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九十大寿刚过,家里忽然来了一男一女两位日本客人,男的姓真川,女的姓裴,说是来找周莲参家人的。Www.Pinwenba.Com 吧尽管我百般解释我们不姓周,但他们怎么都不肯相信,口口声声说周莲参留的就是这个地址,还说七十年前,这里曾经是周宅,他们此行来访,除了要完成周莲参老人的心愿外,还要设法解开他们祖辈留下的一个心结。
七十年前,那时候别说我,连我爷爷都还没出生呢。没办法,我只好请出了太爷爷,没想到一听到“周莲参”的名字,太爷爷就像被电击中一样,满脸的皱纹都跟着颤抖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太爷爷流泪,也是第一次知道周莲参与我太爷爷麦丰收的故事……
1
在大半个世纪前,周家曾是上海有名的富商,可惜人丁不旺,除正房太太生过一位小姐外,后娶的四房姨太太都只做了摆设。这位大小姐的芳名,就叫作周莲参。因是府里惟一的少主子,自然养就了惟我独尊的傲性;但又因为自己是女孩子,不能为母亲撑腰,阻止父亲娶姨太太,故而乖僻得很。平素沉默寡言,没事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画画,最喜欢画的是观音和莲花,画完了随手扔进纸篓,又从头来过,一幅接一幅,不像是修行,倒像在怄气,在质问观音为什么不肯普渡众生。
麦丰收本是周家绸缎庄的伙计,但是日本人进驻后,接连两个铺子都关了,店伙大多遣散,周老爷因喜欢丰收伶俐,怕将来铺子重开再找不到这么得力的帮手,遂暂留在身边使唤,权充书僮。
丰收替老爷拾掇书房时看到了大小姐的画,惊为天颜,直叹息这么好的画怎么能当成废纸乱扔。遂一张张拾起,,展平,精心收藏。偶尔进书房晚了,看到有人将茶叶沫子也倒在纸篓里,把画污了一大片,便觉得心疼得不行,仿佛谁把小姐亵渎了似的。
在丰收心里,渐渐分不清哪是小姐,哪是观音,哪是真人,哪是画像,反正都一样宝贝,都虔诚地供奉在他的心坎上。
那年小姐才十八岁,出落得仿佛观音再世,自然少不了求亲的登门。老爷最中意的是裴家的少爷言礼,裴家是开银行的,与周家门当户对,裴少爷又是留洋归来,同莲参年貌相当,说是天作之合也不为过。那裴言礼显然也很愿意,隔三岔五往周家跑,今日送花明天看戏的,新派人谈恋爱的招式一桩桩演就开来,半个上海的商业圈都看定这桩婚事是跑不掉了的。
但是周莲参却总有些不大情愿似的,也说不上对言礼哪点不满意,就是觉得两人坐在一块儿没什么话题,虽然言礼样子不讨厌,言谈也还有趣,但是举止做事总是免不了一般纨绔子弟的浮夸气。然而周老爷说得好:有钱人家的少爷谁不是打这么过来的,娶了亲成了家自然就好些,等他父亲退了休,他接手银行管事,那就变成大人了。
周莲参便这样无可不可地同裴言礼谈着半真半假的恋爱,偶尔也随他一起去参加那些洋学生的聚会,就这么认识了裴言礼的老同学、日本军官真川上。那真川看见莲参的第一眼就惊了个魂飞天外,从此往周家跑动得比裴言礼还频。周老爷不禁担心起来,私下里劝女儿:日本人喜怒无常,女孩子家同他们牵扯在一起,久了只怕有闲话,不如早早同裴家把婚事定了,免得夜长梦多。
周莲参却有些不甘心地回了句:“那你又同日本人做生意。”一句话把裴老爷问得又惊又怒又疑惑,直逼到女儿脸上来,问她:“莫不是你看上了那个日本人?”
故事说到这里,那一男一女忽然对笑了一下,一个说:“裴言礼就是我太爷。”另一个说:“真川上是我爷爷。”我瞪大了眼睛:“那你俩岂不是隔着辈份儿?”
真川说:“我们日本人不讲究这些,我爷爷同她太爷是朋友,又不是亲戚,就和忘年交是一样的,不关年龄。”
我忍着笑说:“我们中国的忘年交可不是这么解释……不过你也算祖传的中国通了。这么说,是你爷爷和她太爷让你们来中国的?”
那裴小姐说:“不光是他们,还有周莲参。”
听到“周莲参”的名字,我太爷爷又颤抖起来,连声问:“大小姐?她好吗?她现在哪里?”
