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辆出租车顶着夕阳驶进楼区，在岳贤家住的楼门口停下来。Www.Pinwenba.Com 吧孙凤娇给司机结账时，岳跃手里拿着门钥匙已兴奋地下车，他背着双肩背的书包独自跑进楼门。

单元门一开，岳跃跑进来，门也不关，把双肩背包往地上一放，鞋一踢，只穿着袜子便往屋里跑。正在厨房洗菜的孙凤霞忙用围裙擦着手迎出来：“小祖宗！快穿上拖鞋去！”

“大姨！我上阁楼！”

“那书包也不能就往门口扔呀！”已迎下阁楼的岳贤马上笑着说。岳贤刚才一直在阁楼的老虎窗前等候着，一种急于见到儿子的冲动使他早早就写不下去了，自从得知自己的病情后，岳贤对儿子也格外眷恋起来。岳跃仍亢奋地跑向父亲：“大爹！书包我待会儿再拿，快上阁楼！快！”

岳贤充满慈祥地笑了：“又检查爸爸写了多少是吗？”

“不是，大爹！是让您给我讲以马换羊！”

岳贤和孙凤霞都恍然而笑。孙凤娇刚好走进来，马上兴奋地抢着说：“岳跃！除了以马换羊，还有‘折腾一辈子，不如存上一柜子’的故事！”

“对对，大爹！我妈妈说您现在变故事篓子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孙凤霞也笑着抢话，“大姨能够证明！”

岳贤和妻子相视而笑。

“业！那真太棒了！”岳跃扑上去推着父亲迫不及待地走上旋梯，马上又叫道，“大姨！我还想吃您给我做的带沙拉的水果拼盘儿！现在就吃！”

孙凤娇心情特别好，边哼唱京剧《苏三起解》边脱下外套，进卫生间洗过手后，继续哼唱着走进厨房，手脚麻利地帮姐姐又洗又切去做水果拼盘。孙凤霞受到感染，提出和妹妹唱一回沙家浜里的《智斗》。

孙凤娇父母生前没别的嗜好，都爱听京剧，所以影响得孙凤娇和姐姐有一阵也都疯狂地喜欢上了京剧。孙凤霞自知没有妹妹唱得好，主动只唱胡传魁，孙凤娇于是连阿庆嫂带刁德一一肩挑，姐儿俩兴致大发地边做果盘边唱了起来。

唱完《智斗》，孙凤娇尚有余兴，又独自满宫满调地为姐姐唱起《红灯记》，孙凤霞听得正津津有味，突然发现岳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客厅里看起了电视：“哎，岳跃怎么这么快就下来啦？！”

孙凤娇忙停下唱，往外看，马上奇怪地推开厨房的玻璃隔门问：“岳跃！怎么不听你爸爸讲故事了呢？”

岳跃两只眼仍紧盯着电视：“蜡笔小新开始了，我得先看电视！”突然又提高音量，“大姨！水果拼盘儿做好了吗？！”

“快啦！快啦！”孙凤霞麻利地将沙拉酱与几样切成块儿的水果搅拌到一起。孙凤娇则明显思忖了一下，之后有所感悟地擦擦手走出厨房，径直走上旋梯。

岳贤果然一脸落寞之状，呆坐在天窗底下的地板上，听到有人上阁楼，他苦涩地长叹一声，把整个身子躺倒到地板上，之后目光呆滞地去望屋顶。突然感觉一个小虫子爬上他的脖子，他猛地欠起脖子并用手去扑打，马上传来妻子的笑声，才发现妻子已坐到身旁的地板上，手里拿着根头发继续嬉笑不止。岳贤苦涩地又躺下身子。孙凤娇马上俯过身子审视着问：“岳跃没兴趣听，对吗？”

岳贤没有回答，失望至极地继续失神地去看屋顶。孙凤娇马上柔声细语地去宽慰：“孩子还太小，再大大就有兴趣了！别着急，慢慢来，亲爱的！就像我们小时候，开始对父母听京剧烦得要命，但后来不也喜欢上了嘛！”

