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丰吃这一掌,又教女郎这样不客气地指责,怒如狂潮尽都涌上心头,一时间,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劈手掐过内卫腰间直刀,却并不出鞘,指着卫央厉声叫道:“贼配军,安敢如此!定杀你!”
卫央讥笑道:“大才子,大翰林,先找人把门牙补上再发狠可好?似你这样的尊荣,恐怕杀不死我,倒笑死我了。”
而后脸色一整,回头冲瞠目结舌的周快道:“周大哥,发号令教弟兄们冲过来,这厮一行妄闯战区守备重地,何当该杀!只念他一片痴情着实可悯,暂饶他一命。只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这一行甚么狗屁才子,给老子乱棍打出守备地去!”
由那一掌,任谁也只这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周丰怒气尚未发,闷气又自心头来,惶然喝道:“贼配军,你胆敢?”
“我不敢?”卫央冷笑,“敏儿烂漫可爱,身为男儿,不说认识,便素昧平生,那也合该千方百计教这样的小姑娘忘却阴影才是。枉你纠纠一个男子身,心比针眼小,打你还算轻的!哼,将你这等心胸狭隘狗眼瞧人的狗屁才子,别说打出去,打断你三条腿,我是守备百将,安你个通敌谋逆的罪名,左右到时你已成了废人,除了那些个诸侯王,谁会为你假惺惺地讨个公道?倒要看,是你教老子弄得身败名裂死也遗臭万年,还是你能发动你的靠山将老子到底弄死?”
他方才还笑嘻嘻的,转眼一掌抽掉了周丰门牙,这番明目张胆的栽赃祸害也随口道来,可见识过这人翻脸不认人本领的众人,谁敢保证他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周嘉敏眉开眼笑,又挣脱女郎,跳过来贴着卫央站着,亮晶晶眼眸边里泪痕尚湿重,轻吐兰气却心满意足道:“卫央哥哥待我是最好的,纵这样的栽赃陷害有些卑鄙,但卑鄙地正大光明,休说周大翰林这样的伪君子,纵是那些真小人,那也比不过咱们了。”
众人心中又叹:“这才相处多久,好好的小姑娘,张口便已满是卫央讽刺的口吻了。”
卫央手指在小姑娘光洁翘挺的琼鼻上轻轻一刮,柔声道:“好,敏儿义气的很,也将这些真小人伪君子都比了下去,咱们便合手,看这些个大才子大翰林们耐咱们如何!”
周丰心慌意乱,先将挨揍受辱的事情放在一边,大声喝道:“你这样栽赃陷害,难道周某便怕了么?我奉命来此公干,你一小小百将焉能知其中干系?”
“拿来!”卫央一伸手,手指点在了周丰胸膛,周丰吃他一巴掌心有余悸,生恐又挨一掌,见他伸手,情不自禁横起直刀当在脸前,人也随之往后倒退了几步。
众人心中笑,却不知女郎待这人到底如何,不敢表现出来。
周嘉敏哪里管得了那许多,与阿蛮一起脆声大笑,小姑娘哼道:“这样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胆怯之人,也能承边事幕府要职?不知又多少个英雄好汉,正因这种无耻胆怯之徒的没本领染血沙场,以我之见,这便是国贼,卫央哥哥,你说是不是?”
卫央不语,只将手摊开在周丰眼前,周丰喝问:“要甚么?要公文干系么?你小小配军百将……”
啪,
女郎也吃了一惊,她虽认定这卫央胆大包天,但方才周嘉敏那番话,与卫央那古怪而明确了然的目光,她怎能不知这人心中恐怕早大略猜到了她的身份,如此,这人还敢当面又抽周丰一巴掌,这人果真是个真的目无余子的人!
“卫央,不得无礼!”女郎示意卫士中两个挡在两人之间,终于开口阻拦了一下。
这短短几个字,顿时将周丰似见了亲人般,热泪盈眶哽咽着要拔刀往前冲,一边口齿不清叫道:“好贼配军,欺人至此,我与你势不两立!”
卫央一转身,大枪在了手中,满面肃杀冷冷道:“很好,面对守备百将盘查竟敢拔刀相对,这可不是要造反的节奏么?两位大哥,你们别为难,人家不领你们的情,你们让开,看他敢过来不敢!”
女郎只能再番相拦,问卫央:“卫央,你到底意欲何为?”
周嘉敏见卫央手背已染了血,想想自袖中取一张薄软的方巾纸,卫央惊奇地多瞧了两眼,这岂非后世随处可见的卫生纸么,只是比不得那样的高科技,雏形却总见了。
“很简单。”在手上擦了擦,卫央将那片纸团成一团,准准地正丢在周丰脸上,笑吟吟地听起大枪,“周大才子,周大翰林如今有两个选择,要么交钱抑或滚蛋,要么,来和我单挑。”
和你单挑?