那小日本真川不肯回答,却反问我太爷爷:“听我爷爷说,当年上周府提亲时,就为了您一句话,把婚事砸了。他老人家至死都不明白那到底是句什么话,一直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来中国,见到您,一定要替他问清楚。”
为了我太爷爷的一句话死不瞑目?我大感兴趣,也顾不上帮太爷追问大小姐的下落了,反帮着真川催问太爷爷:“您不就是周家的一个伙计吗?怎么一句话能起那么大作用?那到底是句什么话?”
太爷爷忽然诡秘地笑了:“是句皖南土话。”
2
麦丰收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大小姐周莲参的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命运就那么奇妙,有意无意地借着他的手,将大小姐的命运翻云覆雨。
就在周莲参说不上对裴言礼哪一点不满意的时候,有一天她无意中看到了丰收在纸篓里捡画,就仿佛在沙海里淘金一般,捡出来,那么爱惜地在书桌上摊平,再仔仔细细地叠起来藏在怀中。她一步跨进去,问他:“你藏着这些做什么?”
丰收涨红了脸,忽然就变得结巴起来,半晌才说:“这么好的画,金贵着呢,不能糟蹋,雷会劈的。”
周莲参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才问:“你以前,也这么做过吗?”
丰收点点头,走到自己房里拿出一个旧旧的柳条藤屉来,打开,里面全是大小姐的画,包括那些曾被茶叶沫子污了的画。丰收爱惜地抚着画说:“不该污了的,这么好的画,难得的。”
周莲参就是从那天以后对裴言礼冷淡起来的。她对母亲说:“一个下人都懂得珍惜我的笔墨,裴言礼却只知道往纸篓里倒茶叶,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懂我、敬我、爱护我一辈子么?”
这句话后来传到了丰收耳朵里,也说不上是喜是悲。小姐的这句话里,同时给了他两个身份,一个明正言顺的身份是“下人”,另一个心照不宣或者说他自做多情的身份是“知音”,他该高兴还是悲哀呢?
裴言礼也不明白是哪里不如大小姐的意,只当莲参移情别恋,看中了真川上的文武双全,风流倜傥,自愧不如,也就知难而退。真川上没了对手,更加大胆,只当十拿九稳,也不知道找个媒人通融,就直接提着礼登门求亲了。
周老爷吃了一惊,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说要问小女自己的意思。丰收正在厅里侍候茶水,心跳得几乎端不住托盘。他的家乡遭了战火,死了不少乡亲故旧,心里恨毒了日本人。如果这位观音似的大小姐竟至嫁了鬼子——他真是不敢想!忙中偷看小姐脸色,也不愠也不喜,也无羞愧也不惊诧,倒像是在认真思考似的。
越是这么着,众人越不托底儿。真川上不由焦躁起来,亲自催问:“小姐的意思到底怎么样呢?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我无不照办便是。”
丰收知道,这位大小姐只知读书画画,心里是从来没有什么家国仇民族恨的,指望她立场分明大概是不可能了,一颗心不住地沉下去,颤悠悠恨不得大声替小姐喊出个“不”字来。
半晌,周莲参终于开口了,一字一句地说:“要我嫁你也可以,但我不喜欢军人,成日喊打喊杀的,你能辞了军,来我家吗?”
真川一愣,反问:“你想我入赘?”
莲参点点头。周老爷替女儿把话讲下去:“小女不知国事,不理庶务,只贪图闺房画眉之乐,不愿夫婿觅封侯。且我家只有小女一个,招婿入赘,也是合理。不知你意思怎样?”
真川只觉匪夷所思,脸上红了白,白了红,半晌方说:“我是个堂堂日本军人,这是我的身份,也是我的使命。如果我离了军队,变得什么也不是了,倒成你家一个吃闲饭打杂工的了,成什么话?”说着忽然向旁边侍立的丰收一指,“那我不成了和他一样的人,你还看得上么?”
自莲参开了口问真川“肯来我家么”,丰收的一颗心早就蹦蹦跳得收不住,再听了真川这话,几乎吐出血来,一时情急怒涌,张口便骂:“小鬼子,你倒想做我?我死活三辈子,托生个猪狗畜牲,也变不成你这么个玩意儿!”
他这话是用家乡话说的,小鬼子真川上虽是个中国通,却也听不懂皖南方言,只是听语气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再见周氏父女脸上变色,便也怒了起来,拔了刺刀便骂:“好个大胆家丁,竟敢顶撞贵客!”
