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猜我们去了哪里。
莆父瞟了她一眼,没吭声。
荆荆又说:我们这次见到一个人,一个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
莆父仍然不作声,看也看不看她一眼。
荆荆终于忍不住了,说:爸,我们见到姑姑了。然后给苯男使了个眼色。苯男倒并不像她那么自信,心里多少有点嘀咕,莆父毕竟不是从前的莆父了,性格起伏较大,天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果然,莆父并没有像荆荆想象得那样先是兴奋,然后便是问这问那。相反,他像没听到一样,什么反应用都没有。
荆荆还不死心,又问了一句:爸,你倒底有没有妹妹,你倒是说话啊。有和没有,能怎样,你不要烦我行不行。莆父似乎陷入一种沉思之中,似乎对什么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苯男扯了一下她说:不要问了,他不在状态。要不重新找个时间再说吧,我们走。
俩人告别莆父回到车上,荆荆一脸失望地说:我爸他是怎么了,你见多识广,你说说他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病了。
病倒是有的,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病。我听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心理会发生变化。人与人同,有的人更乐观了,认为大半生平安过来,是一种福。另一种人则相反,觉得人生快走到尽头了,剩下来的日子就是等死了,一天天数着日子过,数一天离生命终点就近一天。你爸可能属于后一种吧,是悲观型,这种人自杀率比较高。
嘿,你不要吓人好不好。荆荆真得开始害怕了。
苯男安慰她道:你也不要过于担心,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但你爸或许不大可能自杀,他是一个怕死的人。荆荆,我给你买了件礼品,想不想看看。
礼品,为什么,是生日礼物么。荆荆似乎有些惊讶。
你离过生日还有一段时间,本来想等到那天再告诉你的,但我有点等不及了。从你老家回来后,我的状态更糟糕了,每天夜里都失眠,睡不好,还经常出现绪中断。
那是不是病了,我们去医院吧。荆荆显得很着急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就去。
苯男说:用不着,你知道的,医院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因为,在二十年后,我现在也许就躺在某个医院病房里,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与电极。我知道,离回去越来越近了,思绪中
断就是最显著的特征。所以,有些事我要及早做出安排。
你不要吓我。荆荆眼泪汪汪地盯着他。苯男你不要吓我,我胆小。
苯男用手揩去她脸上的泪水:你这丫头,动不动就流泪。
也不知怎么的,一想到我们要分开,我就止不住想哭。夜里睡觉时,我也在想,如果你一下子不在了,留下我一人,我怎么办。工作上,我并不怕,因为有流程。但睁眼闭眼都看不到你,你让我怎么过下去。
不怕。苯男说。我这一去,也就一瞬间的事,很快我们又相见了。
你胡说。荆荆叫起来。你大概忘了吧,你回去只是一瞬间。而我呢,还有二十年时间要去一天一天,一小时一小时地过。你太自私了吧,就忍心把我丢在这里孤零零地过,我不要你走,不准你走。说罢环抱着他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苯男也感到心酸,但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转移注意力,让她跟他去拿生日礼物。
荆荆这才想起礼物的事,但此时她伤心得很,哪有心思去拿礼物呢。她对苯男说:我现在有点不舒服,想回去睡觉。礼物先不去拿了,你抽空带来就是了。
苯男为难地说:东西太大了,我拿不动。
你都拿不动,我更拿不动。
我不管,你现在跟我去吧,我把它交给你,你自己处置好了。
荆荆没办法,只好点点头说:好吧。
车子开进一个很大的停车场,苯男将车停在一排办公室前,对荆荆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把礼品拿来。哦,你身份证给我用一下。
要身份证干嘛。
有用,快给我。苯男说。
荆荆把身份证给了他,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心里一阵紧,她还沉浸在刚才的伤心情绪里没有出来。
荆荆渐渐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嫁人了,但新郎并不是苯男,而是另一个男人。此人好面熟啊,就是想不想他是谁了。正纳闷中,忽听有人喊她的名字,睁开眼一看,原来是苯男,他正从一部崭新的白色吉普车上下来。苯男下车后向她招手,她走过去问:这车是谁的,这么漂亮。
是你的啊。苯男说。快上去试试。不会吧。荆荆眼都直了:你在开玩笑。
怎么是开玩笑,你这丫头,这是我给你从国外订的。丰田四驱,花掉我好几十万,还是限量版呢。
