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午后奴婢去账房支例银，遇上了三小姐房里的碧水妹妹。”夜深人静，梅晴一边替佟嫣然篦着头发，一边悄声道。
有梅雨亲自守着门外，佟嫣然尽可在里屋随意活动。三小姐佟娅然的药果真好，每日辰时服下后便沉沉睡去，外人看去，佟嫣然她面色发黄，唇色惨白，若不是有微弱的心跳，跟个死人没啥两样。戊时后，佟嫣然便会缓缓地苏醒过来，梅晴赶紧从奶娘屋里将熬了一整日的十味营养粥用药罐盛着端过来，服侍佟嫣然慢慢喝了。
这十味营养粥，是在精洗的梗米中分别加入：人参，党参，太子参、黄芪、山药、刺五加、白术、白扁豆、大枣、甘草等十味中药材，慢火煨着。不知情的外人闻去，可不是满天满地的中药味儿？
所以，梅晴告诉讼大家，特别是告诉看门的刘婆子：为着干净些，五小姐的药汤须得由奶娘亲手熬制，外人不得经手。
别人都走了，单把刘婆子留下，她满心不乐意。见梅晴如此郑重地交待，便翻着白眼，心说，人都要死了，何苦大罐小罐地灌药汤？白白丢了那银子！还洁净些呢，难不成活死人还能分清干净与肮脏？
梅晴却不管刘婆子是如何想的，反正，刘婆子只能到院子的一半便得折回，若想多迈近上房一步，便有小丫头子佩儿与玢儿上前阻拦了。不听劝？好，梅雨便挥着拳头迎上来了。刘婆子自忖自己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敢尝试梅雨的拳脚工夫。担心一不小心，老弱的身子便散架了。
外人？众人皆是拜高踩低的势利眼，眼看五小姐就要断气了，谁会跑到梅花坞去触这个霉头？更不想得由此罪襄王妃与二小姐。屠嬷嬷倒是去的勤，每日服侍完襄王妃早饭后便会去梅花坞转一圈。见到死人一般躺着一动不动的佟嫣然，假模装式地抹下眼睛也算完事。
自此，梅花坞虽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却无人知晓。
“真是奇怪，这营养粥里的中药材全是补气血的，按理来说，小姐的脸色该红红白白才对，怎么一直这般发黄？”
梅晴看了一眼镜中五小姐，不解地笑说。
佟嫣然撇开话去：“你方才说遇见谁了？”
“碧水妹妹，三小姐房里的大丫头。”
哦。那丫头如三姐佟娅然一般，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就好象能看进别人的心底里似的。是个机灵秀丽的丫头。
“三姐外出，没带着那丫头一块去？”
“带碧痕去了，留下碧水妹妹看守院子呢。三小姐还另有一层意思，碧水更比碧痕更有主意，留下她，或许能供小姐你使唤。”
佟嫣然叹了一口气，“三姐姐想的就是周到。对了，你知不知道三姐外出是为了何事？”
佟嫣然疑惑，在正常情况下，自己筹划这样的重要大事，佟娅然断不会撒手而走。她一定是遇到比自己这件事更重大的事情。
梅晴摇了摇头：“三小姐啥口风也没漏，只是交待奴婢与梅雨要严格安照她吩咐的去做，二三日后她便赶回来。”
嗯。
“对了小姐，碧水告诉奴婢一件蛮好笑的事情。”
“何事？”
梅晴抿着嘴笑：“碧水这家伙，唯恐天下不乱，她教唆挨了屠嬷嬷打的迎月去找佟媚然主持公道，去找屠嬷嬷闹一场，借此机会离间襄王妃与二小姐的关系。”
佟嫣然一愣：“那迎月会听碧水的？谁不知道屠嬷嬷是老巫婆的心腹，连佟媚然也得让她几分。佟媚然会为了一个丫头去和老娘闹？”
梅晴却点头：“迎月会不会听碧水的，奴婢不知道。但奴婢知道，二小姐近来性情大变，常莫名其妙地与襄王妃发生争执。奴婢听说，襄王妃当着丫头们说了好几次，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成冤家。听这话意，可不是有些烦了，巴不得把二小姐嫁出去么？二小姐那人的脾性小姐还不知道么？她的丫头婆子，只许她折辱欺凌，别人却不许插手。前儿，襄王妃曾管教了一下二小姐的奶娘，那尚妈妈仗着奶大了二小姐，只要二小姐不在，她便在迎风阁端起二号主子的款来。二小姐虽气恼奶娘的所作所为，却气狠襄王妃的横空插手，一气之下便跑到颐养堂，将那里搅得天翻地覆才算罢手。”
佟嫣然沉默不语，望着镜中的模糊影子怔忡。
珐琅桌灯只点了两盏，且各自只有一条灯芯。莹黄的灯光只照到眼前的寸余的地方，身后，隐入了黑暗之中。
