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的时候,大概很多人都下班了,来吊丧的人都多了起来,鞭炮在燃放处不停地响。灵堂里不时传来哭泣的声音。我过去看了看,那个男人已经跪了4个来小时了,还在不停地对来鞠躬的人扣头回礼,眼圈都红肿了。我问他还有没有人可以替代他的,他问孙女可不可以,我说可以,他指了指那个美女。我走过去,轻轻地对那个美女说:请你去替你的爸爸一下。她愣了愣,嘟囔了句那不是她爸爸,然后走了过去,扶起来那个男子,又跪了下去。
这个老人关系还挺复杂的,年轻的时候肯定有故事。我心里笑了笑,给她拿了一顶孝帽戴在头上。没想到这丫头戴个白帽子,衬得流泪的脸更白净,楚楚可怜,显得风华尽出。“靠。”我低声骂了句。这世道就是不平,居然有戴孝帽都漂亮的人,那么多女人化妆搞得象吸血鬼也添不了风采。有很多人喝水都长肉,妈的我吃个人都不长一两肉。有人出生就含金勺子,有人到死还跟我一样穷。看来真是天定的。
“老大。”阿狗在侧门里叫了我一声。我定了定神。
原来是说书先生来了,是一男一女。我赶紧给他们敬烟,又叫来死者的儿子,让他给拿一条芙蓉王来给他们。
那说书先生戴个墨镜,搞不清楚到底是真瞎了还是装酷,那女的我倒很熟,叫她小琴,其实比我还大,三十多岁了,前几年就丧夫。皮肤很好,前凸后翘,不知道被多少男人意淫了。她听阿狗说我还是新千年的一号处男,上两个月来打丧鼓的时候,还调戏了我一阵。
“我总有一天奸了你!”我郁闷地骂了她一句。
她放肆地大笑了一阵:“就你个小气鬼,还不够给捞老娘水缸呢。”
我仓皇逃遁,她在背后笑叉了气。
我今天可不能丢脸了,看他带了个新伙伴来,也不知道是她什么人,对她嘿嘿的笑了笑,问到:“商量一下工钱吧?”
她把芙蓉王给那墨镜先生,说:“我就要这个价钱。”
“我操!你也太狠了吧?说书先生一般一夜就100,加个利市也就150,你要这么多?”
“切,你干吗叫我啊?我打丧鼓的身价你不是不知道。”
我心里骂了句:“那还不是看你那骚样!”不过她说书吐字清晰,记忆力又好,即兴发挥也可以,说故事间插一点黄色笑话,加上她的声音如黄鹂婉转,一副身材迷死大小男人,在方圆上百里地里,她说书的名声是出了名的。死者生前还算一个正局级干部,找她来才算有点给孝子们撑面子,也让晚上守夜的老男人们好过一点。
她见我不说话,又加了句:“你要是陪老娘一夜可以考虑150。”
“行了,不和你说了,220吧。”我脸上有点烧,不再说了,反正钱是孝子出,我就是想和她睡觉也不用这个由头。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拉起墨镜先生进了里间喝茶。
白喜事
天终于黑了。
灵前的小丫头不停地挪着膝盖,看样子已经很累了,我拉过来死者的儿子,让他把美女替了下来。又叫阿狗把灵堂里的饮水机换一桶水。关了音响,站在厅口,对两侧坐着的人说:“凡是孝子孝孙,请把中间的椅子往两边分好,等一下先生要打书!”