周莲参脸上一沉,早挡在丰收前面,冷冷地说:“是客人,就不该在主人家里动刀动枪的。我已经说过了,不喜欢军人成天打打杀杀的,你请回吧。”
大小姐这一挡,麦丰收感激得整颗心都融化了,那一刻,他简直巴不得小日本再凶狠、再暴怒些,索性一刀将自己剐了,大小姐说不定会抚尸痛哭一场,那么,他这一生也就值得了。说到底,也是为小姐而死。
故事说到这里,裴小姐“吃吃”笑起来,直向真川扮鬼脸。小日本真川有些坐不住,尴尬地笑着说:“原来是这么一句话,却哪里想得到呢?倒冤得我爷爷打了一辈子闷葫芦。”
裴小姐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明白了。难怪周家不答应你爷爷求亲,他们必定是想:一个伙计都懂得的道理,都瞧不上的人,周家大小姐怎么能下嫁呢?麦老爷子可真是厉害,一幅画就断了我太爷爷和周莲参的亲事,一句话又绝了你爷爷的后路。只是,怎么您后来和大小姐也没在一块儿呢?”
我太爷爷听了,苦笑说:“这怎么可能呢?她是大小姐,我是穷伙计,想也不敢想的事儿啊。”
裴小姐狡黠地笑着说:“真是想也没想过?”
太爷爷干咳了几声,慢慢说:“其实,也想过的……”
我们三个不由对视一眼,都会心地笑了。
3
大小姐拒绝了日本军官的婚事,又跟裴家少爷断了往来,这让周老爷越想越后怕,担心真川上过后会纠缠不休,惹出祸事来。于是想送小姐去敦煌表舅家避难。麦丰收,成了理所当然的护花使者,一则他有力气又忠心,二则他得罪了真川,自己也须避避风头。
战乱时期的长途跋涉,可想而知有多么惊惶艰苦。他们一路搭车搭船,常常走到半路上,车子就被征作军用,只好先随便找家客店住下。不得已连夜赶路也是有的。有一次遇上空投炸弹,就炸响在离他们不到两百米远的地方,丰收想也不想地,一把抱住莲参就滚倒在地上,炸弹响了很久也不敢抬头。
她在他的怀里,一声也不吭,但有暖暖的呼吸吹拂在他脸上。他抱着她,觉得全世界都在这里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也许只是一眨眼的事,但他觉得好像半辈子都过去了。也许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他也是愿意的。
然后,知觉一点点回到他身上,他动了动四肢,知道胳膊腿都还在,都齐全着,这才松开手,拿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半晌舌头才会动——最不可能受伤的地方,反而是最后恢复功能的,这也着实奇怪——他问她:“大小姐,都好着呢吗?”
她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说不好还是说没事。但他也懂了,憨憨地一笑,牵了她的手说:“那就接着走。”她并没有挣脱,就那么顺从地由他牵着了。
在他们经过的地方,有人死了,有人在哭,有人游说他们参军入伍,也有人伸着手向他们乞讨:“老爷、太太行行好,给口吃的救救命吧。”其实略有眼色也可以看得出来,他土头土脑的怎么看也不像个老爷,而她嫩声嫩气的怎么也不会是位太太,然而他们两个谁也没有觉得荒唐。在这种动荡的年代,哪有什么理,什么逻辑呢?
那么多的不相干的人,那么远的陌生的敦煌,这会儿,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个他和一个她,而他和她挽手并肩,艰难却毫不迟疑地向前走着,一直走向人生的尽头。他忽然就有了个傻念头——是傻,搁在平时,哪怕最大胆的梦里他也不敢有这样妄想的——他想何必要去什么敦煌,找什么表舅呢,不如就让他陪着她一路回皖南乡下他的老家去,置下几亩薄田两间船屋,一辈子也可以平平安安地过去,还怕他不把她当佛供着吗?横竖是避难,有他照顾,只怕她还过得更安逸些呢。
他有些希望敦煌永远都走不到,或者到了敦煌却找不到她表舅。然而刚出了嘉峪关,就遇上表舅家派来接的人。此后的路途虽然荒凉,却十分顺利起来了,当晚便抵达敦煌。客房是早已备下的,接风宴也很丰盛,仆以主贵,连丰收也被请上了席——功臣嘛!
莲参在表舅家住得很自在,隔三差五由表姐妹陪着去莫高窟游玩,回来便画画,一幅接一幅,在神佛世界里悠游往返,遗世独立。
战争与炮火都不与她相干,政治民族都可以抛到脑后,她的时代是隋唐五代,她的知己是曼舞的飞天。她好像打定主意就这样留在敦煌了,一句也不提起上海,也不问什么时候回家,战争使她变得顺从,随遇而安起来。
但是丰收却无法再回到从前的丰收了,他牵过小姐的手,跟她千里同行,同甘共苦,两个人好得成了一个人。何曾想到了敦煌之后,她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他又变回了只能仰视的小伙计,而且,还比从前在上海时更遥远,因为他毕竟不是本家的伙计,不能随便出入后院书房,除非小姐出门,否则难得见上一面。
丰收想念大小姐,想得不行了。他一晚一晚地不眠,想着在来路上怎样抱她在怀躲炸弹,怎样牵她的手并肩走,每天一张桌吃饭,一层楼投店,再不分什么主仆彼此,漫长旅途偌大世界,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每天一醒来便到处寻找对方的身影,找到了便一刻也不分开——他太想念那些时日了,才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想起来却像是上辈子一样。莫非这辈子便完了吗?再不能跟大小姐亲亲热热地说一句话?
