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丹鸾不喜不怒,神色淡漠半晌才轻轻哼地一声道:“是么,倒没瞧出你竟是个君子。”
卫央没接话,杜丹鸾又愤愤不平哼了一声:“看来,我是委屈你了,哼。”
不给卫央辩解的机会,杜丹鸾起身捉刀道:“那么走罢,东门外山林茂密,那是个躲藏行迹的好地带,天黑鸟归林,可别因飞鸟坏了拿贼大事。”
这次却不走前门,县衙后头自有小门接应,内外都已为内卫把守,杜丹鸾也不带第三人,翻身上了马背,三头神獒自在后头跟着,绳索也不用,瞧地卫央眼热。
愁云惨淡了夕阳,眼见又是个落雨的时候,飞驰出城来,见把守城门的依旧还是灵源县土兵,卫央心下大定,找茬要与杜丹鸾说话,却不知刹那间心事重重的杜丹鸾怎的了,他说半路,竟连一句也不回。渐渐往东走不有十来里的脚程,果然有绵延山群,尽都教林木覆盖着,枯叶已落地萧索了,依旧还是可以藏身。
自隐约有迹的小径上拐入山中,沿途不时见有内卫打扮盘查严谨,想必其余三门之外恐怕更比这里仔细。
落下马背,早有接应的内卫迎了过来,欲言又止的瞧着卫央,卫央有自知之明,耸耸肩将白马留在当道上,转身跳上一枝分杈远远离了开来。这里并不靠近官道,却这里的飞鸟并不怕人,卫央不知道理。
转眼间杜丹鸾轻轻叫道:“卫央,你过来。”
卫央笑嘻嘻跳了过去道:“这一路可把我憋死了,好歹说话了啊你,这就好,来,咱再多找个话头说几句,反正也不急着去,是吧?”
杜丹鸾神色冷厉警告般道:“片刻见了人,你不要乱说话,记着么?”
卫央瞪大眼睛表示奇怪:“难道是你顶头上司到了?不要紧,你放心,咱就指着这张嘴活着呢,这以后咱进了一道门,那就是一家人,怎么的我也该给你争口气不是?放心,放心,我侃死他,保准往后不给你穿小鞋!”
杜丹鸾蓦然怒道:“我让你不要乱说,你只记着便好,哪来这么多怪话?”
来的是谁?
卫央面子上一贯是个惫懒的货色,心里却仔细的很,本来这事儿就跟他没多大关系,要不是撞上了杜丹鸾,纵然皇帝老子亲自到了,也不见得他好稀罕跑过来凑热闹。
和杜丹鸾没正行,其实不过是他自己犯贱。
被杜丹鸾一通教训,登时老实了,鼓着嘴吧瞪着眼睛嘴里呜呜呜的,杜丹鸾好气又好笑,哼道:“这么作怪给谁瞧?我让你过会儿见了人不可乱说,又没,没让你现在便不说了,你,你这坏人,一贯是这么听话的么?”
卫央笑嘻嘻道:“那肯定不是啊,若是旁人啊,那肯定他让我抓狗我偏去撵鸡,让我往东我偏要去西,我是腼腆的人,外人面前哪能胡说八道呢。”
杜丹鸾抿了抿嘴唇,本想捣他两拳,终尔又想起一事来,扭头往深林里走,淡淡道:“在柴熙宁面前,你也一贯是这么老老实实的么?”
怎么提起柴熙宁……
哦,明白了!
不过,这个话题还真不好往细了说,卫央一时没了脾气,人家杜丹鸾又不理他,只好没精打采跟在后面怏怏地往里头走。
杜丹鸾悄然赧然,她不是不理智的人,只是那话儿到了嘴边,再三按捺终于脱口便说了出来,世间那么多宁愿见她这样着恼的男子,可她自己不愿意,又有什么法子呢!
走不片刻,前头凛凛地立着数十条大汉,看装束都是公门里人,皂靴直刀,红黑相间的直裾公服,杜丹鸾提醒道:“这是京兆府里的快手,你可记着了。”
卫央哦了一声,心里却很奇怪。
这京兆府里的快手之说,应该就是所谓的长安捕快中专门抓捕穷凶极恶的罪犯的那种了,就算这些快手们实在剽悍了些完全不像捕快的样子,可长安是京师,是王都,怎么也能说得过去,他所奇怪的是,杜丹鸾这提醒却似乎别有韵味。
她是要自己明白什么呢,还是让自己不明白什么呢?
