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知了,不停歇地唱着,几株高大的芙蓉花树,枝叶繁密阔朗,蔽天遮地,炙热的阳光很执着,偏生要往叶隙中穿行,勉强落到地面上的,是斑驳的光影。
佟嫣然说完,武王殿下早就一迭声地答应:“这事你自己作主便好,何必跟我说?你的大姐,便是我的大姐。桐荫深处一直空着,有人住进去也好添几分人气。”
佟嫣然便随口问了一句:“父亲为何要提出那么个条件,非得等你成亲后方可住进那所院落?”
武王殿下没有直面回答,而是笑眯眯地反问:“你知道那个小院为何叫桐荫深处?”
“可能是因为院里头遍植梧桐树吧?”
“又为何要遍植梧桐树而不是种其他的花草树木?”
“难道父亲偏爱梧桐树?”
武王殿下摇了摇头,笑道:“父亲说过,有了梧桐便能引来凤凰。如今,凤凰已引来了,那桐荫深处自然能让咱们住进去了。”
“你就胡诌吧,”佟嫣然顺手打了一下紧匝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又道:“为了安全起见,我想请你派两个侍卫住到桐荫深处去。”
“这好办,王府里的侍卫多得无处搁去,闲着也是闲着,让他们松泛一下手脚也不错。”又问:“你觉得派谁去好?”
“那个疾风便挺好,功夫好,人也灵活。”
武王殿下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佟嫣然的额间,戏谑道:“你的眼光真毒,一下子便要挖走我得力的心腹。”
“舍不得就算了,随便你指派吧。”
武王殿下收着笑,正色道:“就让疾风带着两个小侍卫过去吧。那家伙,还有你不知道的好处呢。他和阡陌和苍鹰不同,不是我们的家生奴才,是父亲在屯兵边疆的时候收养的一个军中孤儿,据说是好人家出身。所以,无论是父亲还是我,视他与他人不同。名义上是我的近身侍卫,他的待遇远超其他人。”
“难怪,你平时总是派苍鹰与阡陌的差事,疾风常常闲着。原以为你对他有亲疏之分,原来是体恤他,舍不得使唤他呀。既如此,我也不敢随便使唤了疾风了,换个他人去罢。”
武王殿下挥了挥手:“这倒无碍,去桐荫深处守着大小姐,这差事本身就是很轻的。”
“错,这事关系重大,责任更是重大。”
武王殿下一愣,不明白了。
佟嫣然沉下脸来,将佟婕然的遭遇细细地说了一遍。
什么?
“你是说老国师竟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令人不齿的事情来?我真有些不信。老国师虽退隐山林,他的才干,他的谋略,龙翔国无能出其右。”
“我还能拿这种事逗你玩么?”佟嫣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叫衣冠禽兽?就是指那个老畜生!老畜生算是彻底毁了大姐姐的一生了。你若是见到了大姐姐的那付惨景,你便会痛恨起那个老畜生来!我现在是,狠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尚且这样,仍不能解我心中之大恨!”
武王殿下沉默良久,扬脸起,他的眉宇间已凝起了寒霜!“哼,早就有传闻,说皇上登基,老国师在私底下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蝇营狗苟。我只是不信,如今看来,是我看错人了。”
“也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那个老畜生太会伪装了。”佟嫣然斟了一杯放有金银花白菊的茶,轻轻地放到武王殿下的唇边:“不必生气,我们要把气愤化为力量,来替大姐姐报仇!”
武王殿下喝了一口,顿时满嘴清凉宜人。他点了点头,“这下我才明白你要侍卫的原委,你是担心大小姐会遭老国师与襄王妃的毒手。毕竟,他们最看不得大小姐还活在这个人世上。”
“对,我相公真的聪明之极。”
佟嫣然难得颂赞武王殿下,偶尔一两句,武王殿下便能乐上一天。
果然,武王殿下开心起来,浓眉渐舒,站起身:“我这就吩咐疾风,尽快过去。”
武王殿下一出去,佟嫣然便将秀儿叫进来。
“怎么又去招惹她?把我的话扔到脑后去了?”
秀儿有些怯怯的,她偷偷地看了一眼佟嫣然,见主子的脸色如常,便放大胆子回了一句:“奴婢也是出于好心劝了浮香姐姐几句,没想到浮香姐姐把怒气转到奴婢的身上来了。”
“从今往后,你见了她绕着道走。再让我听见你俩拌嘴,我连你也不敢用了。”
秀儿吓得一脸苍白,连声道:“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一定谨见小姐的话,一定牢牢地刻在心里头……。”
佟嫣然也深知,秀儿是因为维护她而与浮香起冲突的。所以,也不忍心多加呵责,转过话题:“你去叫苍鹰进来见我。”
是。
没过一会儿,苍鹰随在秀儿的身后进了内院。
他是知规矩的,所以走到廊下便不肯往前走了。
佟嫣然只得出来见他。
“你见到鲁院判了?”
