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张脸,在前一天晚上,用厌恶的表情冲地下大喊着“姓鲁的我受不了你了”。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在前一天晚上,气急败坏,提着行李,摔门而去。
在摔门声里,躺在地下污秽的呕吐物中的鲁骏,意识不清地往门口抬了抬手,仿佛是在做无力的挽留。但手很快就软软地掉了下去,呼噜声响起。
前一天,他和女友认识五年的纪念日。前一天,他陪几个客户喝了不少酒。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在宿醉强烈的头痛里,看着满身的狼狈和屋子里的空空荡荡,鲁骏明白到他失去了一份五年的感情,失去了他自己宣称努力工作所为的那个人。在淋浴间滚烫的水流里,他放声大哭,为所失去的心痛欲绝,也为自己一向来不顾女友感受感到后悔莫及。
冲完澡,打扫了一下房间,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坐在沙发上发了阵呆。
上班去,他对自己说。对,上班去,到上班的点了。不上班去又能做什么呢?
他竟然没有给女友打一个电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知道已经无济于事了。
拖着虚浮的身躯,鲁骏通过办公室的过道往自己位置走去。同事们还是和往常一般的忙碌,偶尔有一两个抬头看见他,也就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陪客户喝酒,第二天晚来半天,对这个办公室里面的人来说,都已经是习以为常的。
于是,鲁骏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用那样的颓废的姿势。眼前的那些数字旋转起来,缠绕在一起,纠结在一起,到最后形成了他的前女友的脸。
“嘟嘟嘟”,鲁骏突然一个激灵,眼前的脸散开了,数字还是数字。
电话里是老大的声音:“过来啦?到我办公室一下。”
老大兴高采烈地,一看到鲁骏就示意他坐下,自己却从大靠椅上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自己的得力手下面前,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好你个鲁智深,1个亿,愣让你整成上浮20%,丝毫不减啊!我记你一功。”
鲁骏呵呵傻笑了一下,说了句:“感谢领导栽培。”
老大看他语气不大对路,皱着眉打量了他一下,问:“酒还没退?”
鲁骏自嘲地笑了一下,点下头说:“是啊,退步了。”
老大走回他的椅子上坐稳,说:“你脸色不好啊!行吧,反正也没啥事,你下午回家休息吧!”
鲁骏从椅子上站起来:“那行,那我走啦。”
业务取得了成功,老板也大加夸奖,鲁骏的心里却空荡荡的。
客户说,10杯酒,都干了,一个亿,正好一杯一千万,你够哥们,这合同咱们签了,你这朋友我也交了,高兴。
高兴个屁,我还赔了个女朋友。
回到自己的屋子,在那空荡而又熟悉的空间里,鲁骏感觉到心里的痛苦疯狂地生长出来,比刚醒来时更强烈百倍,千倍,不,万倍!一个刚刚失恋的人,一个失去五年来深爱的女人的人,不应该要痛苦万分吗?不应该是丧失理性疯狂地打对方电话的吗?鲁骏为自己还能那么理性地去上班,去邀功,感到一种深深的自我唾弃。在痛苦的驱使下,他拼命捶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出来的声音像干嚎。没有人知道他,没有人理会他,他疯狂拨打的那个电话号码一直都没有开机。他陷入深深的绝望当中,他从冰箱里拿出啤酒拼命的喝,拼命地作践自己,陷入一个疯狂的自我否定状态,就像是觅死的人那样。
可怜的人,未曾想到此时此刻,有一样东西已经进入了他的屋子。他这种绝望的状态,强烈地把它从那个可怕的地方吸引过来了。它将深深地影响他接下来半个月的生活。
在入夜的时候,鲁骏就会发现,在他孤单一个的屋子里面,多了一样东西。
入夜的时候,鲁骏发现,他遇到了一个鬼。
酒精和疲惫让鲁骏陷入了昏睡。到他刚有点清醒的时候,天色已晚,屋子里面的灯没有开,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一些微光。他感觉到自己是蜷缩在地上,眼睛依稀能辨认出是在沙发的脚下。他有一股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他扒拉着茶几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几个踉跄倒到墙上,扶着墙摸索着推开卫生间的们,在黑暗里往马桶扑过去。
他哇哇地大吐起来,胃液和啤酒的混合物吧嗒叭嗒地撞击着马桶里的水,有一些溅起来沾到他的脸上。吐到胃里没有东西了,只剩下干呕的声音。到最后,他坐在了卫生间的地面上,背部虚弱地往后面寻找依靠。但后面的墙距离还远,一个扑空,他下意识地双手往地面一撑,头顺着惯性往后仰了起来,头顶刚好触到后面的墙壁。
他张着嘴巴,无意识地望着卫生间的上方。
卫生间的顶上,有一个绿幽幽的光点在飘着。他看着光点,心中感到了一丝奇怪,这让他多少脱离了无意识的状态。
突然,那个绿光爆炸一样扩大了开来。那是一张绿幽幽的脸,脸上的五官罩着一层奇怪的雾,透着诡异和恐怖,还有一条长长的暗红的舌头能清楚地辨认出来。
舌头下面还有一双幽绿的手。它整个地往鲁骏扑了下来!
