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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学期文老师当班主任,她也觉得挺好,年轻人就是要多锻炼,更何况还有班主任补贴拿,一分汗水,一分收获,她很有信心好好干。可让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是,开学没几天,她就无缘无故地吐酸水,特别是安静地坐着时吐得厉害。要说是胃病,她从来都没有胃痛腹胀烧心等典型症状,但这酸水却整天不断,只有晚上闭上眼睛睡着了才打住,等第二天早上一睁眼,酸水马上又冒出来,吃饭时没感觉,可一放下碗筷,立时就开吐,还酸上加酸,让人加倍难受。好在说话时不吐,不然班都上不成了。
“你这是怎么了,总看你在不停地吐。”汪老师奇怪地问文老师,那天上午她俩都没课。她们副科老师的课多安排在下午,除非实在排不开了,才偶尔会在上午排一节。实际上,如今的学生最需要这些所谓的“副科”课,这都是培养学生健全人格所不可缺少的精神补品,只是学校都有高考任务,就把这些与考试无关的科目给边缘化了。
“我反酸,吐的是酸水。”文老师踢了一下脚边的垃圾桶说。
“噢,那可能是胃酸,你烧心吗?”汪老师说,她自己有胃病,知道胃酸的滋味。
“烧心倒是没有,也没觉得胃痛,就是感觉这酸水是从口腔里冒出来的。”文老师是头一次出了这毛病,自己也说不太清楚是怎么了。
“胃病可是得及时去看,越是说不清楚,就越不能耽误,没看现在胃病都超越了年纪界限,不仅患病的人数在增加,而且恶化的情况也不少,你还是尽快去医院查查吧,做个胃镜,没事就放心了。”汪老师关切地说。她做过胃镜,那可不是一般的遭罪,不是为了保命,没人会情愿去受那个罪。可她也听说如今情况不同了。
“做胃镜听说很痛,我有点不敢去做。”文老师放低声音说,好像一提到那俩字就感觉到疼痛了。
“听说现在有无痛胃镜了,你去离学校不远的北大医院看看吧。”汪老师建议。
“嗯,是应去看看,不然心里没底,总是不安。”文老师的话表明她会去的。
一个星期后,文老师就抽空儿跑了一趟医院。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城市看病,她没预约挂号,嫌麻烦,不如起个大早挂号省事。不就是要做个胃镜吗,有哪个医生的号就挂哪个吧,她想。算她运气好,挂上了个医师的号,号票上显示她要等到11点才能看上。11点就11点吧,看了医生后,看看人家怎么说,再决定是否要做胃镜。如此一想,她也不急了,去小卖店买了面包牛奶,几分钟解决了早餐,就去找看病的楼层了。
看胃病在三楼,文老师一上来,就发现长椅都坐满了,她站了差不多十分钟,才等到了一个座位。她坐下后本想看看自带的书,可人进人出的,弄得她也看不进去,勉强看了一会儿,也没记住什么,不停的叫号声让她没法集中精神再看了。她抬起头去看墙上的电子屏幕,叫过的号都在上面滚动。为了消磨时间,她看起了患者的名字,对语文老师来说,这还蛮有趣味。她发现,好像来看病的人名字都不高大上,甚至有点下里巴人的感觉;她自己叫文小雅,平时还算喜欢这名字,又文气又典雅,一个小字,更给女孩子平添了一份清丽和心爱。可这名字要是出现在那屏幕上,没准也很一般,连小家碧玉之感都不会有吧。文老师这一瞎琢磨,还真解闷,也不觉得等的心烦了。正看着,忽然,她愣了一下,那刚跳出来的一个名字牢牢地抓住了她的眼球。“勤文军”她脱口而出,这,这不是勤律师吗,他怎么在这上面,她自问,马上就下意识地四下张望起来。扫了几眼旁边的座位后,她马上就站起来离开了座位,走到墙边不显眼的地方站住了,也许她是想把自己藏起来吧。
