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自随身行囊里取枪头递给呼延必求,呼延必求笑道:“你放心,明日起来,这枪头枪杆便连成了。我这就去教人熬起沾浆,平明灌注,有一两个时辰就好了。”
这个道理卫央自然知道,不过,这黏合枪头和枪杆的沾浆他可不清楚用什么做成,于是请教呼延必求,呼延必求笑道:“说白了不值一提,无非就是鱼鳞黏胶之类,我也不甚懂,只要造出的大枪好用,管那么多作甚?”
送出门来,天色竟通明了许多,天空飘起细细密密的雨丝,呼延必求少见地露出想念神色,低声咕哝道:“今夜落雨,定然路上泥泞难行,也不知二哥走到哪里了,倘若这样的天气里遇袭,那可凶险的很。”
卫央笑道:“路是难走了些,要说遇袭那不太可能。三哥你知道小弟是个什么人,马家坡子镇那么点地方,虽小却是安身之处,这卧榻之侧,我能不仔细勘察清楚么,放心,敌军还不可能有敢突袭数千锐士的大军混进来。”
呼延必求点了点头,等柴荣和卫央要走的时候,突然用力抓了一把卫央的手臂,涩声道:“兄弟,明日起三哥有要紧的人物要作扈从去,你走时估计也见不到,你要记着,定要活着好好地回来,记着么?”
卫央没说话,伸手在呼延必求肩膀上狠狠一握,转身跳上马背跟着柴荣往刺史府去了。
在此之前,卫央倒是觉着自己不好去刺史府宿夜,吃饭的时候呼延赞递话,柴荣也默认或者说是顺着心意默许卫央跟着他回刺史府,回到这原州城,见到了可以让自己放松的人,卫央心中原本不愿承认的可能怎么躲也躲不开这场战事的结果被呼延赞委婉地说明,那些个原本为难的事情,倒一下子有些豁然开朗。
争取躲开战事,想方设法也要活着,目前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倘若万一……
有些事情,躲避不是办法,该尽早面对的,那就得尽早去面对,和柴熙宁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卫央应该自己去解决,谁都没有错,他撞破柴熙宁清白的身子,那不是两个人有意的事情,只是凑巧。世上有太多凑巧的事情,发生了,那就再不是凑巧,该解决的,只能去解决。
回刺史府的路上,柴荣心里也在想事情。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何况柴熙宁那么好的女儿,十数年来,柴熙宁在自己夫妇身边每日里出现已成为了习惯,一想到现如今这么好的女儿已到了心里惦记另外一个人的年纪,柴荣心情怎能好?
他心中是明白的,卫央和女儿那桩尴尬的撞破,谁也没有错,可事情都已经发生,又有甚么法子呢?女儿长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卫央这个人是荒唐了些,但这个人能让柴荣放心,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
柴荣明白,卫央这次回来,下一次,说不定就再没有下一次了。这个人并不是个真正的登徒子,他不会想不明白战场上没有甚么一定的事情,更没有已定的事情,这桩事他是定要说个明白的。
“卫央,好男儿有所为,那就定要为。”马到刺史府门口,柴荣仰起脸接了一脖子冰冷的雨丝,轻叹一口气对卫央想说点道理,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卫央咧咧嘴,无奈地无声一笑,又摇了摇头才说:“我知道,躲也躲不过去。没回来之前,心里还多少有点侥幸,说实话,这几天我也千方百计想办法躲开战事,可这一回来,不用考虑别的那么多的杂事,心里一空,一个道理就明白了。战争,并不是我想躲过就可以躲过的。”
柴荣沉默了片刻,往门内甩了下袖子:“能明白也好,要记着,活着回来,记着么?”
“我记着了。”笑了笑,卫央跟了上去。
刺史府内堂那是安排刺史家眷居住的,卫央自然不能住进去。就在二堂东院里,早有人安排好了应宿各类物事,卫央问起打来热水请他沐浴的杂役,杂役老实答道:“小郎回来之后,说起卫大郎要在府中过夜,娘子便亲身出来安排了一应物什,倘若有欠缺的,卫大郎教咱们去置办就是了。”
原来是柴熙宁亲自安排的,这小娘子,难不成今晚又让咱梦见她么。
躺在沐浴盆中,卫央舒服地闭着眼睛直哼哼,连忙将不安分的地带藏在清水之下,不由又烦恼道:“明天见了这女郎,该怎么跟她对话呢?难道直白地告诉她,你的确很美,可除了睡梦里那些破事和白生生的身子,咱就再没多深刻的印象?会不会被插眼封喉踢小弟直接送宫里去?”
