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女子的胆子最小,遇见普通的蛇虫鼠蚁或是电闪雷鸣都会吓得面如菜色,更莫说是生意场上的叱咤风云或是沙场上的马革裹尸。所以,一直以来,无论是万里之遥的东土或是我现在身处的苍穹大陆,女子的地位都不高。苍穹大陆因为在历史上出过极为励精图治的女皇,所以女性的地位不会像东土那么低,但是也没见得有多高。
传承了几千年的历史传统,岂会为几个女子创造过的辉煌而改变航行的轨道。
“心比天高,命如草芥。”这句话,道尽了多少女人一生的命运?很多女人,纵有凌云之志,但是终其一生都是身处庭院深深。高墙红瓦之下,埋藏了多少女性的血泪。
面前的这个女子,坐在杨花柳絮之间,坐在朝阳明媚之间,一头黑得漆亮柔顺如瀑的秀发被乱风吹得翻飞狂舞,却不自知。
频频蹙起的远山黛眉之下,含情脉脉桃花眼被盈盈秋水点缀着,煞是好看。
但是,眼底间那一抹阴暗愁云,却生生夺去这个女子该有的艳色。
或许是被埋没的不让须眉的巾帼,红泪满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寻不着良人而忧愁的平常良家子。知根知底的却是对她良才被埋没而倍感怜惜。
我在她的身旁坐下,看着她芊芊玉手端着一坛上等的女儿红,檀口侧漏了些琼浆玉液,非但没有失礼,反而添了些女儿家的娇憨。
美人,果然做什么都令人赏心悦目。
我环顾了这座位于东土大陆南方的人家院落。小桥流水、假山落花、纱幔亭台,可真是良辰美景、天上人间。
“我自幼饱读圣贤之书,识大体懂谋略,难道要屈身于碌碌无为之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说着,红泪落下,滴在捧着酒坛的玉手之上,更衬得素手如玉。
可是伊人心伤,纵是良辰美景也抵不上心中所想一丝一毫。
有人说,云州的云无玉辨日炎凉、冰雪伶俐。不是说她自幼熟读诗书、学富五车,是东土仲永一流。而是她自幼承袭庭训,学得一手医术天下无双。但是,奈何女儿之身,虽则不让须眉,终究还是敌不过族中的等级严明,硬是将家中偌大一盘生意交给了并不长进的哥哥。但是骄奢淫逸的云家少爷却在一个月的时间,就因为自己的赌瘾把整个家族的生意、田产全赌输清光了。
云家老爷被气得吐血,当晚暴毙家中。随后,家中主母云夫人被发现在房中上吊身亡。
至此,盘踞在云州的玉家大族,连根拔起。更让人唏嘘的是,半个月之后朝中十几名大员联名上奏,说是云氏一族与旧朝势力纠缠不清,有说不清的关系。
落魄的云氏一族被帝流放塞外。男为军奴,女为军妓。
半途中,族中长子云无许伤寒病死。未几,族中女眷相继患病身亡。
云无玉遭此惨况,本就是心死如灰,未几便于囚车之中割脉血尽身亡。
死后尸体被弃万人坑胡乱埋葬。
还没有到达流放之地,便已死之七八,真是令人悲叹。
后来,与云家交好的大理寺少卿屠庆都为云家翻案,证实是朝中几名官员联手陷害云家,帝方才为云家正名,赐还家宅。只是,人已死,云家已散,正名又有何用,旧时家宅岂不更添伤情?
云家一族已然几乎死尽,剩下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知妇孺苟然残喘。但是没有想到云家幸存的妇孺却在返宅当晚,在云家大厅中饮毒自杀。据知情人描述,云家人个个死不瞑目,目眦尽裂,只身穿里衣直挺挺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之上,仿佛在申诉这个麻木不仁的世道。
世人皆称赞云家人的气节不凡。
云家人死尽,云无玉也已自刎身死流放途中。那么我眼前的这个云无玉,是谁?
我的头脑一阵发麻,心里大抵有些慌乱!
那么,我现在身在何处?
一阵阵恶臭的味道传来,身旁又好似有裂帛之声。我忙望向身旁的云无玉,只见她原本弱不禁风的身躯竟以肉眼的速度迅速膨胀肿大。原本娇俏的容颜,变得肥肿难看,眼珠在眼眶中摇摇晃晃,就像在半空中几乎断了线的破风筝,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更是可怖的是,止不住的脓血从她皮肤裂开的地方喷浆而出。我忙闪身一躲,身上却还是沾染了云无玉的脓血。我连忙取出锁蛊袋中的百毒膏涂在身上被脓血腐蚀的皮肤,才止住了原本皮肤上一个有一个冒着泡泡的鲜血般的血红疙瘩。
耳边的尖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像是被拔了毛的猫儿,可怖却又可怜。
庭外的春风,吹满衣袖,也吹落了亭中树树梨花。一时间,落英缤纷,梨色花瓣有如鹅毛大雪在空中缠绵悱恻,纠纠缠缠了许久许久才不甘心不情愿落在树上落在泥上落在我的身上落在已经化作一滩脓血的云无玉的骨血之上。
我不胜唏嘘。生前屈屈不得志,死后仍受此鬼蛊折磨。
刚才听她哀叹对自己嫁娶之事不甚甘心,莫非死后仍然被恶鬼逼婚?