自从上次一别,她就没再与勤律师联系过,她甚至后悔认识了他。她觉得他不像想象的那么真诚可信,相反,他有些复杂不可琢磨,怎么说自己与他交往就是个错误,她曾这样想过,不然也不会那么绝情,把人家的手机号码都给删掉了。勤文军,她第一次听他说这名字时觉得跟自己似有缘分:文军、文雅,多像兄妹,所以一下子就没了生分,说话都自如不少。听他说,这名字是老爸给起的,乡下日子过得苦,希望他日后好好念书,当个有文化、吃公粮的人,不然就去参军,不怕苦,好好干,将来也能有个好前程。他还说自己读书勤奋,是沾了姓氏的光,总算走出了田埂,给家人长了脸。虽然说得很随意,可听上去总有点酸楚感。眼前,这名字像走马灯似的在电子屏幕上一遍一遍地闪过,可始终没看见他本人出现,难道是同名同姓吗?文老师开始疑惑了。她又等了几分钟,见那名字又出现了,她就按着提示,向所在科室找去。到了门口,见门是开着,里面医生在给一个女病人看病。她想,他应该是没来,不然他的名字不该不停地出现,他的号已经过了好几个了。没看见勤律师,文老师忽然觉得很不得劲,不仅扫兴,连精神气都跑光了。这人,就是矛盾,开始是怕见,见不到又憋闷。既然没这个人,那就回去等自己的号吧。她转身想走,可令她无法相信的是,眼前正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勤律师。
“是你,”她下意识道。
“你,小文,你怎么在这儿?”他很吃惊。
“我,我来看病,看病。”她慌乱了。
“你病了?是不舒服吗?”他显出关心的样子。
“没什么,我就是胃……,胃有点不舒服。”她有点结巴,可马上又说:“到你了,你快进去吧,我的号也快到了,我去看看。”说完,就急忙逃走了。
她一路顺着楼梯跑到一楼,像怕人家追她,又跑出医院,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出了大门,她就一路小跑,都忘了自己还在等候看病了。两三分钟后,她在医院供病人休闲的花园里找了张长凳坐下,气还没喘顺,就埋怨起自己了:“什么到你了,你快进去吧,这不是不打自招告诉人家你是去找他的吗,没出息。”接着又想:“这回好了,不敢回去看病了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再见他了。若是想,就不该删那手机号码,若是不想,那刚才不是发神经了吗?她回头看了一下,见没人追来,忽然又十分失望。
要说分手后文老师一点也不想再见勤律师,那也不是真的,只是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碍于面子,也就真的给放下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的男朋友好,闹完了,只要她想,总有和好的时候,这比什么都强,人嘛,哪能没点脾气或自尊。这回好了,人没了,自尊也丢了,挂号的钱也白搭了,更重要的是这金贵的时间也赔进去了,真是有点不甘心。可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还能再回去接着看病不是。这一想不要紧,她还真就做了个出乎意料的决定,那就是:接着看病,反正自己的号在后面,现在还不到十点,等排到自己时,他早就开车离开医院了。这么一想,她又镇定了不少,只是再进医院大门时可得多留心,可别再撞上人家,到那时就是浑身是嘴也没法开脱,也说不清楚了。
“噢,怎么又是你,你是不是来找我的。上次你怎么把我一人丢下就走人了,该不是对我有意见、不满意或是决定绝交了吧。你这人,看不出还挺无情的啊。”文老师边走边假想着勤律师再见到自己时会说的话。“唉,无情,真要无情就好了,就不用东躲西藏,慌慌张张,病都不敢看了。”她禁不住自语起来。
重新迈进医院大门后,她要先找个偏僻的地方等候,还不能上三楼,可一想到看不到勤律师了,又觉得有点难受,怎么办呢,她想了想,就往四楼走了,她没坐电梯,要慢慢地走上去,要静静心,眼前这事可比胃酸更折磨人几倍呢。
她来到四楼,发现这里没什么瞭望的优势,两种电梯,你知道人家坐那种。唉,想当侦探,也不看看自己长没长那脑袋。一翻自嘲后,文老师既不想下三楼,也不想留在四楼,就回头又下到二楼,在那里至少可以盯着一楼大门,至于那些边门或后门,那就但愿他不会去走吧。
“还有必要再见吗?你到底想要啥,你不是早就说过这事已经过去了、忘掉了吗,可这会儿你到这里来等什么?”文老师在能看见一楼大门的地方默默地想。