岳贤欲言又止，之后心情依然低落地不想说亦不想再听地合上眼睛。孙凤娇苦涩地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再如何去劝慰丈夫，突然门铃声响起，孙凤娇就势立即虚张声势地往起拉丈夫：“快快！岳贤！快起来！一定是找你的！对了，是你姐来了吧？”

这话管用了，岳贤马上睁开眼。一见丈夫不无嗔怪的眼神，孙凤娇又赶忙解释：“我可没给大姐打电话呀！一定是咱们有日子没过去，大姐才来了！”

“那你还不快下去！”岳贤说着已急切地一下坐起来，但马上又叫住迅速起身的妻子，“慢！你姐也知道不能把我要手术的事儿告诉我姐吧？！”

“早都嘱咐啦！”孙凤娇说罢迅速起身就走。岳贤忙再追上一句：“我晚点儿再下楼！告诉我姐，我一直没去是因为忙着创作呢！”

“明白啦！”孙凤娇转身刚要走突然传来黄振甫的说话声，“儿子！怎么就你一个儿呢？不会是你爹又住院了吧？！”

孙凤娇马上停住，把不高兴全写在脸上，去看丈夫。岳贤也意外地顿了一下，但马上息事宁人地压低声音说：“算啦，振甫这小子有时候是有点儿招人烦，但我们毕竟是多少年的老街坊，人家又是登门看我来的，别绷着脸，应付应付完了，你先下去吧！”

“知道了！”孙凤娇这才整整自己的衣服，稳着劲儿地转身而去。岳贤马上也起身回坐到书案处，但没有拿笔去写，而是急剧思忖起来，稍许眼睛突然明显一亮，一个想法瞬间涌上心头：“对了，可以让我姐姐做岳跃的监护人呀！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姑姑疼侄子才叫真疼啊！这下我也就不必担心手术出意外了！……”一想到手术很有可能会出意外，岳贤的心立刻又像被针扎了般地抽着疼了一下，他痛苦地不愿再想下去了，于是竖起耳朵去听，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马上传来妻子故作热情的声音：“咳！我当谁呢，振甫来啦！”

“哎哟，嫂子！我还说呢，不能光把孩子一人儿扔家里吧？我岳哥呢？我岳哥身子骨肯定彻底恢复了吧，嫂子？”

岳贤气恼地合上眼睛，同时又沉重地叹息一声。

“啊对！那什么，振甫！你可有日子没露啦！”孙凤娇快步走进客厅，明显岔开话题，“汽车配件生意又火了吧？”

黄振甫不屑地撇下嘴：“火不了也死不了，北京人讲话，这叫半死不活！我都懒得去店里了，已经把店完全交给太太了。我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习古玩上了，嫂子！我已经完全迷进去啦！星期六、日必去潘家园，星期四必去报国寺，每星期余下的日子也没闲着，好在北京博物馆多，拍卖会、展览也多，对了，嫂子！我现在已经是中国收藏家协会的会员了！北京藏协也找我入会，我说算了……”突然岳贤有些阴阳怪气的调侃声响起：“别算啦，振甫！你的鞋不多了，拿你太太的鞋代替嘛，他们不就是‘藏鞋’嘛！”岳贤说着已走下旋梯，来到客厅。

岳跃去看母亲一下笑了出来，孙凤娇马上也眉开眼笑了。黄振甫也笑起来：“谁要心里有烦事儿就找我宝哥来，肯定马上就不烦了！”

岳贤瞥一眼连动画片都不再看的儿子，越发讥讽有声起来：“既然不烦了，岳跃！那就叫下一个进来吧！”

岳跃会意地笑着又去看母亲，看得出来，他已经到了对大人们说话感兴趣的年龄段。孙凤娇彻底舒心地笑起来，在心里说：“今儿黄振甫来得倒是时候。”