但是转念一想,我现在不是应该更关心自己身在何处何地?
因着那份别样的秀丽风光,刚才只当是南方普通人家的院落,现在一看,却是越发觉得这个院落的不简单。
若是说布置简单,但是却是隐含八卦风水的学问。
坤方居厕,上有桂花树,巽方无缺,东南方多花草木,整座院落四平八稳,并无十分凹凸之处。院落建筑十分考究,不可谓不深思熟虑。
“我家本是云州大族,盘踞云州数百年,也算得上是一个古老而辉煌的世家大族。在房屋建造之上,肯定比寻常人家要讲究得多了。”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从身后传来,虚虚实实,语气中带着点点的哀怨,似乎在身后却又似乎在天边。
我缓缓向身后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着碧青色男子长衫,作书生打扮的女子一脸清冷地注视我。
我打细一看,却是心里漏了一拍,这个女子的并没有瞳孔,只见一片茫茫银白色的眼白发着不寻常的荧光,硬生生的镶在微微向上翘的眼眶之内。乍一看,又发现红唇欲滴的却又不似凡人,那片红色,就好像浸了一缸血色的染料。
我心中惊了是惊了,却没有呼喊出来。
女子嘴角微微一弯,似乎是对我的淡定的表现十分赞赏,许久才道:“姑娘的胆识一直过人,让人见之不忘。”语气还是透着森森的清冷,而且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显得十分吃力。
云州于我而言,并没有在我二十余年的岁月留下多深的记忆。只是在五年前一次去往典州寻一只七色灵芝的时候,因为一时的暴雨滞留了三天而已。
我又因带着面纱,除了客栈的店家之外,应该没与何人谋面。
女子不置可否,继续说:“当初我们在蓬云客栈躲雨,仰头问天,是白还是黑。姑娘还记得如何答我的吗?姑娘说过的话,我到现在依旧记得。”
云州,蓬云客栈,躲雨,答问?我似乎并没有印象。
女子的嘴角又诡异地弯了一弯,道:“当时我转身走后,向姑娘散了一些忘忆粉。
忘忆粉,顾名思义,就是让人忘记事情。但是,这种忘忆粉,只是让人忘记上一刻发生的事情。药效很轻微,对人并不会造成损害。这是云州独有的药粉,似乎很是普通。但是药粉的成分却不普通,因着是手工师傅的家族秘传,所以成分无法追究。
这种药粉,没有颜色,属透明。所以用起来十分之方便,就是下药之人下了极重的药,你也无法得知。而且,这种药粉,只要沾染上被下药之人身上随便一样物事即可。
而且,这种药粉得之不易,一般人家还不易得到。
那么,除非,这个人身份不俗。
“云姑娘,你我之间算是初次见面了。”如果没有下药人说出忘忆粉这个词,被下药人又不知道忘忆粉的功效,是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自己被下过忘忆粉的。
但是,一旦下药之人坦言忘忆粉的秘密,被下药之人的记忆就会一点点地重新浮现在脑中。
于此,我已经完全想起这位曾经谋面的云无玉姑娘。
想起这个只是在云州有过一次谋面的云姑娘,还真是让我一阵唏嘘。此时此刻唏嘘的不是她的身世如萍,而是我们曾经都是如此的愤世恶俗,却是又不得不屈服于世俗。
但凡有一个人与你心意相通,那种令人愉悦的感觉足足能令你羽化登仙。只是一样可怜的人,就只能互相舔着对方不能掀开的伤口。
云无玉对着点头一笑,道:“刚才你见到的景象,正是我死前的一幕。”
听完云无玉的一席话,我就暗自感到奇怪,她自刎的事情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个中一举一动,被押运的士兵描述得栩栩如生,让人一听彷如置身现场。听多了,便有戚戚然。
如果没有人默许,这些低等的士兵绝对不敢将云无玉自刎一事到处宣扬,显然是有人蓄意纵容。也真难为这个高高在上的人了。
权衡利弊,平衡之术,对一个上位的人是绝对是要深究的学问。
云家秘制药物天下无双,起白骨生血肉,人人趋之若鹜,富人家千金万两求之。云州云家大族,早在二十年之前,就是苍穹首富,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帝忌之。
但是剩下三国藩王未必厌恶云家一方势力。
借东风而上青天,谁不想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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