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饰铺订了十来对足金镶宝点翠的钏钗,看时辰还早,佟媚然便拉着佟如然往附近的紫衣绣庄走去。
紫衣绣庄掩在京城僻静的一个大大的院落里,院里绿树成荫鲜花绽放,数不尽的粉碟在翩跹翻飞。十来个绣娘缝的缝绣的绣,忙得热火朝天。
佟媚然几人一进入院落,便有管事娘子匆匆出来接客,对佟媚然这位襄王府的嫡女,皇上的亲妹子,她自然不敢怠慢。满脸堆笑:“二小姐怎的亲自来了?”
又含笑对身后的迎月道:“这位大姑娘也不事先知会一声,瞧咱这里乱的。”
佟媚然优雅地摆了摆手,娇美的脸上保持着恬甜宽和的笑容:“不碍事的,我只是路过,随便进来瞧瞧。”
管事娘子指着三面墙上挂着的丝绢绸缎的四季绣衣,笑道:“二小姐替五小姐掌掌眼,瞧瞧,这款式,这上头的绣活可满意?”
佟媚然一听,脸色便不好看了。
迎月在她的耳边说:“之前,五小姐在这里订了一大批的嫁衣,这管事娘子不晓事,还以为小姐是替五小姐来看嫁衣的。”
佟媚然冷哼了一声,低声对迎春说了几句。
迎月便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那些绣衣之前,道:“管家妈妈亲自督办的活什,自然不会差。只是,你弄错了,这不是五小姐的嫁衣,而是二小姐的。你也不想想,一个庶出的女儿,能有这么多这么高档的嫁衣么?”
管事娘子一愣,但她确够精明,无论嫁衣是谁的,跟她又没有利益冲突,二小姐说谁的便是谁的呗。
便拍了拍脑门子,恼怒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瞧我这个狗脑子,竟连这个也弄错。二小姐,你可别见怪哦。”
佟媚然的脸色转暖,摆了摆手:“你事情杂繁,而我们襄王府的姑娘又多,你哪记得那么多事?”
“二小姐这样的气量和度量,真是世间少有,不愧是襄王府的嫡出小姐。”
这话太受用了,佟媚然全盘接受,她转身对脸色明显不好的佟如然扬声说了一句:“四妹妹,你帮我细瞧瞧,看看有啥不妥的及时跟我说。”
置身在这锦绣的花花世界中,佟如然的心,早就滴血了。
这满墙的五彩绣衣,这成垛堆积的绫罗绸缎,凭什么全属于佟媚然一个人?她除了是从襄王妃肚子里爬出来的之外,其他的和自己有啥两样?
老天真是瞎了眼啊!
更可气的是,这一路上,佟媚然口口声声说她和武王殿下的婚期已近!
想到武王殿下,佟如然的眼里也充满血了!
即便是身为庶女,思春想郎的心思却和嫡女一般,并不会矮人一等。
佟如然扭过头去,好半日才小声道:“都是好的,妹妹看不出有啥不妥的。”
“四妹妹,武王殿下的眼光可高了,我的嫁衣和四季衣裳是穿给武王殿下看的,自然不敢轻慢。”佟媚然又笑着在佟如然的耳边道。
又提武王殿下!
佟如然想不明白了。
今天之前,谁都知道,皇上与太后把佟嫣然指给了武王殿下,若不是武王殿下突然出征平叛,佟嫣然昨日便成了武王殿下的新娘!
而且,自打佟嫣然被封为武王诰命一品夫人后,佟媚然提武王殿下的次数渐渐的少了,偶尔提起,也是满腹的怨恨!
到底发生了什么,佟媚然会发生这样的突变?瞧她喜不自胜的样儿,就好象她明儿就是武王殿下的嫡王妃了。
佟如然终于忍不住了,趁在歇息间喝茶的工夫,她竟当着管事娘子问:“二姐姐,武王殿下为何又愿意娶二姐姐了?那五丫头她?”
佟媚然顿时火冒三丈!
佟如然这不是当众在扇自己的耳光吗?
这不是在告诉外人,武王殿下曾不乐意娶自己的糗事?