不一会儿中间的椅子桌子都搬到了两边,灵堂里的气氛开始有点活跃起来。一整天的压抑,让人难受,而打丧鼓,对于不是太悲伤的人来说,是一场好的听觉享受。
在这个地区,人们一般把红、白事都称为喜事,老人只要过了70去世的,都算白喜事。就如老人们说的那样,老得好累,死了免得受苦,而对年轻的后人来说,也是一场喜事,终于不用侍侯老不死的了。尤其是老了行动不方便的老人,自己又难动弹,生活又靠子女照顾,时间久了,没几个人有耐性照顾他们,老人们本来就比较孤独敏感,脾气一大,就容易和子孙吵架,遇到恶媳妇、不肖儿孙,那老人的日子更难过,我见过80多岁的老太太还一个人住一边,挪着去砍柴炖稀饭,慢慢用小木桶从山下拎一桶水上山,那样子,比天涯图片里那个背木柴的老太太还可怜,只要她没不能动一下,就得饿死渴死。没办法,儿孙都不养她。所以农村里的老人说,不怕年轻苦,就怕晚景不好。那个罪呀,不是人受的。
有朋友说国家不管吗?你见过那么多可怜的人,有人管了吗?农村养儿防老,是唯一的路,倘若儿孙不养了,没有好心人照料,那就是等死。有不少老人坚强的活了一辈子,兵荒马乱的日子,抓壮丁、躲日本、土改、三反五反、大跃进、文革都过来了,往往到了7、80多岁,儿孙不孝,水都难喝到一口,不堪饥饿和折磨而自杀。小城市里的老人又好到哪里去呢?如今好多的老人死了都不知道,过了一个月才被发现的。我就烧过腐烂得没样子了老人,儿孙们都出了国,却没人管他。
人们说少是夫妻老是伴,有个老伴有个照料,一个去了,另一个就孤独而痛苦地活着。我们这里的人都说:死在老伴前面是福气。事实就是如此,后死的人日子难过啊。
有女鬼
我和阿狗把台子搭好,厅内外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很多人搬着椅子坐在厅外的停车场上,很多老人小孩白天都没有见过。看来今天晚上来借机听丧鼓的人还不少。我笑了笑,人们哪也真是宽容,白喜事,呵呵,的确是白喜事,死者的末日,活人的盛宴。一般老人比较喜欢听书,咿咿呀呀的,有板有眼,而小孩多半是缠着要来凑热闹的孙子。年轻人和中年人要么去抱女人去了,要么抱着电视去了,哪里受得了慢吞吞的丧鼓,不过要是知道今天打丧鼓的是她的话,恐怕不少色人会过来听。我向人群里扫了一眼,果然看到有好几个附近的年轻人,眼光向探照灯一样扫过大厅和台子,然后定在小美女的身上不动弹了。
看看表,已经快八点,可以请先生出来了。我推开门向墨镜两个点点头,还没说话,只听得厅外一个人乱叫嚷:“天哪!有鬼呀,有鬼呀有鬼呀。”人群一阵骚动。
我连忙跑出去,只见一个胖胖的男子飞快地跑了过来,一只脚的鞋都掉了,高一脚低一脚的奔了过来。我迎上去,低声喝到:“你他妈胡说什么。人家在办丧事,你别给我胡闹。孝子们不揍你就是好事了。”
办丧事的人本来非常忌讳鬼之类的东西,一是害怕,尤其是到了后半夜,听书的人少了,夜也深了,本来守个尸体就挺糁人的,这么一说,守灵的人就更少了,另外一个是子孙们怎么也不想自己的父母的灵魂是恶鬼,出了这个事,那以后家里怎么住人?所以有人乱说鬼之类,是要挨揍的,偶尔有人小声说个什么,也是悄悄一边说有不干净的东西。
那个胖子脸色苍白,嘴里不停地说有鬼有鬼,我一把掐住他脖子,怒吼道:“你他妈再胡说老子掐死你信不信?”胖子一下脸憋红了,抓开我的手直往人群里奔。几个戴白帽子的中年人围了上来,问胖子怎么会事。胖子惊魂未定:“刚才我做蹦蹦车过来的,上车的时候是和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的车,我给了车夫三块钱,中间没有停车,结果到了前面下车的时候,突然就我一个人了。我找了找回头一看,车和人都没了,有鬼有鬼。”
“你见了那女人的什么样没有?”我问胖子。
“没看太清楚,我只看她一身白衣,好象身材还挺好的,就是好象是个偏肩膀,一高一低的,脸相没看清,头发都窝在右边,好象左脸上有个疤。”