苍鹰看了看四周,见眼前只有秀儿,便弓身回道:“奴才见到鲁判院了,也背着人将药渣给鲁判院细细瞧过。王妃主子说得没错,那药里头确实掺了吊钟花的花根。而且,鲁院判决托奴才给王妃主子捎几句话,他绝对没有在药里掺进吊钟花的根,鲁院判以他家族和名义与他的性命作担保!”
佟嫣然点了点头,让苍鹰退了出去。
“这事真有些蹊跷,”刚进屋,武王殿下办完事又转回来,佟嫣然便蹙着眉头道,“珠儿明明将一只毒锅换成了平常用的那只锅子,可临了,那只替我煎了无数次的石锅,竟然是无毒的。”
嗯,无毒?
武王殿下一下明了:“难怪,咱俩服了那么久的药汤竟只是中了微量的毒。若是煨了砒霜的石锅煎出来的药汤,咱俩还能有命?”
“这问题出在哪呢?是珠儿说谎了,还是有谁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石锅替换掉?”佟嫣然的眉宇间,那几条黑线越发的明显,“假如真有这个人,那又会是谁呢?谁能接近小厨房,接近那只石锅,且是,那人发现了珠儿的小动作?”
武王殿下也陷入了思索:“能接近小厨房的,除了我,便是那个厨头,再就是珠儿与秀儿。其他的人,也难以进入内院啊。”
携风山庄与武王府一样,戒备森严,阶层鲜明,什么人能到什么地界都有明确的规定。
“除了你,除了珠儿,剩下的,便是厨头与秀儿!”
武王殿下闪了闪寒意凛冽的双眸:“珠儿既有心下毒,她自然不会主动将石锅子换掉。至于我,很惭愧,没那双慧眼,没及早识别,差点连累了娘子。”
“那会是谁呢?”
“难道是老厨头?”武王殿下自言自语道:“这老家伙是父亲军中的伙夫,老了无地可去才到了携风山庄的。这么多年来,老厨头孤身一人在山庄,忠心侍主,除了一身好厨艺,闲时爱抽两锅水烟,也不见得与谁好与谁不好,是个好老头。难不成,他在不经意中看到了珠儿的小动作,为了安全起见,他悄悄地将原先的石锅子给换回来?既便如此,他为何不向本王禀报?就算当时没往心里去,可那夜我因中毒而被刺客刺伤,他理应出面说出那件事啊。”
这分析太有道理了。
除掉厨头,剩下的便是……
嘭地一下,虚掩的门,被推开了。
秀儿裹着一阵热风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武王殿下与佟嫣然的跟前,连连磕头,哭道:“主子对不起,是奴婢悄悄的换掉了石锅子……。”
是你?真是你?
武王殿下与佟嫣然同时发问。
“是,是奴婢……。”
“你把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佟嫣然沉下脸来。原以为,秀儿知书达理,一派天真,是个没有城府的小女孩,没想到她背地里做下这么大的事情来。
“那日,奴婢看见珠儿姐姐提着个很重的包袱回来,便好心上前,想帮她提。没想到珠儿姐姐一下子急了,抢过包袱便匆匆回房。奴婢当时便疑心,也就对珠儿姐姐留了心。果然,那日夜里,大伙儿都睡下了,珠儿姐姐却抱着包袱,鬼鬼祟祟地溜到小厨房去。奴婢在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她将包袱里的一只石锅子坐在火炉上,把原先的石锅子扔进角落的石锅堆里,然后又急急地走了。
奴婢当时便将当夜的剩菜放进那只石锅子煮了煮,然后扔在墙根。第二日一早去看,却发现墙根下死了许多耗子。奴婢便明白了,珠儿居心不良,是想给主子下毒啊。“
佟嫣然忍不住插话问:“你当时为何不将这件事情跟我说,跟武王爷说?”
“奴婢也想,可又想想,将事情告发,珠儿若不承认咋办?这事只有奴婢一个人看见,又没有旁的人证。”
也对。
“如此一想,奴婢便悄悄地将石锅掉了包,将那只有毒的石锅趁人不备埋到野地去了。”
佟嫣然伸手将秀儿搀起:“你这傻丫头,这事完全可以跟我说啊。”又扭头对武王殿下道:“如此说来,秀儿还是我们俩的救命恩人呢。若没有她这个换锅之事,我们俩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
武王殿下搓着手,笑了笑道:“果然是。秀儿,你救了本王与王妃娘娘一命,本王得重重赏你才好。”
没承想,此话一出,秀儿又噗地跪了下去:“奴婢有罪,奴婢哪敢收受王爷与王妃娘娘的赏赐?”
有罪?
武王殿下浑然不解:“何罪之有?”
佟嫣然却有些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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