尽管这事在府里,那里人人皆知,就好象知道仪门外立着的那个人皮草人是四小姐佟如然的亲生母亲一般。
可是,府外的人并不知情(其实,这也只是佟媚然的一厢情愿。都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一门心思纠缠武王殿下的趣闻,与护国将军之女曹玉女死追武王殿下的故事一样,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四妹,我忘了,刚才出来的时候是从仪门出来的,还是小角门出来的?”佟媚然恨得直咬牙,可在管事娘子面前,她仍要保持嫡女的风范,笑吟吟地问佟如然。
佟如然也不是傻的,一听这话便吓得心头乱跳。仪门外日夜站着她的亲生娘亲,可是,她的娘只剩下一付毫无知觉的皮囊,用稻草才撑起娘的整个身体。娘亲活着的时候,尽管与娘亲的感情并不是太好,每每责怪娘亲为何要生她,让她历经不受宠爱的庶女的种种痛楚。可是,当娘亲变成了人皮草人后,佟如然每每经过,心若刀扎,那种痛,远胜于娘活着的时候。
她明白佟媚然说这话的意思。其心歹毒,其意残忍,可她并不敢与佟媚然计较。在襄王府,她还得看佟媚然母女俩的脸色吃饭哪。
佟如然忍住锥心的痛,勉强笑道:“二姐姐的记忆力比我好多了,方才的事情咋就忘了?二姐姐,咱们首饰也定了,衣裳也看了,该回府了罢?若迟了,我担心大娘会担心哩。”
见佟如然被吓得人色皆无,佟媚然便得意了,款款站起来:“是啊,该回去了。”
一行人从后院走到了前堂,正要出门,迎月眼尖,指着前面的一个人悄声道:“小姐,看那人的背影,好象是武王殿下跟前的侍卫,叫啥阡陌的。”
佟媚然定晴一看,不是他又是谁?尽管没看到正面,却从他腰间系着的两个火镛荷包认出来了。阡陌酷爱火镛,别的男人只在腰间挂一个,他挂两三个还不嫌多。
佟媚然冲迎月使了个眼色。
迎月便问伙计:“那人是谁,他来做啥?”
伙计暧昧地一笑:“那人是武王殿下最看重的近身侍卫,今儿是来买衣裳的。武王殿下并没有成亲,那侍卫也还是个光棍汉,也不知给谁买的,全是女子衣裙。”
佟媚然的心,便咯登了一下。
目光,渐渐地阴沉了下来。
颐养堂。
“三丫头,你整日忙忙碌碌的,甚少在府里待着,这次回来又为何事啊?”
襄王妃斜倚在临窗的炕上。炕桌上,摆着一只白玉缠枝莲双环耳宝月瓶,上头插着一大蓬虞美人,大红的血色花瓣,绽放着生命的活力与喜兴。她折了一枝在手中,株上的细毛茸茸的,那手感真的好惬意,就好象一只小手在她的心里柔柔地摩挲着。
心情好,自然看什么都好。
“我这个人只会惹人厌,所以还是知趣些,少在大娘跟前晃悠,”佟娅然袍子一撩,便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下,“今儿回府,自是有要事。”
对这个庶女,襄王妃更是憎恨无比。佟嫣然虽诡计多端,心思繁复,但她表面上还恪守着礼数尊卑。可这个佟娅然,却是性格洒脱,天马行空,尊卑礼数在她眼里仿若无物,在嫡娘面前,更是目空一切,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张嘴便生刺。
可又拿她没一点办法,佟娅然不仅有襄王爷的遗嘱护着,更是一身武艺,旁通岐黄之术,即便想除了这个眼中钉,却是施展不开手段。
只能任她如一只小鸟儿,在府里府外自由自在的飞进飞出。
久而久之,襄王妃便有了恶毒的想法,让她先得意两年,待择夫家的时候,给她寻一家穷困潦倒,男人又不入流的婆家,让她逍遥快活去!
眼看她也十六岁了,襄王妃心内已有主意,将嫡女媚然嫁出去后,马上让那几个见钱便眼开的老媒婆给佟娅然找婆家!
“要事?何事?”
“我听说五妹妹被烧死了?”佟娅然单刀直入:“我想知道,五妹妹为何会在家庙,为何又会被烧死?对外界的那些流言,我却不信!”