荆荆这才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马上坐到驾驶座上,摸摸这摸摸那,像个孩子一样什么都觉得新奇。苯男看到这个场景,心里无比舒畅,比自己得了大奖还高兴。
荆荆启动了车子,把头伸出来说:我出去转一圈,你等着我。
苯男点点头:你去吧,小心点,不要开得太快。
苯男回到自己的老吉普上刚想打一下盹,手机响了。是菁菁打来的。他感到很吃惊,她很少给他打电话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果然,首先就听到她的哭声。她在电话里说,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他死了。她说他看到他躺在医院里,浑身裹着白布。她当时就昏了过去。后来医生把她救醒来,她看到苯男已经不在了。到处问人,都说不知道。
苯男安慰她说: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才做恶梦啊。
菁菁说:可能吧,养母很久没来了。只要一来,就跟苑永吵得不可开交。她总是说苑永想杀她,苑永就说她是扫帚星,唉。他们那边吵得热闹,我这边能不烦躁么,苯男,这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了,总是想到从前的生活场面景,但又不清晰。好像有一个人在我身边消失了很久,现在一心想找回来。那个人就是你吧,我想不可能是其他人。
你大概搞反了吧。苯男说。你想到的不是从前,而上今后。
你的话我听不懂,怎么又变成了今后呢。
就是今后,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二十年后我和你曾经一起生活过。那时我们虽穷,但很愉快。现在我很有钱,也不觉得幸福。尤其你跟了苑永之后,我……算了,不想说了。过几天我去看你。
这边电话刚断,那边苑女又打来电话,也说做了不好的梦。所说的内容与菁菁所做的梦差不多。苑女希望他能回沼镇一趟,说女儿都快能走路了,也会喊爸爸妈妈了。苯男高兴得不得了,说:你让女儿在电话里叫我一声。果然,电话里传来一声女儿不甚清楚的声音,爸爸。
苯男简直快要疯了,告诉苑女说,我马上回去,你等我一起吃晚饭好了。
苯男给荆荆打了个电话,让她到公司会合,不一会,荆荆来到他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眼泪汪汪的。苯男吓一跳:你怎么了。
荆荆说我没怎么,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苯男又说:你在哭。
我没有。荆荆说着用手在脸上一摸。啊,我是哭了,可我怎么不知道,或者是雨水吧,可是没有下雨啊。
苯男沉默了,有些话他想说,但没有说。他知道回去的日子真的临近了,因为与他最亲近的人都有了感应。他在想,要不要跟她说,说了又能怎样,最终决定不说。
荆荆,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我得马上去沼镇一趟,这边的工作你要兼顾一下。特别是莆莆那边,你要尽快落实好前期工作,做好计划。最好你开车去一趟莆莆,找莆三顺再沟通一次,多谈些细节。大框架有了,细节更重要。
荆荆说:你一定要去沼镇么,是不是苑女逼着你回去。
苯男第一次从她的话音听到了一种不情愿,从前的荆荆不是这样的,她很大度。是不是她也开始寻求自己的权利了,她爱他,这个他心里早就知道。他对她的爱也不容置疑,但始终没有走到实质的一步。
现在,苯男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陷入一个由他自己不知不觉挖掘的泥潭不能自拔。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竟然构成了这样一个三角架将他自己死死框在里面,他不知道。只是当他意识到了,却为时已晚。
我必须要去,你不要多说,管好你自己的事与工作就行了。
苯男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静甚至有点绝情的味道。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的荆荆一下子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紧接着泪水就顺着她美丽的脸颊流下来,她也不去擦掉。
苯男低下头,假装看文件。不一会,当他再抬起头来,她已不在了。
他开始起草一份全权委托书,委托书中说明,在苯男失去联系48小时之后,所有经营管理全权委托给荆荆。同时还附有一份给苑女的文件,对委托书作了说明。做好这些之后,他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里,然后给荆荆发了一个短信:
荆荆,如果我你在连续48小时失去与我的联系,请打开我办公桌中间抽屉,按留给你的文件办。
现在,他终于松了一口气,默念了三个字:去沼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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