女郎一时无语,这样的无耻手段也能使出?
卫央本领莫测高低,但恐怕是不世出的高手,这一点杨业早已确认过,他老人家的眼光怎会错了?
至于周丰么,他倒也能握刀击剑,可教他与卫央对阵斗将,恐怕分明只是送死了。
至此,周丰同伴也早到了这里,见周丰胆寒,却要顾着面子不敢直言花钱买周全,只好同伴们挨个凑出十数贯大钱交由周快,卫央方准许这一行在镇内住了。
事毕,卫央也得了自己想要证明的事情,翻身上马欲往镇口去,走不两步又回过头来,周丰一众骇然倒退,却听卫央笑道:“念你们这群人里还有聪明的,周大才子,教你个乖,要追女郎,该强硬时,丢了命也须强硬。不该强硬时,你便该将委屈尽数泄露出来,宁可当孙子,只要能激发女郎的一腔母爱,你也便不虚此行了。”
女郎面目晕红,呸地啐了一口,盯着哈哈大笑远去的卫央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人,他怎能这样的……随性?
入更时,与杜丹鸾夜半无眠对坐的女郎听到舍外有毕剥敲门声,长身而起轻轻笑道:“凤凰,贼将入我彀中矣,你那卫郎,倒不失为个好帮手,你可要看紧了他,不能教那些人用了。”
杜丹鸾淡淡一笑,道:“这恶人,甚么恶事他也做得,只这叛徒卖国的行径,那是死也不肯的。”
女郎深深瞧了杜丹鸾一会儿,门外那苍头低声求见时,她方轻轻道:“这是自然,只是,这样的人物,恐怕我也用他不起啊。”
卫央敢下黑手揍周丰,那是因他待大唐战时的条令已读懂了。在平日,自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一旦到了战区,就算寻常守备警戒期间,那也是守备之将一言决事,而这个条令,同样适用于守备百将,哪怕这个百将是轻兵营出来的,只要守备一地,那便有权决断本地之事。
马家坡子镇自是战区,甲屯虽被安置在镇口,可守备的名义并未去掉,也就是说,甲屯有守备本镇的军令,却没有放弃守备的军令,只消没有这个军令,纵然天子来了,在这里一切还都要听卫央的。
如此,休说周丰无非清闲翰林,纵他是三省尚书,六部大员,若是无权就地免去甲屯守备权的官员,无论大小倘若触犯战区律法,打一顿还算轻的,若真遇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守备将,拉出去一刀砍了那也白砍,当然,战后那可有得清算了。
这周丰按说该是个知这军法的,可他千万不该的便是将轻兵营今日当作昨日瞧了。天下人捧着他这大才子,自然渐渐养成高人一等的架子,来到原州,大都护府也待他有几分高看,如此人物,怎会将轻兵营里的贼配军当人看?
许他本事也是有的,可卫央蓄意来挑衅,众人面前顿觉失了架子跌了身份的周丰更不曾想过敢有待死的配军竟敢揍自己,至于将周嘉敏的伤心事提及,原是这小姑娘三番五次坏他好事,卫央真勾起他心中天雷地火,一时口不择言再要收回已来不及了。
而周丰来到原州自有诏令派遣,到马家坡子镇却并无军令,卫央要查问他文凭,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人家又不怕他秋后算账,一个不给一顿揍,又有甚么了不起的?
卫央的用意,没几个人能真正瞧出来,便是挨了揍与同伴们一起咬牙切齿发恨的周丰也不曾想过,蓝衣女郎心中却明白的很。
这人,狡诈至极,小小一个百将竟敢千方百计探究自己的大事,难不成他真不怕龙雀出鞘么?
蓦然,女郎这样想:“假如龙雀临头,这人恐怕绝不会束手就擒,莫非他敢横剑反抗?”
这是个女郎从未想过的问题,如卫央者,也是女郎从未遇见过的人,天下谁敢躲避她手中龙雀刀?更不必说提剑反抗,那简直是谁也无法想的事情。
只不过,女郎能全然肯定,倘若刀锋下的是卫央,这人是绝对会反抗的,不仅如此,恐怕他会夺了龙雀,回头来先将持刀杀他的人先了结了。
也只这样的人,才胆大包天到连天子近臣、士林宠儿的周丰也敢打破面皮,只为几贯过路费,也为敏儿那样的小姑娘。也只这样的人,老辣如会王,才会在他手里初见便失尽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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