“你信不信的,事实却是如此,”襄王妃将花瓣一片片地扭下,任片片花瓣如蝶般地翻落在炕上炕下,“我也不信,五丫头放着武王殿下那样标致出众的男人死活不嫁,而非要跟个野男人跑。跑就跑吧,却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烧死了,连带着,把佟府家庙也给毁了。那可是上百年的建筑啊,里头供奉着十几代祖先,就这样毁于一旦,日后,哀家如何见你父王与列位祖宗啊?”
说着,襄王妃竟用绣帕试了试眼睛,似乎,说到了她的伤心处。
佟娅然看了一眼跪在炕尾的一个陌生丫头,扑哧一下笑了:“大娘,你言重了,若一昧的在意父王与列祖列宗,这府里便不会出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说着,又饶有意趣地打量了那身量清瘦,五官清媚的丫头:“几日不在府,大娘又添新人了?瞧这打扮,大娘定是很喜爱她罢?”
襄王妃的脸色,无端地沉了下来。她挥退了那丫头,阴测测地说:“你若是来打听五丫头之事的,哀家无可奉告!事实就是如此,你信与不信,哀家也没法子。若是无事,你回屋歇着去,哀家还有事呢,得闲了再找你聊家常。”
“抬头三尺有神明,我相信老天知道真相,”佟娅然仍然端坐在椅上,定定地说:“我此番回府,一是问清五妹妹的真实情况,二是,受武王殿下的委托。”
武王殿下?
襄王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面上流露出一丝和缓:“他要做什么?有什么事尽可以直接来跟哀家说,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呢?”
想着不日便要成了自己的亲女婿,尽管对他满心的不满,可瞧在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份上,自己还是得待他客气些。
佟娅然淡淡一笑:“武王殿下深陷痛苦之中,更不愿意看见,”说到这,她故意刹住,冷眼看了襄王妃一眼,让她去填空。
襄王妃自然是辩出了其中的话意,咬了咬牙,眸透寒意:“若没有要事大事,你且退下罢,哀家忙得很!”
佟娅然冷嗤了一声:“在大娘的眼里,武王殿下的事不算大事要事么?大娘若没空听,那我便告辞了。”
说着,作势站起。
在这种微妙时刻,襄王妃自然还不敢得罪武王殿下。若惹怒他,他甩手一走,啥都不管不认了,佟媚然岂不又得找自己拼命?
襄王妃似笑非笑:“武王爷的事,自然是大事要事。说罢,到底何事?”
将老巫婆戏弄够了,佟娅然才缓缓地说:“武王殿下想着五妹妹虽不在了,五妹妹的丫头奶娘却还留在府里。他跟我说,五妹妹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是他的嫡王妃,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所以,他想把五妹妹的丫头奶娘给接到武王府去,养着她们,以慰五妹妹的冤屈之灵!”
什么,武王殿下想把那起子下人弄到武王府去?
襄王妃相信此话定然是真的,因为在此之前,武王殿下已让府里的人传过话来,让自己善待五小姐的下人!
梅花坞虽小,却也有十来个婆子丫头,少了这伙人的嚼谷,却也能省下一笔银子。这事的美事,襄王妃自然乐见。
只是,武王殿下的这番用意,让她很不爽!什么嫡王妃,什么今生今世都不会变!他将一个死人供在如此高的祭坛上,那媚然日后,既便如愿嫁过去,又以什么身份自处?
见老巫婆不作声,只凝看着那朵朵鲜红如血的虞美人,佟娅然便进了一步:“大娘若是不情愿,娅然这就跟武王殿下回复去。别的没啥,惹是惹急了武王殿下,我担心他再也不愿跨进襄王府一步!”
说着,转身便要走。
“哎,三丫头,且等会儿,”襄王妃甩着满脑袋的珠翠,笑道:“你还是个急脾气,哀家的话还没说完呢。”
佟娅然头也不回:“我已经明白大娘的意思了,多废些唾沫又何必?”
“三丫头,你理会错了哀家的意思,”襄王妃欠了欠身,将手中的花枝往地上一扔,用手帕擦了擦手:“武王殿下如此深情厚义,哀家深为感动。如此善举,哀家自当支持。三丫头,你这就把梅花坞的那起子丫子婆子送过武王府去罢。一是全了武王爷的情义,二是,也省得哀家瞧着她们便会想起五丫头,心里难过。不如送她们出府,眼不见为净。”
“看在五妹妹的份上,我就权且跑一趟罢。”撂下话,佟娅然便甩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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