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65章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晃到岳贤的脸上,岳贤一下醒了,才发现妻子一只胳膊搭在他胸口上还在甜甜地睡着。

岳贤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那只欧米茄手表,才六点过一点儿。他思忖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于是轻轻将妻子的胳膊移开,妻子略变换一下姿势接着甜甜地睡着。岳贤眼神里充满爱意地觑着妻子,极轻地下床,之后又极轻地走出卧室。

岳贤走进客厅,下意识地先向孙凤霞卧室看一眼,卧室门无声无息的仍关着。岳贤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上旋梯,步入阁楼,不由一惊,昨晚和妻子离去时摆放在书案上的那对茶盏不见了。他条件反射地急忙去看阁楼的老虎窗,老虎窗关得好好的,又往老虎窗下的一溜暗柜巡视,暗柜也都已锁好,钥匙和记录本就端放在书案上。岳贤这才松下口气,并自嘲地笑着先收起钥匙,正想将笔记本收起来,又停住,想起什么似的翻找起来,翻到记录瓷器一页上意外地一下睁大眼睛。笔记本上工整地写着:清末至民国时期,江西瓷业公司制粉彩轧道皮球花盖碗一对。非卖品,无价,此乃有灵性之器!留与子孙,永久收藏!

岳贤将老虎窗一下打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马上畅快至极地笑了。平常这会儿,他都会盘腿坐下来心平气静地开始打坐。但今天他没有打坐,而是惬意地又深吸了几口早春还略带寒意的空气,之后才重新关好窗子,转身走下阁楼。

想着妻子昨天晚上的好,岳贤又回到卧室,孙凤娇仍睡得很香。岳贤于是踮起脚尖小心地走过去,突然俯下身在妻子脸上动情地亲吻起来。孙凤娇哧地笑出来,幸福溢于言表地睁开眼:“干吗起那么早?再躺会儿吧,亲爱的!”

岳贤欲言又止。孙凤娇敏感地睁大眼睛:“喔,尽管说吧,大宝贝儿!想干吗?”

岳贤先用手去胡噜自己的胸口,之后略有些装地嗫嚅着说:“嗯,心里、心里头还是有些郁闷,想让你陪我出去散散心行吗……”

孙凤娇立即亢奋地坐起来:“干吗不去?没问题!说吧,想让我陪你去哪儿?”

岳贤略显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想也叫上大姐,让大姐也歇歇。今天正好儿是星期四,很久没遛报国寺了,心里实在痒痒了。之后,中午饭我们就在外面吃了。”

孙凤娇越发亢奋地骗腿儿下床,伸开双臂:“一点儿问题没有。先拥抱一下,你这有良心的!”岳贤欢畅地笑了,马上也伸开双臂,夫妇俩热情地相拥到一起。

“亲爱的,我现在就告诉我姐去!”孙凤娇亢奋地从丈夫仍不失宽厚壮健的怀中挣开,刚走出卧室,马上又返了回来:“心里痒痒就不说了,告诉我,亲爱的,除了有些郁闷外,其他还有哪儿不舒服?一定说实话啊!”孙凤娇说着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到丈夫的脑袋上。

岳贤条件反射地立即也用手在自己头上画着圈儿,并信誓旦旦地说:“放心,这里好得很,快叫大姐起来吧,咱们吃完早点马上出发!”

孙凤娇不等丈夫说完便又扑上去用力在丈夫脸上亲了一口,之后才亢奋地离去。

三个人吃完早点,岳贤抢着收拾起用过的碗筷拿到厨房去洗,孙凤娇和姐姐会意地马上笑出来。

“辛苦,岳大宝!我们姐儿俩保证抓紧时间捯饬!”孙凤娇说罢立刻拉着姐姐也走出小餐厅,快速走进卫生间。

岳贤洗完碗筷出来,孙凤娇姐儿俩还在卫生间对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描眉画眼,孙凤娇主动笑着探出头:“别急,再给我们五分钟,关键是不能给您丢份儿不是?”

