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将信将疑,目视侯化喝问:“果真有心杀由贵这狗贼么?”
侯化举手向天,重重地发了个毒誓:“过往鬼神在上,奉节校尉侯化决意杀贼复土,若有半分作假,管教祖宗蒙羞,死后不得入祖坟。Www.Pinwenba.Com 吧”
如此重誓之下,刘三立时相信,自上头跳下来,他倒是个利索的人,将刀子别在腰里,拜而大哭,道:“终得见王师北上,国仇家恨,有着落了。”
这哭声凄惨愤懑,纵是局外人,也听地鼻端发酸,家破人亡,该是怎样的仇恨,将这样个死也不怕的汉子迫成了这样。
自那惨事生后,嫂嫂受惊过度,读书的侄子又是连杀鸡宰羊也不敢看的少年,身在山中,大小都要刘三照看,怎能有他落泪的时候?如今骤闻大仇有得报之时,再也忍不住心里疼痛,恸哭之时,引发方才饮下的白酒,酒气一齐蒸腾上来,鼻孔嘴角涌着往外流,将个络腮的好汉,险险自先哭昏了过去。
好歹劝住,刘三激烈问:“有甚么教我出力的么?贼既来,我军不察教他乘了机,我虽农夫猎户,也知都不可全怪在我军老卒身上,却贼之事,于你等将士是职责,于我等草民也是本分,但有要出力的,死也不避。”
难为这汉子,此时尚有慷慨的赴死之心。
杨延玉怜他凄苦,拽起教坐在一旁,沉吟着与侯化商议:“当此之时,小徐子来寻你,由贵不曾察觉。我来寻你,暂时他也不会察觉,只咱们十分计短,须请卫兄弟进来主持才是,你看有甚么良机,能使人外出去将卫兄弟请将进来?”
三人一时真没个好法子,焦赞孟良只能请杨延玉来寻侯化商议,可见那两个也没法子,徐涣信誓旦旦说是卫央早有计较,那便只能听着他的信,教卫央进寨来权两寨杀由贵了。
而后怎样防御两翼拓跋大军来攻,三人也无对策,而徐涣又说卫央既提出了这个问题,想必自有打算,当是,取卫央进寨,便是头等大事了。
在一旁听到竟有个将杀贼取城之后要死守沙坡头护佑寨民的将,刘三好生安心,叫道:“不难,不难,这山里山外刘叔子走地最熟,我知有个妙处,自那里出入沙坡头寨,休说由贵狗贼休想发觉,这寨里四五十岁的老猎人恐怕也没两个知道的。快取个信物来,我这便出寨,寻见这好汉子定搬他进来。”
三人精神大振,有刘三这好猎手的保证,怎会是假?
侯化待刘三是知根知底的,他与叛贼仇深似海怎会联手来坑害咱们?
由是,刘三真是个出入寨去搬请卫央的好人选。
只徐涣心里却在想:“卫大哥得了器械战马,以他的能耐,若这四面都是平川的莲花山有小径哪怕无人察觉的,那也该至此已发现了,只是不知他若进了寨来,又怎样试探着侯化与西寨里焦孟二将?若无我消息传出,他必不会贸然闯上门来,在这寨里,有的是藏身之处,他若要藏起来,谁能寻得见?”
杨延玉与侯化见刘三自告奋勇要往外一趟去搬卫央,俱各大喜,侯化取他奉节校尉印信,捧在手里瞧了又瞧,喟然叹道:“这大印,侯化无颜生受哪。卫校尉既得公主龙雀为用,当为辖制所过之处的军事。”
将那大印教刘三好生收好,再三道:“这是朝廷的印信,你将此物去寨外寻卫校尉,见面既交付,再以此间境况告知,他当领会。”
杨延玉又取自家贴身收着的军牌教刘三也带着,一再叮嘱:“卫兄弟这人胆大包天,行事却是个在仔细不过的人,你将我这军牌拿着,知我在这里,他便能知寨中的境况了。”
刘三郑重收好,走到后头将手指扣着咽喉,大口又将未消化净的白酒吐出,问侯化要了一条白布裹在身上,此时,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仍在落着,刘三喜道:“有天爷爷作助力,由贵化作鬼,他也捉不到刘叔子的脚步。”
有个老话,唤作天有不测风云。
这里四个各分职责,侯化多饮些白酒假作心绪十分不好只待由贵传令教分他麾下一部于焦孟西寨,徐涣记着卫央的吩咐要往外头伺机入后寨去探地势与兵阵布置,杨延玉自要返归西寨与焦孟托付重事,三人正要将刘三送出后门去,前头忽人喊马嘶,自后寨方向眨眼间驰来一彪人马到了东寨守将府门口,来人厉声叫道:“听闻有人图谋不轨,夫人心忧左将军安危,奉令亲来探看。”
由贵反叛之后,联军许他以镇军将军,东西二寨,东寨为大,侯化教封为镇军左将军,焦赞为镇军右将军,孟良为镇军后将军,由贵的妹子,便是强许给侯化的,受伪魏朝封诰,号称夫人。
一时之间,后门处甲胄摩擦之声,器械碰撞之声,早已将这东寨守将府团团围住。
侯化低声喝道:“不要慌,少将军,你两个是生面孔,这些日子来由贵曾命某再招当地人马,只是无人从贼,片刻只说是新人,她,她倒是个天生的好心肠,必不肯说破了去。刘三,你……”
诚然是了,杨延玉或能为敌知,毕竟他有个大名鼎鼎的家世,然在这沙坡头里,除非由贵亲来,除非有画影图形的描摹,谁能知眼前这个着皮甲清瘦的青年竟是老令公的长子?至于徐涣,更是寻常,他怀中那龙雀虽华美贵重,黑天里除非亲手来验,谁能知竟是名震天下的龙雀刀?如今尚未彻底撕破脸面,由贵怎会教人那般放肆地在侯化府上驳他的面?