“小姐，睡了一日睡乏了吧？奴婢给你揉揉脖梗子罢？”
见佟嫣然突然不吱声，梅晴还以为她累了。
“我有个不好的预感。”佟嫣然摇了摇头，缓缓道。
梅晴吓了一跳：“小姐，啥不好的预感？你可别吓唬奴婢哦。”
佟嫣然拉过梅晴的手，一起坐到临窗的炕上，“我担心，迎月的受辱，会刺激到佟媚然的某根神经。”
嗯？
梅晴不懂。
“就算佟媚然此刻能忍下来不找老巫婆去闹，可她会不会产生别的想法呢？比如，赶紧把亲事给定下，赶紧离开襄王府？”
有这可能哦。
尤其是迎月，她很可能会这样想，如今在襄王府，自然不能拿屠嬷嬷怎样，可一旦随着主子嫁进了武王府，她的身份便不一样了，她便可理直气壮地找屠嬷嬷报仇雪恨了。
“就算是这样，跟小姐你倒是没啥关系的。”
“表面上是如此，可往深了看，跟我当然有关系，”佟嫣然深蹙起眉尖：“佟媚然一有想法，自然会付诸行动，万一将我中毒快死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我担心我们的计划会遭到破坏。”
梅晴这下紧张了起来：“那……武王殿下又会怎样？”
“此刻，我也猜想不到。”佟嫣然叹了一口气：“碧水原来的用意是想让那两条狗互相攀咬起来，狗咬狗一嘴毛，我们在旁上看个乐呵。可她没想到的是，此举，很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那咋办呢小姐？”
佟嫣然拍了拍梅晴的手背：“你也别这么恐慌，事情没到那一步，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了，见招拆招是我的长处，你不用过分担心。”
嗯嗯。
武王府。
武王殿下昨夜轮值，卯时方回。刚回到里屋准备歇会觉，就听得窗外传来了疾风恂恂的声音：“主子，老夫人来了……”
武王一个激灵，自打那日娘亲气呼呼地离开武王府后，再也不过来了，且武王每日过安阳候府去请安，娘亲也赌气不见。
今儿咋一大早来了？
忙起身。
转到堂前，见母亲正笑容满容地与一个管事嬷嬷在聊着啥，那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洪亮舒朗了许多。
“儿子还没来得及过去给母亲请安，倒劳动母亲亲身过来了，儿子心里甚是不安。”武王殿下上前，一丝不苟地施了个请安礼。
老夫人笑着拉起武王殿下，那溺爱的神色就好象脸上要滴下蜜来：“本不该这么早就过来打扰你的，昨夜一夜没合眼，乏了累了吧？来，快在娘的身边坐下。”
“这么说，娘亲是有要事了？”
“自然，要不然娘亲咋舍得把你从热被窝里拉起来？”
武王殿下从疾风的手里接过茶盅：“娘喝茶，这是今年的新茶，西湖龙井。”
老夫人挚着绣帕接过，却不喝，而是笑道：“真是世事变化莫测，原以为这事就这样付水东流没指望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武王殿被母亲绕得一头雾水：“娘，你这是何意？”
还不等老夫人回答，身后的浮香便笑着说：“王爷还不知情吧？襄王府的那位丑小姐快不行了，府里把她的后事都准备妥当了。”
啊！
武王殿下一惊，刚还有些睡意朦胧的脑袋，刹时清醒了，虎起双眸，眸底里的红血丝分外显目！他狠狠地盯着浮香：“你刚才说啥？”
浮香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殿下待人虽冷冰冰的，仿若冬天地窖里的藏冰，让人不敢靠近。可是，冷归冷，却鲜少面露凶恶。
“奴婢……。奴婢说，五小姐病重，襄王府都准备好她的后事了……。”
“胡说！”武王殿下猛地拍了下紫檀木八仙桌，将桌上的茶碗点心碟子震得叮当乱响！“再胡说八道，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浮香吓哭了，抽抽答答地说：“奴婢没……没有乱说，是真事……。”
老夫人笑着嗔怪道：“你吓着丫头了。儿啊，浮香没胡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武王殿下转身看着面带微笑，却一脸正经的母亲：“母亲，你昨夜可睡安好？”
