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那泓横穿携风山庄的泉流,脉脉澹澹,载着岁月辗碎的尘土与落叶,往府外流泻而去。
第十日上头,佟嫣然便觉得眼睛处老是痒痒,夜里老是被痒醒,忍不住便想去抓挠。
梅晴只得日夜守着,心疼地劝道:“且忍忍,奶娘说了,再过几日便好了。”
佟嫣然也知道,伤处若开始发痒,那便是见好的前兆。只是,那痒就好象直钻进心底深处,痒得她是寝食难安,娇弱的身体,反比受伤之初更见瘦了。
武王殿下瞧着,急得嘴上直窜燎泡。焦灼时,便置疑起佟娅然的医术来,一反平日沉稳冷漠的神态,拍着书案如狮般吼叫!“骗人的医术!若是再误了她的眼睛,本王定饶不了你!”
梅晴有些恐慌,更是有些欢喜。武王殿下如此着急,岂不是在意小姐的表现?
无人时,梅晴便将武王殿下的言行一一地告诉佟嫣然。
佟嫣然便陷入了沉默,一声不吭。
小姐的脸上依旧蒙着面纱,梅晴也看不见她的表情,更不知道小姐又是如何想的。
一着急,梅晴便问:“小姐,你这不言不语的,究竟是啥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
相处久了,佟嫣然早已发现自己的心里滋生起一株绿油油的苗来。这苗,无论怎么压制,它还是在日渐生长,大有冲破心扉之势!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日深人静难以入眠之时,佟嫣然不停地对自己说,就算武王有一千个好一万个好,可他是杀了豪叔的凶手!是豪叔的仇人,便是自己的仇人!自己,怎能爱上一个仇人呢?
心,如绞麻花一般地绞着,那种痛,那种无奈,那种悲凉,不是处事当中,谁也无法理解!
“小姐,刚才从书房经过,看见武王殿下和那个叫阡陌的侍卫大哥在说话,说是让他早饭后马上回京请太医过来……。”梅晴端来一个托盘来到床前,俯下身子道:“这是武王殿下亲手熬的金银花与鱼腥草汤,花草都融化在汤里了,闻着一股清香味儿,奴婢扶你坐起来喝罢。武王殿下说,这汤最消暑,也是退热去毒的。”
“这种事还要他亲自下厨?不会交给下人们去做么?”佟嫣然就着梅晴的手臂,轻轻地坐了起来,“请什么太医?谁要他多此一举?梅晴,你赶紧去将人截住,没必要去请太医。他不信,我却相信三姐姐的医术。”
“武王殿下也是一心为小姐,”梅晴忍不住替武王分辩几句:“小姐是没看见,才几日工夫,武王殿下瘦了一圈了,胡须又不按时刮,就那样刺拉拉地胡乱长着,奴婢猛一看去,武王殿下似乎苍老了好几岁。”
其实,就算梅晴不说,就算她看不见,佟嫣然岂能感觉不到?
这十天来,武王殿下能亲手做的,决不假手于他人。白天黑夜,在床前守着的主要是他。这两天眼睛奇痒难忍,武王殿下便把梅晴和奶娘赶出去,他亲身守着,一会儿问口渴不,一会儿又问饿不。见佟嫣然痒得睡卧不安,武王殿下真想伸手帮她挠挠啊,可伸到半空中又惊惧地收回。他不惧礼数,更无视他人的眼光,他只担心此举会招惹佟嫣然生气!
无奈之下,武王殿下便搜索枯肠地给佟嫣然讲笑话,希望她笑笑能转移一点注意力。
“奶娘背地里常说,像武王殿下如此有情有义的人,实属凤毛麟角。小姐,你快点好起来罢,看看武王殿下给你添置的衣裳,真是好看哪,镶金嵌银的,要多华贵便有多华贵……。”
佟嫣然便将瓷碗端在手中,阻止道:“吃喝的时候别说话,否则容易消化不良。快去拦住阡陌,就说是我说的!”
唉!
真是不明白,小姐对武王殿下为何如此绝情呢?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他捂热了吧?
片刻,梅晴匆匆回来了。
听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佟嫣然便问:“谁跟你一块来了?”
梅晴回头看了一眼,抿嘴笑道:“就奴婢一人呀,这个时辰,奶娘在给自己拔火罐,王爷在书房与人谈事,其他的丫头婆子各有各的事情。”
佟嫣然嗔怪了一句:“我只问了一句,你便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
“嘿嘿,这段时日,奴婢便是小姐的眼睛,眼睛看到啥,自然要一一的跟小姐禀报啊。”
“你这丫头,越发的伶牙俐齿了,”佟嫣然将喝了大半汤水的碗交到梅晴的手上,问:“梅雨有消息吗?”