只这刘三,既是寨中人,又教由贵下令搜山抓捕,而他进来时那样大模大样恨不能教由贵知晓般,怎能躲过?又能躲在哪里去?一旦他躲过了,由贵自有大把的理由彻底与侯化翻脸,到时杨延玉二人不保,可怜方见盼头的沙坡头数万黎民,恐怕又要遭一番教契丹人挑唆的由贵更为严酷的迫害。
只消不是个傻子,这道理当能转瞬间相通,刘三怎会是个傻子?
为难间,刘三忽然展颜一笑,向徐涣拱拱手急促道:“这位郎君,待你家那位好汉校尉到了,你跟他说,就说他若真能将这些贼寇胡虏抵挡在国境之外不教侵略咱们的国土,不教残杀咱们的人,那便真是个好汉子了。”
侯化吃惊之下伸手去抓刘三,厉声喝道:“刘叔子,你要做甚么?”
刘三倒退一步,他竟轻轻地笑着,刷一声横刀颈上摇着头道:“自古以来,成事哪能不死人的,山里猎兔,尚有同伴死命来救以保,何况由贵残暴,又有契丹狗贼撑腰。你等真是国家栋梁,便该留着有用的身子,为咱们这些死了的,早就死了的,正在死了的,一齐要报仇!”
再退几步,门外喝声更厉,刘三喘了口气,教吃惊地连动也不会了似的徐涣强记住:“你记住,你家那好汉校尉到了,毕竟咱们人手不足,你教他命人在后寨里,无论如何要将刘蛟刘旄两兄弟取来,以我的话告知他们,若是唐人,若真是我家弟兄,便该联络乡里协我王师才是,外出的路……”
尚未说出口,那浅薄的门教外头来人已撞了开来,刘三再不倒退,霍然将凶狠的目光瞪住侯化,厉声骂道:“侯化,狗贼,妄我刘叔子高看于你,看刀。”
杨延玉与徐涣骇然来架他那一柄刀,叵料这刘三十分灵敏,眼见教架住刀势,竟蜷缩下身去贴地滚过两人的阻挡,劈头一刀划破侯化的胸膛,带起了一连串的血珠。
一刀没能杀死侯化,刘三立时退去,靠住门柱睨视进门来的甲士,荷荷大笑骂道:“刘叔子生是唐人,死是唐人,清白的身,怎能教你们这样的猪狗人来杀?”
上百的甲士,竟教他神态自若这样一个农夫所慑不敢轻动,得了闲暇,刘三回头深深往目中已垂下泪来的侯化三人瞧了最后一眼,大叫一声“杀贼”,那锋利的猎刀在颈子上如水般温柔地滑过,割破了他的喉管,割断了他的喉骨,竟连一丝皮也割破了,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教那腔子里的血冲上高空,那殷红的血,落了一地,融了满地的雪,将这大地洗得干净了,那人头方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落地时,那人头之上的嘴皮彷佛仍在翕张,彷佛依旧在凄厉地大呼:“杀贼!”
侯化只觉身上的血燃烧了起来,热的他百无聊赖般手足无措,很想做些甚么,甚么也做不出来。
将那一刀割出的伤口,添敷了草药,一道粗布大略掩埋住,涔涔尚在往外渗血,他也不在乎,赤着臂膀,腰悬刀高坐将位之上,冷眼瞪住下头无措低头站着的妇人,虽知这是个无辜的人,但她是由贵的妹子,腰里的刀,忍了几忍才能不一时拔出。
刘三的血染红了他的眼瞳,耻辱与激愤饥饿的蚂蚁般噬骨般撕咬着人,若不能做些甚么,那挥刀一引的汉子,将他羞也羞得此生坐卧不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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