“好，几天没见，我哥改大夫了！您兄弟没病！说正事儿，宝哥！……”黄振甫正事没说，自己突然又笑起来。

岳贤讥讽地继续调侃：“哼！还说没病？我看你着实病得不轻！”

黄振甫忙忍住笑：“我一说，您和我嫂子也得乐！大呆住的拆迁楼里不也有我们老太太的一套两居室吗？我们老太太一没了，我就让雇的伙计们住了……”

孙凤娇一听大呆两字不由得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头，同时下意识去觑丈夫的脸色。还好，岳贤仍一副调侃状地把黄振甫的话打断：“你不就想说大呆吗？那就直接说！那厮又闹什么故事啦？”

黄振甫又笑起来：“乐死我了！大呆一成富人可了不得了，天天去舞场不说，傍家儿都找上门儿了，气得他媳妇儿都喝了安眠药了……”

孙凤娇这次又下意识地去看儿子，岳贤也厌恶地马上去制止黄振甫：“歇！快歇了，振甫！亏你还乐得出来，恶心得我直想吐，说点儿别的行吗？！”说罢提示地冲黄振甫挤下眼睛。

黄振甫有所察觉地瞥一眼一脸兴奋与好奇的岳跃，马上顺从地转换了话题：“行！那什么，宝哥！前天去世纪坛看‘国际明清家具展’，您猜我看见谁撅屁股拿个手电正研究一黄花梨半桌呢？”

岳贤马上讥讽地一笑：“哼，还用猜吗？肯定是你一‘鞋友’！”

岳跃一下笑喷出来。黄振甫倒是好脾气，也一笑：“宝哥今儿不把兄弟踩咕死不算完呀！”

“你招得我！全北京加流动人口够三千万了，不论展什么，人全乌泱乌泱的！凭什么一撅屁股拿手电的我就得知道他是谁呢？！要这么着我也问你，我那天去商场，你猜我看见谁正掏兜儿趴柜台上琢磨买什么烟抽呢？！”

岳跃越发笑出来。孙凤娇憋不住地也笑了：“你也是，振甫！你就说你看见谁不就完了嘛！”

黄振甫一脸讥讽地转对岳贤：“您真是我哥哥！得，听我嫂子的，宝哥！您猜——呸呸！”立即左右开弓连打自己两下脸，再接着说下去，“那什么，我看见有一阵子总长在您家的周陆啦，宝哥！我记得您不说周陆移居澳大利亚了吗？”

孙凤娇感兴趣地立即去看丈夫，岳贤的脸色明显一沉：“那厮问起我了吗？”

黄振甫马上审视地摇摇头：“还不错，他倒还记得我，我还以为他马上就会问到您，可他到了也没问起您，临分手时我实在忍不住了，说我跟您一直保持着友好往来，他这才拿出张名片儿，让我转交给您……”黄振甫说着去掏上衣兜。

岳贤马上沉下脸去制止：“别掏了，撕了就完了！”接着下意识地瞥一眼妻子，又转对黄振甫略显嗔怪地说：“甭问，你肯定把我新家住址也给那厮了吧？！”

“那倒没有，我只是把您的电话给了周陆！”黄振甫掩饰不住好奇地去审视岳贤，“周陆要，我又不好说不知道，我刚刚还跟他说我跟我宝哥一直保持着友好往来，要是说连电话都不知道……”

岳贤不想再听，打断黄振甫的话：“振甫！你今儿来要就这事儿，那就慢走，不送啦！”说罢转身真的走上旋梯。

黄振甫很会为自己找台阶，马上笑着转对孙凤娇：“嫂子！您不问过我，岳贤他爸爸生前什么样儿吗？看见了吗？岳贤他爸爸经常就像我宝哥刚才这劲儿的！”他说完刚想也追上旋梯，但被孙凤娇低声叫住：“振甫！”孙凤娇马上又冲黄振甫示意地勾了两下手指头。黄振甫明戏地立即笑着掏出那张名片交给孙凤娇。