鲁骏浑身的寒毛一下在全都竖了起来!他啊地惊叫了起来,双手下意识地往脸前一挡。身体失去手的支撑,往后倒去,肩部重重地撞在墙上。他没有感觉到肩部的疼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神速,打了半个滚,脚手并用,拼命地往卫生间门口爬去。
背部是一阵阵恐怖的寒意,幽绿的光照着墙面和地砖,周围好像还有一阵阵似有似无的呻吟声。他嘴里不停地喊着,慌不择路拼命地爬,害怕被那东西抓到。突然他的脑袋碰到沙发,一下子摔倒在地。他一翻身,刚才身后的地方现在就在他的面前。那个鬼继续向他扑了过来,长长的舌头差不多就要够着他的脸了。
啊,他叫得更大声了。情急之间,他感觉到手头有个物品,抓起来就往鬼扔了过去。物品穿过了那个幽绿的鬼面,长长的舌头还是丝毫不减扑过来的速度。鲁骏感觉到自己心跳极度加快,心就快要跳出来了,他的双手又下意识地挡在了自己的面前,眼睛紧紧闭着。
黑暗中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响。鲁骏在极度的恐惧中保持着最后的姿势,用嘶哑的声音保持着惊恐的喊叫。
过了许久,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样。他停止了叫喊,但还是不敢张开眼睛,害怕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更恐怖的景象。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还是没有动静。他壮了壮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
他感到一阵刺眼,把手放下来,睁大眼睛一看,不知道怎么屋里的灯亮了。屋子里面现在没有什么异样,就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沙发前的地面上。
他往有灯开关的那面墙望去,那边的地面上有一本杂志。原来,他情急之下扔出去的那本杂志,正巧打在了墙面的开关上,把灯给打开了。
鬼怕光。他感到一阵庆幸,在嘴里不断地喊着佛号。他按着自己的狂跳的心口,刚才极度紧张下用力过猛,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惊魂稍安,他突然想到什么,一骨碌爬起来,啪啪啪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灯光虽然让他感觉到些许心安,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害怕独处。这屋子里闹鬼了,这鬼一定还在这里。他突然强烈地想要到街上去,想要到人堆里面去。他快速地穿上外衣,灯也不敢关,赶紧离开了屋子。
明亮的路灯下面,路肩上的烧烤生意异常红火。鲁骏在人群中感到安全,发现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找个摊位,坐了下来,点了些烤生蚝鱿鱼什么的。不敢再喝酒,要了一个炒面,狼吞虎咽起来。
“打你个小鬼头哦。”突然有个男的大声喊了起来。
鲁骏正在吃着,听到个鬼字,一哆嗦筷子都掉了。他慌忙抬头一看,原来是摊主揪着一个小屁孩的耳朵,正在骂骂咧咧:
“怎么生你个败家的!学没心上,天天就懂得来偷你老子钱!”
鲁骏看着掉在桌面上的筷子,突然自嘲地笑起来。紧张过度了,一定是神经太过紧张引起的幻觉。怎么会有鬼呢?这世界怎么会有鬼呢?他所受的十几年科学教育这时起到了作用。
这段时间太累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太多了。我得休个假,否则我快垮掉了。
他掏出手机,按了重拨键,屏幕上显出一个熟悉的名片。他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拿起筷子继续吃东西。
手机费了老大劲,最后憋出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铁了心肠的女人,不会让任何东西再影响她的决定。
一股悲痛从鲁骏心中升起,胸口堵得慌。
我得休个假,否则我快垮掉了。
鲁骏终归没有抵御住喝酒的冲动。将近一点钟他离开烧烤摊的时候,腿脚有点踉跄,但钱没多给。
他晃晃着往小区走去。夜里一点钟的路面,几乎没有人走动了。拐过前面那个弯角,就能看到他住的那栋楼,一抬头就能看到家里的窗户,然后再走几十米就到小区的大门了。
拐角那有棵很大的树,把路灯都遮得严严实实的,所以那小段路比起其他路段黑了不少。鲁骏想起刚和女友拍拖那阵,有好几次他都是借着这棵树影的胆,发起偷袭,吻上佳人的脸蛋,还有嘴唇。
那时候是多么甜蜜!今天他站在这树影下面,却是多么的孤单、痛苦、落魄和潦倒。这条路,他们不知道牵手走过多少遍。一起去超市买东西走过,一起去吃烧烤走过,吵架的时候走过,骂俏的时候走过。现在却是无手可牵,孤身只影。
酒精,是失恋的人的毒药,你希望借它来忘掉,却往往让感情和痛苦更激烈地燃烧。也许是烧完了,烧尽了,才能没事了。
鲁骏心中的痛苦,现在就是和着酒精在激烈地烧着。他头顶着身边那棵大树,用手重重地捶着粗糙的树干,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一股怨气在胸口重重地积攒着,却没有办法哭出声来。
过了一阵,他稍微平复了一点,转过身来,抬头往自己住的那栋大楼望去。
他住在20楼,住户们这个时间大多都睡了,从仅有的几个亮着的窗户里,他很容易辨认出自己家的那个窗户。
那是他租的房子,但他一直把那里称为家。那是他们两个人住的地方,是温馨温暖的家园。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那个地方还能称之为家吗?他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出来了,在仰视的眼睛里积累着,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他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泪,心里想着,以后是一个人了,没有人一起把家装点得漂漂亮亮,没有人一起在厨房里面做菜,没有人一起在阳台看星星了。
星星?城市里面的星星总是很稀少,一颗,两颗,要很努力地去辨认才行。
星星?怎么现在有颗星星?好小的星星,绿色的,就在他的眼前,轻轻地动着。
他突然感觉到了恐惧!他想起了什么!但身体已经不能动了,他太累了,太虚弱了,经不起那么多的折腾。
那东西扑了过来,他感觉到红色的舌头穿透了自己,绿色的手,绿色的脸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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