丰收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披了衣裳直奔了大小姐住的后院,“啪啪啪”敲起门来。莲参还没睡,问了是谁,听清是丰收的声音也并不开门,只微微提了声音问:“有什么事吗?”那潜台词是,什么事不好等到天亮,三更半夜地来敲门?
丰收站在月亮地里忽然就醒了,也冷了,想想便后怕起来。他想这算怎么回事呢?他一个做下人的,大半夜里敲小姐的门,让人看见了会有些什么闲话?他是害了他自己,也坑苦了小姐了!
他正想随便支吾两声离开,隔壁表舅表舅母的门已经开了,舅舅咳了一声问:“是丰收啊,找你家小姐有事吗?”
丰收急得身子都凉了,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半路上那些征他入伍的军队来,脱口而出:“我要去当兵了,来给我家小姐辞行的。天亮就走。”
太爷爷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半天再不吭声了。
但是他不说,后边的故事我也知道,我的爷爷跟我爸爸说过,爸爸又跟我说过,说太爷爷麦丰收沿着铁路走,遇到中国人的部队便问:“我跟着你们干好不好?”那个年代,只要真心打鬼子,总能找得到军队,尤其是像我太爷爷这样,**也好,共军也好,游击队也行,总之是没挑剔,他又年轻有体力,不怕没人要。
等到日本投降的时候,我爷爷已经做了八路军某部连长,接着又一路做到旅长,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回到上海,分得了周宅做住处。周家因为和日本人、国民党都有些扯不断的恩怨,早在解放前便匆匆举家迁至台湾了,房子就这么充了公,变成了麦家。周家大小姐周莲参也从此没了音讯。
想象不出我太爷爷重回周宅时的感慨,只知道前些年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接连买了几处房产做投资,劝太爷爷随便挑一处居住,太爷爷只是不肯搬。摆九十寿宴那天,爸爸对我说:“你太爷眼睛老盯着门外,也不知道等谁呢?我看他老人家日子不多了,不如你留下,若是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
没想到今天等来了真川和裴小姐。我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太爷爷等的就是大小姐,周莲参的消息。
这次,是我替太爷爷问的:“大小姐好吗?”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周莲参,按辈份我应该叫她太奶奶,然而在爷爷的讲述里,周大小姐仿佛不会老似的。
裴小姐收起了嘻嘻哈哈的劲头,很恭敬地说:“也许你们不知道,周老师后来成了很有名的佛画专家,一直在法国教授图画,再没有回过中国,也终身未嫁。我是在法国学画的时候认识她的,但是直到她去逝前不久才知道她和我太爷爷是世交。她也才知道我的身世,当时什么也没说,后来却立了遗嘱,请我将她的骨灰送回中国来,并且给了我这个地址。我太爷爷听说了周老师的死,哭得很伤心,特地约了真川爷爷一同来法国参加葬礼,我也是那时候才认识真川的……”她说着看了真川一眼,微微有些脸红。
“大小姐,过世了?”太爷爷震动地说,深眍的眼睛里有了泪,“她还留下什么话没有?”
“没有了,她就是说,无论按照这个地址能不能找到她的亲人,都请把她的骨灰带回上海,撒进黄浦江里。”
4
那天下午,我们三个陪着太爷爷来到白渡桥,一人一把,将周莲参的骨灰撒入了江中。周大小姐终于是回家了,真川和裴小姐也终于替他们的祖辈还了心愿,解了心结,然而我的太爷爷麦丰收却依然疑惑,他后来一直问我:以大小姐的才貌品行,如果肯嫁,一定会有很多机会的。可是,她却一直孤独终老,直至客死他乡。是她莲心佛性,还是在等什么人?会不会,她的心里,有一点儿想他?如果他当年留在敦煌不走,他们会不会在一起?
我看着旧日战功显赫的旅长大人、我的太爷爷麦丰收,他此刻既像一个刚从梦中醒来的孩子,又像一个在佛坛前占卜求签的香客,满脸谦卑和渴望,一个劲儿不自信地说:有没有可能呢?一丁丁点儿可能?
不知怎么的,我的泪忽然就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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