梅晴叹了一口气,声音幽幽的,似带有无限的担忧:“这蹄子,也不知跑哪去了。王爷说已派了好几拨人在寻找,可这么多日过去了,仍不见她的踪影。这死家伙,咱们这般担心她,她就不担心小姐么?”
“她一定是找不到我们,若知道我们在这,她一定飞奔而来。”
梅晴嗯了一声,又扭回头。看到身后的那束如炬般的目光,她鼓起勇气问:“小姐,有件事搁在奴婢的心里许久,却不知该不该问……”
佟嫣然呵呵一笑:“你我之间,表面上是主仆,实则是姐妹,姐妹之间还用得着如此客套吗?”
梅晴胆一横,道:“武王殿下对小姐的好,大家都是瞧在眼里的,奴婢相信,小姐也定能感觉得到。”
听到此,佟嫣然便打断:“若是问这个,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不,奴婢要问个明白!”素来听话顺从的梅晴,第一次在主子面前执拗起来:“这事弄不明白,奴婢日夜难安。”
“奇怪了,今天为什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个?受刺激了?”
“是,奴婢确是受刺激了,小姐不知道吧?襄王妃在府里给小姐办水陆道场了,京里文武百官的女眷差不多到场了,场面甚是宏大。”
“那就让她演戏去呗。她惯会演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也能刺激到你?”佟嫣然不以为然,揪着襟领上的珍珠扭子玩。
“奴婢是担心,现在大伙儿都以为小姐不在人世了,待小姐的眼睛好了之后,又能去哪?如此一想,奴婢便觉得,小姐还是该操心操心自己的归宿,有了最终的归宿,奴婢便放心了。”
原来梅晴是担心这个。
佟嫣然很有几分感动,有这样相知相依的好姐妹陪伴在身边,日后的日子再艰难又有何惧?
“这你就不用担心,我既在他人的眼中成了一个死人,那么将来的日子便好过的很,再也没有阴谋与算计。等我眼睛一好,我便带着你和奶娘,玢儿佩儿一块回沐雨山庄,尽情地享受我们的幸福生活!”
“小姐的大仇还未报呢,奴婢相信,小姐如此说,只是小姐哄人开心而已,”梅晴却没有这般乐观:“就算到了那啥沐雨山庄,难不成这一大家子人不用吃喝用度?咱们一群足不出府的女子,又往哪掏换嚼谷?”
这倒是个问题。以前的生活全靠豪叔接济,如今豪叔已不在人世,这世上又有何人能养活大伙儿?
又不像是现代,人人可以出去找工作。
佟嫣然叹道:“要是豪叔还活着就好了。”
梅晴又看了一眼身后,道:“奴婢曾听奶娘提起过一两句,说小姐不愿嫁给武王殿下的最大原因,是因为这个豪叔。小姐,豪叔与武王殿下有过节么?”
“何止有过节?简直是有生死仇恨!”提起救命恩人,佟嫣然心头的那棵绿苗便有些萎靡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会如此绝情么?此刻便告你个明白!”
梅晴直勾勾地望着佟嫣然。
“三年前,豪叔从坟墓里将我救出,救活后,又如供祖宗般地供养了我三年。这三年里,我的吃穿用度,一般大户人家的姑娘根本没有我这般奢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连皇后娘娘没穿过没吃过的衣裳食物,我都尝了个遍。为了我,豪叔没少的操心。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死在武王殿下的手里!”
啥?
“小姐的救命恩人死在武王殿下的手里?不会吧,武王殿下不像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哪。”
“像与不像,事实便是如此。”
佟嫣然也不愿相信,假如这事是个梦该多好,醒来便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
只是……
“请问,本王何时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突然,屋里响起一个炸雷似的声音。
佟嫣然一惊,这不是武王殿下的声音么?
便连声叫梅晴:“你刚才不是说只是你一个人?”
梅晴吐了一下舌头,笑着跑了出去。
“本王再问一遍,我何时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事已至此,佟嫣然便不再躲避。再说,躲无所躲。
只得迎头而上:“没错。”
“可有证据?”
这可把佟嫣然问住了。
自己自然没有亲眼看见豪叔被杀的情景,更没见到过豪叔的尸身,所有的一切都是听奶娘提及。哪来的证据?
不过,依仗着对奶娘的无限度的信任,佟嫣然理直气壮地说:“虽没直接证据,但我知道,就是你杀了豪叔!”
武王殿下既气又急,但还是极力抑着,缓声道:“你这是欲加之罪!若是没有证据,你便不能如此冤枉我!”
佟嫣然怔忡,认识武王殿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自称“我”。
见佟嫣然不作声,武王殿下的火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双手撑在床沿,怜爱地看着佟嫣然:“你既提起这事,我便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以释你心头疑虑。”
语气是如些的真挚,话语是这样的真诚,让佟嫣然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难道,真是奶娘弄错了,豪叔不是武王殿下所杀?
正在这时,窗外又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夹杂着雨晴的说话声:“小姐,奶娘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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