“没问题!我确实就指着您增色呢!”

孙凤娇姐儿俩嘎嘎的笑声顿时响彻整个单元。岳贤也笑了,他回到卧室,先找出高倍放大镜和花镜,之后倚靠到床上用眼镜布不急不慌地擦拭起来。还不错,没到五分钟卧室门便被打开,孙凤娇拉着姐姐出现在门口,两个人还全挎着个包。

“快看大姐!”孙凤娇兴奋地示意让岳贤去看。孙凤霞不好意思地笑了:“快把我弄成妖精了吧?”

“没有,挺好!最少年轻了五岁!”岳贤瞥一眼仍没看顺眼的孙凤霞铰得过短的头发,口是心非地说。

孙凤娇马上得意地抢着说:“我说什么来着,大姐?”

“不行,我还是把口红擦淡点儿去吧。”孙凤霞说罢转身又跑岀去。岳贤本已站起身准备走,无奈只得又坐到床上。

“嗯,嗯!这人!你还没看我呢!”孙凤娇没有去拦姐姐,而是很嗲地冲丈夫摆出个泡斯(英文“姿势”的意思)。

岳贤顺从地笑着去看妻子,才发现由数个晶莹剔透的白水晶勒子组成的项饰正戴在妻子脖子上,不由得立即皱起眉头:“哟哟!这水晶项饰可戴不得!快换个别的,亲爱的!”

孙凤娇坚决地摇头:“我不,我喜欢!这水晶项饰配我这身儿衣服正好儿!”

“亲爱的!咱们不是应邀去参加婚礼和聚会,是去逛地摊儿!听话,快摘了去!”

“可我没觉着戴它就妨碍逛地摊儿呀?”

岳贤突然笑了:“关键这些西周至战国的水晶勒子就是在报国寺一开店的手里买的,让他看见就不合适了!”

孙凤娇眼睛马上一亮地抢过话:“看来有故儿!正好儿,路上就讲水晶勒子的故事!”

“嘘!”岳贤示意地先嘘一下,之后压低声音接着说:“那你就预备好一瓶冰水带上。”

孙凤娇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还压低声音问丈夫:“这天儿,带两瓶常温矿泉水还不成吗,干吗非要冰水?”

岳贤马上说:“不带冰水,你姐万一又犯病咋整?”

孙凤娇二话不说,伸手就去胳肢丈夫,岳贤越发笑成一团……

岳贤、孙凤娇、孙凤霞三人七点整走出的家门,正是上班时节,马路上车辆如梭,出租车也不少,孙凤娇瞥一眼一脸踌躇的丈夫,善解人意地马上拦住一辆出租车,岳贤刚想去开出租车前门,被妻子一下扯开,孙凤娇明显有意让孙凤霞坐到了前边副驾驶座位上。岳贤忍不住窃笑了。车一启动,孙凤娇马上从挎包中拿出随身听递与姐姐:“姐,你先听吧,我新下载的这几首歌简直太好听了!”

“是呀?”孙凤霞实在地马上接过随身听,把两个耳塞塞进耳朵里。

岳贤强忍住笑,马上故意张嘴打个哈欠:“哎哟,昨儿睡太晚了,我先合会儿眼,到了叫我!”说罢装腔作势地头一仰,合上双眼。

孙凤娇先觑一下只顾去欣赏音乐的姐姐,马上把手伸到丈夫大腿上,岳贤一激灵,睁开眼睛,马上又乐不可支了。

“赶快!水晶勒子的故事!”孙凤娇声音不大但完全是命令的口吻,见岳贤想说什么,她不去掐,只是加大一些放在丈夫大腿上的那只手的分量,岳贤立刻便投降了:“好吧,现在就开讲……”