名片一面写着：“你的朋友：周陆”，和手机号。另一面的内容如是，只是用英文代替了中文。

孙凤娇突然把名片放到鼻子上去闻，之后审视地又把名片伸向黄振甫：“这女的用的还真是进口香水儿！你闻！”

黄振甫刚想伸鼻子去闻，猛然反应过来，忙缩回脖子：“好劲，嫂子！差点儿让您带沟里去。黄振甫对天发誓：周陆是男的，而且百分百还是丑男外加臭胳肢窝！”又将名片拿过去，之后匆匆走上旋梯。

岳跃又笑了，同时带着看岀点儿什么的神情去审视母亲。一直端着果盘躲在厨房里也在认真去听的孙凤霞这才迅速走出来，她将果盘递给岳跃，之后用身子挡住岳跃的视线，充满狐疑地向妹妹递眼神，显然孙凤霞也把周陆当成了女人。孙凤娇没有与姐姐交流，而是急切地转看着通往阁楼的旋梯毫不掩饰地继续思忖起来，孙凤霞马上表情凝重地也跟着苦思冥想起来……

黄振甫走后，岳贤的情绪越发低落，吃晚饭时也胃口大减，第一个草草吃完，只说了句“我出去走走”，便一个人走了岀去。岳贤并没远去，只是独自围着楼区在走，直到走累了才回到街心花园。街心花园林荫路两侧的路灯已经亮了，有两个老人在一处路灯下摆起了象棋，四五个遛弯儿的男人感兴趣地围着观战。岳贤四下看看，想找个清静地方坐下歇歇，突然发现妻子和儿子，还有大姨子的身影在不远处一晃，又都忙不迭地迅速躲闪到树丛后。“看来她们一直在尾随着自己！”岳贤先是不悦地拧起眉头，之后突然迅速走进看下棋的人群里，稍顿一下，见妻子、儿子和大姨子没有及时岀现，一种调皮的心理油然而生，他转身迅速跑进掩在松墙后的小路，之后顺着这条通往楼区外的小路快速跑走。

岳贤跑岀小区正门，又跑过马路，确信彻底摆脱了被尾随才停下来，但周陆的身影立即又凸现于他的脑海里，他一下低落下来，又开始漫无目的地信步走去……

八点钟的时候，岳贤接到一条短信：“如果你八点十分之前不回家，我们将报警！”落款是“贤妻率子”。于是在八点十分时岳贤用钥匙打开了自家单元门，门厅亮着灯，但没有人，人似乎都在岳跃的房间里，因为只有岳跃的房间有灯光从门下边的缝隙透出来。岳贤换上拖鞋，顿一下，再轻手轻脚地往卫生间走，途经雕龙小柜时，他轻轻地把手机放到柜子上，之后仍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到卫生间门口，他伸手打开灯，先往地上看，湿漉漉的地面说明大伙儿都洗过澡了，他这才走进卫生间。“好了，可以宣告我回来了！”他关门时故意一用力让卫生间的塑钢门发出嘭的一声，之后迅速从里面把门插上，他认为妻子很快就会来敲门，但直到他洗漱完毕妻子也没有来。

岳贤穿着睡衣思忖着从卫生间出来，马上先往岳跃的房间看，岳跃房间仍亮着灯并有孙凤霞辅导岳跃背课文的声音传出来。他下意识地马上又转看自己和妻子的卧室，卧室房门下的缝隙处正有一缕淡淡的灯光透岀，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他知道一定是妻子已回到卧室并只打开了床头灯。他情绪依然低落地轻叹一声，才继续走向卧室。

岳贤推开卧室门，还是一愣，他知道妻子会等他，但没想到妻子会面冲房门盘腿坐在床上等着他。岳贤装没看见，关好门，走到床边，刚想侧身躺倒，妻子一只手已飞快地托到他的后脖子底下：“行！你反侦察能力还挺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