细细咀嚼了一番,卫央觉着杜丹鸾说那两句话的口气分明是强制自己接受“这伙人就是京兆府快手”的事实,这就有猫腻了。
想想杜丹鸾是为内卫府将军,这些个快手们竟能得她这样郑重的提醒暗示,那来头定然大的很。卫央登时打消了探查仔细清楚的念头,他不过一个轻兵死士营里的百将,将来说不准还要真在那里呆下去,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来自京兆府,是不是真的就是京兆府的快手,这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但紧接着,卫央的好奇心就不能那么轻易按捺下去了,因为带队在这里等杜丹鸾的又是个女郎。
这个女郎,她并未穿直裾公服,黑夜里也分辨不清是黑是蓝还是紫色的男装,遮掩着妙曼不在杜丹鸾之下的妙体,身量竟不在杜丹鸾之下,面色雍容是个少见的美人,腮边淡淡漾有梨涡,年纪实在猜测不得准确,怕也有二十三四的样子。
这女郎若论容貌,其实不见得就在卫央所见柴熙宁与杜丹鸾之上,柴熙宁胜在秀丽绝伦,杜丹鸾性感果断,而这女郎,卫央竟第一眼便找不到怎样形容她的词汇。
这个女郎甚为杜丹鸾尊敬,她向杜丹鸾摇了摇手微微地笑着,很是熟稔地道:“凤凰你可不能责备内卫们,这番来凌源,本也不是敦促你们的,正巧赶上了而已。”
这女郎身侧伴着个清丽的小一些的小女郎,眉目如画却着常人服饰,怀中掌着一柄连鞘的刀,那刀柄金灿灿的并非黄铜铸就,刃阔修长,仔细瞧去竟是冲霄凤凰的模样。
但听她笑吟吟道:“杜姊姊,咱们不期而遇呢,倘若抓着那叛徒之后,你那功劳薄上可该记我一笔才行呢。”
这小女郎声音懦懦的,却甚清脆,出谷黄莺也似,与那身量高挑的女郎彷佛编钟奏雅乐般感觉绝然不同,但这小小的女郎一开口,竟也有一种很清显的荣贵大度的开阔。
杜丹鸾不知怎地,并未见礼,向那高挑女郎笑了笑,伸手在那小小女郎脸颊上轻轻掐一把,轻笑道:“自不敢忘了咱们劳苦功高的你呢,不过,你们怎地也到了凌源?莫非……”
说到这里,杜丹鸾回头向盯着那冲霄凤凰刀仔细看的卫央示意先去一旁等着。
卫央无心掺和在这些人里头,便道:“那你一会儿自己仔细着点,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可别什么事都自己去犯险,我有点困,先眯一会儿,有搞不定的喊我,你知道,我对付那种叛徒啊什么的最拿手了。”
杜丹鸾耳热如火烧,跺脚嗔道:“你这人,一贯没个正行,忘了方才叮嘱过的么?你快去,我,我自然知道的。”
高挑女郎目中笑意点点,温声道:“这位百将是谁?凤凰,这是你请来的好帮手么?”
卫央干咳一声道:“那个,你好,你们好啊,我叫卫央,那什么,你们先商量着啊,我先蹲一边去了。”
“那倒不必,卫百将得呼延大都护青眼,那必是才能显著忠君爱国的壮士,没甚么听不得的。”高挑女郎笑吟吟地道,“何况,卫百将刀伏会王,枪慑马全义,青年一代里素有名望的杨延玉也与他称兄道弟,这样的壮士,又能有甚么不放心的呢?”随后又半是戏谑半带正式地对杜丹鸾道,“更不必说,这位卫百将还是咱们内卫府小杜将军的好朋友,那自更为可信了,是么?”
卫央心下一惊,这一两天内发生的事情,除了呼延赞等有数的几个人,恐怕还没几个能将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说地这样仔细,这女郎是谁?
面子上却一片嬉笑,不以为意地摇摇手指笑道:“过奖过奖,实在是过奖,我是个低调的人,这些事情嘛,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对我一贯斯文内秀的形象不太好。内秀,关键是要内秀,是吧?那什么,你……”
杜丹鸾忙忙乱乱地责道:“这是京兆府快手李捕头,你,你不要乱说。”
卫央啊的一声:“哎哟,失敬失敬,那什么,我家教很严,那就先这样了,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先困觉去了啊。”
那位李捕头瞧着卫央往深林里窜去的背影半晌不说话,杜丹鸾心头惴惴,忽听那掌刀少女娇憨低笑道:“大都护与柴使君都说这位卫大郎善谑荒诞,果然不假哩!”
“乱说!”高挑女郎叱道,转头问杜丹鸾,“巡边事使将这位卫大郎使去了轻兵营,你们怎么遇到了?”
她与杜丹鸾差不离是闺蜜关系,旁人能想到杜丹鸾早有卫央这样一个所谓的好朋友,这女郎却决计是不肯相信的。
杜丹鸾忸怩地将大概叙述一遍,虽略过了只有两人才可心知肚明的那段教人又羞又恼的尴尬,这李姓女郎看她模样也猜出个七八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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