孙凤娇欣喜地马上把身子挪得离丈夫更近一些,但放在丈夫大腿上的那只手的分量非但没有减轻,反而继续在加大,岳贤的语速也跟着明显加快:“那次振甫也在……应该是——**年。”岳贤在说哪年时明显打了个磕巴,因为实事求是地说,买这些西周至战国时期的水晶勒子已是二零零三年,他一下往前早说了十四年。但一心急着听故事的孙凤娇完全没有注意到丈夫打的那个磕巴。

随着熙来攘往的人流,岳贤和黄振甫也走进报国寺。他们先是在密密麻麻摆在露天院子里的地摊间往复穿梭,岳贤腰都很少哈一下,注意力也全然不在一个紧挨一个的地摊上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物件上,而是在观察摆摊儿的人,多咱看准了一个人,才在那人的摊儿前停下来看货,有时还会蹲下身子仔细观看,看后还会跟摊主聊上几句。黄振甫像个跟班儿似的不言不语就跟在岳贤身后,除非岳贤拿个东西特意叫他,他才会接过去仔细观看。

黄振甫刚开始可没这么乖,和岳贤遛了几次地摊后,他自认为看明白了,于是不时很鬼地碰一下岳贤,不是告诉岳贤西边儿有个新来的老帽儿,就是东边有个老练摊儿的,岳贤开始只是讥讽地一笑,终于有一天岳贤郑重其事地问黄振甫:“振甫!你说咱哥儿俩是交友来的?还是会朋友来的?还是看东西逮漏儿来的?”黄振甫马上不屑地一笑,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看东西逮漏儿来啦!”岳贤立即反问:“那你干吗不说让我看东西,总让我看人哪?”黄振甫眨巴着小眼睛一下语塞,但心里并不服气。其实岳贤遛了几十年的地摊儿,早总结出一套遛地摊儿的经验,同时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就如同会看书的人,先草草一翻,便知此书有无价值,感觉有价值了才会认真去看。偌大的旧货市场上的每一个摊位都如同一本书,但有价值的从来没有几本。会遛地摊儿的首先判断“好书”有可能在哪儿,而不会遛地摊儿的是从头开始,挨摊儿都仔细观看,生怕落空,结果还是落空。因为好东西最终总是被会遛地摊儿的收入囊中,哪怕人家来得还晚。岳贤在买了两件称心之物后,才把自己遛地摊儿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黄振甫,黄振甫立即指责岳贤为什么不早告诉他。岳贤马上说:“早说,你小子能信吗?”从那儿,黄振甫才真变乖了。

在露天地上摆着的上千个都不止的摊位,岳贤带着黄振甫遛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停下来,岳贤也不说话,只是示意地摆一下头,黄振甫立即会意地跟在岳贤身后离开地摊儿,向修葺一新的配殿里走去。

报国寺大殿两侧的配殿经过里外装修也开发为经营场所,配殿内以甬道分隔,甬道两侧是一家一户的个体古玩店。黄振甫依然跟在岳贤身后进出一个个古玩店,岳贤还是行色匆匆,有的店干脆一迈进门槛,马上便又扭头退了出来,进出几乎就在一瞬间。在一家古玩店里,岳贤终于趴在柜台上观看起什么,黄振甫于是也蹲下身子感兴趣地去看一尊做旧的木雕,店主马上眼睛一亮,热情地走向黄振甫:“喜欢吗,先生?都好商量呀!”

黄振甫下意识地马上转看岳贤,才发现岳贤已经不在了。

“考虑考虑,待会儿再说。”黄振甫赶忙站起身,应付着也马上走出店门。

黄振甫来到甬道,仍不见岳贤身影,于是也不慌不忙地顺着甬道边走边往两边一个个古玩店里张望着去找,才发现岳贤坐在一家古玩店里正和店老板聊天。黄振甫正要往店里走,马上发现岳贤飞快递过来的一个眼神儿,黄振甫很鬼地依然走进店里,假装与岳贤根本不认识地往屋里扫一圈儿,再转身而去。

店老板其实跟岳贤只是半熟脸,纯属为兜揽生意才热情地把自己坐的凳子从柜台后搬出来让给岳贤:“胖兄弟,我记得挨白桥就见过你,你可从来没照顾过我呀!”