这个问题,直到第二日天亮,和周公商量了一夜的卫央也还没有找到答案。
爬起来钻出被窝,窗缝里钻进湿润的泥土花草芬芳,卫央精神一振,忙要推开窗户的时候,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含羞带怯的清丽女声轻轻问道:“卫郎起身了么?我,早膳到了,父亲教我来请你过去。”
是柴熙宁,这声音卫央自然熟记在心呢。
早间的雨,已不是昨夜那样细蒙蒙地悠闲安静的样子,淅淅沥沥的,雨点却大的很,自屋内往外看,天与地之间的那不是雨,似乎称之为雨幕才更合适些。屋檐哗哗地往下窜水,一指长的水滴彼此接踵往下直落,无风,门前又隔一道珠帘似。地上积水已深重了,青奄奄的草坪里银两一片,水波攒动着草叶儿,往外头荡漾着,往远处荡漾着,眨眼稍纵即逝的小小的涟漪,自草根发,又自草根逝,倘若院中斜斜地支起一撑纸伞,怕便是光影斑驳中陆离出一幅颇有意蕴的深秋早雨画卷?
虽无风,甚冷,清丽的少女绾着发簪,两只细嫩的素手交错着叠在腹前,嫩嫩的食指又交错着轻轻地在衫上画着圆圈。
这次少女穿的是束带过胸的素底粉色碎花襦裙,青花瓷般颜色上袄,胸口束一勒带子,在胸口扎成简单的一朵花,两条长长的带端垂下过膝,末端已微微染了水色。
许是羞涩,也怕多有清冷,少女垂着眼睑,身子轻轻在颤抖。
卫央双手把在门上,上下打量着为水色增亮的柴熙宁,心中赞叹:“真是个美人啊,寻常的衣服穿在身上,那就比别人穿着要好看的多。”
杜丹鸾惯穿制服,身躯剔透有致,面容线条稍显突出了些,最是性感,纵然时常有那制服隔着,一望之下便觉那一身肌肤下藏不住的温热美腻。这柴熙宁不同,她是清丽的,虽也没有春日那般妩媚,但这清淡闲致的雅量,望之而出。
蓓蕾般的胸脯小了些,依旧勇敢地抬出了头,卫央打量了一下,又往裙幅盖住的地方瞄了一眼,想想当时初见时候少女坐在马背上那两条比之杜丹鸾各擅胜场的长腿,咂咂嘴有点遗憾嘀咕道:“可惜了。”
他的意思自然是可惜这次看不到了,柴熙宁却没想到这个,只觉这人目光热热的,将秀足上蹬着的早为雨水打湿的绣鞋也刺穿了似,足心里渐渐腾起温温的热,足踝有点发软。
瞧出少女的不自在,卫央摸摸鼻尖侧身让开门,心里自解道:“心里无码,眼里有码。骑兵步兵,瞧地眼花。”口中道,“那什么,外头冷,进来先,我穿上外衣咱再一起过去,咳,我不认识路,别乱想啊。”
柴熙宁微粉的面颊一时如火烧,短袄盖不着的鹅颈处,连着精巧的下巴一起红了。
“好。”这里又没有给卫央准备换洗的衣裳,现在他又穿着中衣,看也看了,再进去等等想也没甚么了不起,心下对自己先鼓舞了一番,柴熙宁低下头低吟般呢喃一个字,小心而飞快地从卫央身旁挤进了门,背对着乱糟糟地丢着衣裳的床铺,目光落在床铺对面挂着油纸伞的墙壁上。
卫央暗笑,这是你家,这装模作样看风景骗谁啊?
于是起了捉狭心思,卫央轻手轻脚走去床铺上坐着,手里抓着衣裳窸窸窣窣一阵抖,很快又停了下来,笑嘻嘻等着柴熙宁回头。
半晌没听到身后有动静,蓦然想起初见时在那溪水中的窘态,柴熙宁不自禁想要将被他瞧光的雪股藏在身后去,凭着直觉,她知道那坏人恐怕正在满脸不正经地笑打量着自己,喉咙里一哽,轻声问道:“卫郎收拾妥当了么?”
卫央笑道:“妥了,妥了。”
柴熙宁连忙转身,却见这坏人果然笑嘻嘻地坐在床头,却哪里穿上了衣裳,自己亲手缝给他的外衫就在膝头搭着,身上还是那件外头买来穿了好几天的中衣。
“你,你可恶,专学着来骗人么?”柴熙宁小嘴一扁,眼眸里登时雾蒙蒙的,她又不会疾言厉色地叱责别人,这样的话在她说来,已甚难能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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