻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冷风寂寂的景阳宫,被雪光映得苍白寒凉,就像他的心。
她走了。
可是,这景阳宫里,却到处都是她的气息,微一凝眉间,又想起深夜陪着自己,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子,小小的粉拳捶在肩头,便是再多的心烦疲倦,也在瞬间消弥无踪。
他闭上眼,叹息似水泡一般,咕噜咕噜的翻滚上来。
肩头多了一双手,轻柔,温暖,力道却是很适中,他点头致意,“涟漪,你可有心上人?”
涟漪一愣,温顺答:“没有。”
“不要欺骗朕,若是有,若你想走,朕便放你走!”
涟漪一震,迅速蹲了下来,手放在萧逸庭的膝上,微仰着脸儿,认真说:“皇上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在臣妾心里,皇上就是天人谪仙一样的人物,臣妾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等福气,能得以侍奉皇上,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肯离宫?求皇上不要让臣妾离开,臣妾别无所求,只求像以前那样,安静的侍奉在皇上左右就好了!”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真挚,萧逸庭轻叹一声,暗想,同样的地位,那个女人弃若敝履,眼前的女子却视若珍宝,真是让人说不出的伤感。
他不自觉又看了她一眼,这个宫女,陪在自己身边三四年,他却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她一眼,如今再看,见她貌不惊艳,身材确是极佳,隐约之间,竟似有几分眼熟,心中念及一个人,不由脱口而出:“阿蔓?”
“皇上说什么?”涟漪安静的问。
“哦,没什么,朕看花了眼。”萧逸庭揉揉眉心,“不过,你的身形,乍一看过去,倒真跟阿蔓有几分相似。”
涟漪轻笑:“是,臣妾初入宫时,有很多宫人都这么说,只是,蔓妃仙子天人一样的人物,哪是臣妾这粗鄙之女可比的!”
“女子之容貌,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萧逸庭说:“就像之前的那个假蔓妃,那张脸跟蔓妃一模一样,可是,那言谈性格,却令人观之生恶,倒把好好的一张脸毁了。”
“说起假的蔓妃,臣妾倒有一问。”涟漪说:“皇上,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是假的?”
“一开始就知道了。”萧逸庭轻哧,“朕的阿蔓,朕熟悉她,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任何人都冒充不得。”
涟漪微微恍了神,继尔又问:“皇上爱蔓妃吗?”
“爱?”萧逸庭面现苦涩,“朕怎配去爱她?朕对不住她,亏她去得早,不然,不知要多恨朕。”
涟漪满面困惑的看着他。
他却站起身来,满面倦容,吩咐说:“罢了,不说了,替朕更衣吧!朕累了!另外,从明晚起,你搬去凤鸾宫吧!”
“是,皇上。”涟漪温顺的应。
独卧于龙塌之上,明明很困很乏,偏偏睡不着,脑中不断浮现花房的那一幕,心似被毒虫啮咬,又听外面寒风呼啸,忍不住起身,唤来魏景,问:“他们到哪里了?”
“苍远县。”魏景答。
“再派人给两将军传话,就说这二人的生死,由天定,不由人定,任其自生自灭就是了!”
“皇上……”
“就这么说!”萧逸庭强调。
“是。”魏景低低的应。
萧逸庭披衣回房,没睡多会,心突然一阵绞痛,他在床塌之上翻滚,苏景耳朵尖,慌慌入内,当下宣了太医来,将事先治好的药丸拿来,温水服下,过不多时,萧逸庭轻喘一声,说:“朕没事了。”
“皇上可要保重龙体!”苏景语带哽咽,“这没来由的,又添了一条病症。”
“朕没事。”萧逸庭淡淡的答:“既为君王,当忍常人不能忍,当受常人不能受之痛,朕,习惯了!”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云不染和南宫烨两人顶风冒雪而行,行至半路,接到映泉差人送来的消息,说余妃疯了。
云不染冷笑,害皇帝丢脸的人,怎么可能有好结果?
可怜一个美娇娘,据说棋艺极精,只是下遍世间万局棋,却总也悟不出何处有杀机。
而她自己呢?
她悟出了杀机,却不知杀机来自何处,步子向东迈,心却不住回头,若不能将那幕后之人揪出,她只怕死都不能瞑目。
但是,她知道,她不会死。
她可能死在任何一个地方,却不会死在沙场之上,她是一尾鱼,广阔无垠的战场便是大海,鱼永远不会淹死在大海里,这是鱼的傲气。
数日后,黄昏时分,两人抵达孟萧边境。
阮贺和宁筹两人率亲兵迎接。
表面上虽然客客气气,但云不染知道,他们定然已接到密令。
动手杀人,难免沾了血腥,亦令丑闻更加丑恶,但类似这样的将功折罪,却能彰显一代明君的风范,若是战死,亦可推给老天爷,也可说是报应不爽,萧逸庭此计,甚妙。
云不染从来不是喜欢引颈就死的人。
南宫烨自然也不是。
入了大将军营帐,云不染开口即问战事。
阮贺和宁筹两人讪笑:“云姑娘一路奔波劳累,还是先歇息两日再说吧,皇上既任命你们为先锋官,若是真有战斗,我们自会请两位出山。”
云不染却懒得跟他们打诳语。
掀帘出帐,往军营中绕了一圈,果不其然,偌大一片营区,全被冰雪覆盖,天寒地冻,给养供给的并不及时,士兵们皆灰头土脸瑟缩于帐内,哪有一点士气可言?
可皇命难违,死守边疆,死战江舟,这是阮宁两位将宁立下的军令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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