岳贤一笑,不客气地说:“真想照顾,老爷子,可哪有值得一买的东西呀!怎么着,老爷子,要还有过去留下的、压箱底儿的,就拿出来欣赏欣赏?”

店老板透着老油条地咧嘴一笑:“我知道你只要好东西,可不知到底哪些东西对你路儿呀?底下那些踩地皮的倒是常给我送上一件、两件好东西,可我认为的好东西,不见得你也认为好。所以,干脆,还是受累你自己看吧!”

“得嘞,听您的,我受累,自己看!”岳贤笑着,生怕落空地又往柜台里看,因为这种老摆摊儿的人脉都广,时不时确实能淘换点儿好东西。岳贤目光最终停留在柜台角落里一个鼓鼓的不知装着什么的塑料袋上,但马上又收回目光,讥讽地一笑:“看来好的都上学去啦!”

店老板失望地苦笑了:“你要那么说,我就没办法了!”

岳贤又一笑:“开个玩笑,老爷子。您那一大包,包的是什么东西?能看一眼吗?”

店老板探脖一看,立即煞有介事起来:“这可是好东西!我还没研究透呢,所以也没急着往外摆。”

岳贤又一笑:“您说得这么神秘,还真得看看了。”

“看看就看看!”店老板说着伸手从柜台一角拿出那个塑料袋,小心放到柜台上,又煞有介事地拿来一块两尺多长、一尺多宽的旧毛毡铺到柜台上,这才解开系着的塑料袋往毛毡上一倒,二十余个穿在一起的差不多都五公分长、一公分半见方的白水晶勒子便个个晶莹剔透地呈现在毛毡上。岳贤马上哧的一声,讥讽地笑出声来。

店老板明显心中没底地马上去审视岳贤:“你的意思,是佐罗?”

岳贤又讥讽地一笑:“大佐罗!啧!地球真是变小了!上礼拜才在成都指挥街市场上见着,才四五天的工夫,您这儿就有了!”

店老板一愣,不死心地拿起串到一起的水晶勒子看了看,又去审视岳贤:“这水晶勒子迎光看可都满泛蛤蜊光啦!而且这眼儿也是两边儿对打的!你再看这光泽……”

岳贤讥讽地抢过话:“行了,老爷子!别说蛤蜊光了,现在什么仿不出来呀!再有,连您都知道老水晶件的眼儿是对打的了!哼哼!”岳贤讥讽地再次笑出声来:“您甭费脑子研究啦,老爷子!告诉您吧,连哪儿做的我都打听出来了,这东西出自西昌,西昌知道吧?”

“不咱们国家卫星发射基地吗?”店老板沮丧地回答。

岳贤从心里笑了:“业丝儿!这些水晶柱儿据说就是为发射基地一种什么设备特制的,这些都是残次品,本来没眼儿,眼儿是小贩子们后打的!”又咧嘴一笑:“别价,老爷子,不至于的!成都地摊儿上卖才十五块一个,您收这些也破费不到哪儿去!”

店老板愤然抢过话:“谁说的?我一共给了他六百九!骗人是这个!”他愤然伸出五个手指头:“我真当老的了!我寻思这些乡下脑壳仿不出这个来呀。他他妈的张口跟我喊一百一个,我还寻思这下逮着不懂的了,马上狠狠一刀……咳!我说最后怎么三十一个全给我了呢?咳!”手直抖地拿起那串水晶勒子,马上气得又哗啦一声扔到毛毡上。岳贤的心也跟着随之一紧,见水晶勒子都没摔坏,才又越发笑出声来:“别价,老爷子,您给摔碎了可就彻底全砸手里啦!听我的,老爷子,别包着啦,赶快摆柜台里,趁现在北京市场上露得还不多,赶紧抓个还蒙在鼓里的,哪怕赔点儿也赶紧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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