这几个男人脸色大变,急忙向厅内走,连忙叫死者的儿子过去。他们几个嘀咕了一阵,只听得好象说他大姨来了。旁边的小美女显然听到了,打了个冷战,但仍然没动。他们示意我过去,说可能是死者原配夫人回来了,问我怎么办。原来她是49年和他一起去台湾的,结果她挤上了船,他被挤掉到了江水里,没有跟上,93年通过统战部联系,找到了他,两人才重逢。可是他已经结婚有了一群子孙,她一直未嫁,但是收养了几个孩子,都胜过己出,小有成就,坐在旁边的美女就是她的孙女。从他们两人重逢之后,她便一病不起,期间抱病回了一次大陆,回去后没几个月就死了,临终交代要孙女多照顾爷爷,于是她前几年就来大陆读大学,有空就陪爷爷住,来大陆已经好几年。
我打了个冷战,这事估计就是真的了。一般人灵魂是不会有什么征兆的,只有感情深厚而不得发泄的人,死了才灵魂不散,需要超度。要不然怎么人们都说鬼是恶鬼呢?那都是恩怨爱仇啊。这个女人去了台湾几十年居然未嫁,可见感情之深,相逢后便一病不起,肯定是见他结婚生子有点失望,人活着就靠精神支柱,支柱垮了,命就不长了,她相逢的愿望已经尽了,就撒手了。如今他也死了,大概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我赶紧拉起来小美女:“小姐,这事情恐怕得你出面,你赶紧烧两柱香,一柱烧给你爷爷,给他说你奶奶回来看他了,另一柱烧给你奶奶,请她保佑大家,看完了爷爷就回去。”
她撇撇嘴,显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但还是顺从的拿了2柱香,跪在灵前,嘴里嘀咕了一阵子,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到墙边坐下了。
我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办法了。早知道死者还有这种关系,我就不请什么丧鼓了,去法师做法事了,两个人一起超度得了。希望不要出别的事情,要不然今天晚上就不太好过了。丧鼓还没响,我心里已经慢慢敲起鼓来。
鬼初现
我再次走进侧门里,请墨镜和黄鹂,这女的我暂切这么叫她。
两个人出来。他们显然见过世面的人,走南闯北多了,知道这样的事情总会有出现的,黄鹂拉了拉墨镜先生的手,慢慢到了大厅,把他扶上鼓台。她从墨镜先生的后背卸下大鼓,有在布袋里掏了双鼓棰出来,放在墨镜先生的手上,这才把自己背后的什么琴一样的东西卸下。
我很奇怪,这女的今天是干什么啊?难道不是说书是唱书?在我们这个地区,一般说书先生都是用大鼓,再不成用渔鼓配合大鼓,很少只用渔鼓,因为不大气,声音和动作都小一些。其实这个渔鼓就是用一节竹筒,头蒙上蟒蛇皮而成,演奏的时候一只胳膊包渔鼓,拿一只钹,一根敲钹的筷子,另一支手击蟒皮底,发出沉闷的声音。但是我很少见用琴来说书的,可能今天要开眼界了。
果然,她把布袋一拉开,原来是一把琵琶。我晕。琵琶来说书?日,难不成我见到了秦淮河歌女?她转过脸来看我发愣,扬了扬下巴,意思说,看我的吧小子。我心里偷偷乐了,黄鹂伴琵琶,绝对是从我请的这场丧鼓开始有的。
"嗯,嗯"墨镜先生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开始慢慢敲鼓了。说书的敲鼓有讲究,开始的时候必须小声,让各位看官慢慢适应了,才渐渐大,而且开场声音密集催促看官坐好,做好准备,然后才能咚咚地猛敲几下,开始说书。果然墨镜先生双手对空做了一下
两棰在鼓边上轻柔而密集地瞧了起来,这就是“敲边鼓”的来历,意思是旁敲侧击,他边敲边清嗓子,并不急于开始。
刚才嘈杂的各种声响渐渐沉静下来,只听得鼓声逐渐大了起来,渐渐粗重,墨镜终于开口唱:“哎,咿,呀,恩。”一个变音之间便是一记重椎,抑扬顿挫,煞有其样。我听的书多了,从5岁开始就随爷爷到镇上听书,第一本书就是杨家将,到现在这么多年,见过不少说书先生,知道这个墨镜,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墨镜声音洪亮,变调婉转,鼓棰声配合极好,看来也不是素的,这娘们还真拉了把好手来,给我面子,以后得多给她生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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