“傻孩子，母亲清醒着呢，”老夫人打发浮香出去，正色道：“昨夜，襄王妃二小姐的奶娘尚妈妈过去瞧她的侄女儿，也就是浮香丫头。娘顺便见了见她。这二小姐还真是个有孝心贤惠的女子，知奶娘过府来，竟托奶娘给娘亲捎来了她亲绣的几件绣品，有防风的抹额，有护膝的裹腿，有贴身的肚兜。东西虽小，却是她的一片真心。母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女儿，光生了你们两个小和尚。如今，娘也有人惦记着了。待她嫁过来，娘一定待她如亲生女儿，以弥补这辈子的缺憾。呵呵，这真是老天有眼，才给你母亲送来这么个可心的儿媳妇来……”
武王殿下听得烦躁，直皱眉头。这佟媚然关自已啥事，值得娘亲在自已面前长篇大论的说个没完没了？
“娘，言归正传！”
“莫急嘛，娘不得先说个前因才能说到后果？”老夫人侧身看着一脸沉郁的儿子，笑，将茶碗推至他的面前：“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来，先喝口清茶降降火。”
遇到这样的娘，武王殿下只剩叹气的份了。
“那尚妈妈与娘聊起家常来，自然而然是聊到了五小姐的身上。自打皇上太后指婚后，天底下谁不知道那个丑小姐是我安阳候府的长媳？”说到这，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便不见了，伸出手指指着武王殿下：“真不知你是被她灌了啥迷魂药了，放着那么好的女子不娶，偏生要娶那等丑陋的五小姐。”
武王殿下急了，生怕母亲的话题又绕到几十里外去了，一跺脚：“娘！五小姐到底咋啦？”
“说是五小姐苛待下人，下人一气之下给她暗中下了毒。襄王妃怕担责任，便暗中请了国手鲁太医去救治，鲁太医和郎中说的一样，都说毒性已进入五脏六腑，任是神仙也救不活了。从前儿开始，太医和郎中都不肯下药了。”
佟嫣然苛待下人？这不可能！在武王殿下的记忆中，佟嫣然待身边的丫头亲如姐妹，更听阡陌时不时地嘀咕，说跟着五小姐的丫头婆子算是享福了，天底下哪有主子常下厨给奴才们做吃的喝的，嘻嘻哈哈混成一堆的？
还下毒？凭佟嫣然古灵精怪又戒备心甚强的个性，谁能给她下得了毒？
“你不信？鲁太医也曾去襄王府诊治过几次，他跟你私交甚好，这会儿正在府里替你父亲把平安脉。若不然，把他叫过来问个究竟？”
唔。
武王殿下马上叫进疾风。
疾风领命而去。
一顿茶的工夫，疾风却是一个人回来了。
“鲁院判呢？”
“奴才刚到安阳候府，鲁院判便急急出来，说是皇上急召，让他赶紧进宫。奴才把主子的意思告诉了他，鲁院判说等办完皇差再到武王府来。又问奴才王爷召唤有何事，奴才便把五小姐的事情问了个大概，鲁院判便说，佟府五小姐确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武王殿下的心，仿佛被谁重重地扯了一下，那种疼痛，是他今生从未经历过的。他顾不得许多，站起来便走。
他要亲去见佟嫣然！
“儿，你要去哪？娘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哩？”
武王殿下头也不回：“无论何事，娘自主便是。”
“好，这可是你说的，娘这就回去着人准备聃礼，择日不如撞日，明儿就请媒人和福全的妇人送到襄王府去。”
武王殿下一愣，收住脚步：“娘想给谁下定送聃礼？”
“自然是聃襄王府佟二小姐呀。”
武王殿下这才明白，为何娘亲这一大早便笑咪咪地过府来，原来，她的心思还没死啊，仍是属意那个佟媚然！
武王殿下浓眉一蹙，似笑非笑道：“娘尽可去准备聃礼，但必须得送到武王府来，由儿亲眼过了目，然后由儿亲自送到襄王府去。这是大事，急不得的，娘亲得细细准备好，免得外人看两府的笑话。”
本来，老夫人生怕儿子歪着一条筋，一条道走到黑。见他如此说，顿时眉开眼笑：“好好好，娘听你的，一切随你。你放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当娘的咋会不细心不经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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