到底自己还该不该再见他,她也这会儿是真不知道,但有一点勿用置疑,那就是,若不是今天赶巧碰上这么个奇事,她不会再见他了,因为那天失望之余,她把他的手机号删除了,为的就是怕自己反悔。今天确实是个意外,她一下子无法左右自己,脑瓜好像也不清醒了,总之就是着魔失控,不能明确决定了。刚才就不该瞎跑,把个好端端的机会给葬送了,这会儿再去找人家,那多掉价,她想,不过他为什么也没给自己打过电话呢?她还是第一次认真想这一问题,可见,她也不是真在意他这个人,毕竟她还有个没认真了断的男朋友,她的心没法去挂着一个让她不信任的另一个人,尽管她也想入非非过。之所以说是想入非非,因为她也知道,当时自己实在是太孤独寂寞心难安了,太想有人陪伴说话安抚了,也太想有个能亲近的异性相依相亲了,她这么年轻,这孤独的日子不该属于她。此刻她更觉孤单,一个人来看病,连个商量依靠的人都没有,不然怎么会一看见他那名字,就又放不下了呢:她要再见他,她想再见他,她得再见他,至于再见面后,怎么解释,怎么说,她都不去想了,也不会想了。
她站在那里等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心焦焦,意切切,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她甚至都不想看病了;越是等不到,就越是不罢休,越是不罢休,就越是心烦意乱没了理智,心一急,就索性一转身,向三楼跑去。这跑来跑去一折腾,把自己差不多推进了是崩溃的边缘,主要是,这好好的来看病,还没看,却又多生出一块心病来。
她回到三楼,找了个能看见他看病的那个科室的位置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门口。可是不觉中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仍不见他出来,难道他看完走了,这么一想,她赶紧起身,快步朝那门口走去,似乎忘记了刚才的尴尬。来到了门口,探头一看,“呼啦”她的心凉了半截:里面的患者已经不是他了。此刻,她觉得又累又没精神,胃泛酸得还更厉害了,也怪,刚才等人时好像没感觉到有酸水泛出呢。看来自己是花痴了哦,她又自嘲起来。守株待兔也好,严防死守也罢,都于事无补,那就是真的没那缘分了。“本来嘛,人家有家有业的,你就不该瞎胡想,可是,我为什么还会以为他会在这儿磨蹭一会儿呢?看来自己是太孤单了,是该回家了,回去看看他,怎么说他还是自己没正式分手的男友啊。”文老师忽然想家了。
看完病,她不想坐车了,走回去,路上好醒醒脑,不然晚上更不好过了。回学校的路很好走,是一条河边路,不仅绿树成荫,还有石凳供路人休息观景。文老师低头漫不经心地走着,还坐下来小息两次,她不是真累,只是打不起精神。当她第三次要坐下歇会儿时,忽然看见,离这个石凳不远的前面的石凳上坐着两个人,她的头嗡的一声,人差点倒下去。那其中的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让她一上午都心神不定的勤律师,他身边还坐着个年轻女子,正面看不到,侧面看上去很高挑清秀。“他怎么会在这儿?那女的是何人?”她觉得晕,急忙在眼前的一个石凳上坐下,又赶紧把手中是伞打开救急。她坐了有十几分钟,他们才起身走人。看着他不时地搀扶一下那女人,领着她慢慢地走在这清风阵阵的林荫河边路上,文老师忘了胃酸,只感到一阵强烈的心酸。
她有所不知的是,勤律师那天不舒服,是打的去的医院,看完病刚出了医院,就碰上那女的,见她满脸病态,走路不稳,凭着做义工的经验,觉得她需要帮助,就上去问情况;巧的是,她认识他,一起做过义工,他一时想不起了,可她还记得这个“头”;当他得知她有些发烧头晕,看完了病,正要回家时,就当即决定送她回去。好在她住得不远,顺着这沿河路走十分钟差不多就到,他们就边走边休息,就这样被文老师看见了。
再说看完病后,他也没想再见小文,他不是伤心,他一直就把她当个异性朋友,能一起做义工最好,不然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招呼她,所以他也不介意那次饭后她先走了。也许是职业的关系,他结交较广,特别是对那些愿意做义工的人,他乐于主动长期交往。而小文,他明白,她没时间,也没心情来跟着他们这帮热心人长期做义工,那就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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