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帝后出宫祭祖,六宫事宜暂且交由不问世事的德妃处理,但真正做主的人却是贤妃。
杨昭容与贤妃走得近是宫里人人皆知的事情,但最近一段时间,杨昭容几乎日日往景阳宫跑,想来也是要攀高枝儿了,不过身在皇宫,每个人的选择最终都是一样的。
“姐姐今日气色极好呢。”杨昭容一见苏影便迫不及待夸赞一句,惹得苏影笑得合不拢嘴。
苏写月倒是真得怜悯杨昭容,所以一直对她颇为照顾,将自己许多用不到的首饰和衣裳都送给她,此刻又亲自沏了茶过来,笑言:“昭容娘娘也脸色红润呢,这几日长姐有娘娘日日陪着闲聊,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
“四小姐说笑了,我也是闲得无聊。”杨昭容品了口清茶,眉心微蹙,眼底划过一抹不为人知的痛色,再抬眸时却已消失无踪,“这是我家乡的茶叶,毛尖?”
苏写月弯唇轻笑,映着朝霞越发明媚得叫人羡慕:“知道娘娘想家,昨日瞧见库房有这茶叶,听说娘娘母家曾是茶农,想来与茶叶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奴才才大胆泡了这茶,日后希望娘娘将这里当做自己娘家便好。”
对于苏写月的这番苦心,不止苏影,就连玉容都感动不已,她这般小小的年纪便如此心细,实在是难得。
然而,杨昭容脸上笑着,心中却像是压了一座大山般让她喘不过气来,当真如阮昭仪所言,她们是在提醒她,出身卑微,就算是在景阳宫,也一样是个不起眼的尘埃!
“多谢四小姐。”
因而,只有这么一句,并无其他,这一盏茶让她如坐针毡,入宫以来的所有卑微不堪都统统浮现在眼前,每一口茶水都像一把刀狠狠从她心上划过,直到鲜血淋漓也不肯停下来,非要一次又一次得提醒她,自己到底有多么不配!
不多时,苏息来报,带了景阳宫侍卫统领赵柯而来,苏影婉言撵杨昭容离开,后者轻笑着退下,离开时竟看到苏影不顾名声将赵柯领到了内室屏风之后。
回去的路上,杜鹃见她心情不好,忍不住劝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就让她们再消遣几日有什么了不起!”
然而,杨昭容的眉头却蹙得愈发紧了:“皇后说得没错,我进宫也有不少日子了,若是再不争取皇上的宠爱,难道这一生都要在别人的嘲讽和讥笑下度过吗?”
杜鹃打小伺候着她,所以进宫后纵然活得小心翼翼却依旧得不到皇帝的宠爱,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唯有杜鹃还一心一意待在她身边,其实这些年杜鹃在外面受得苦她都明白,完全是因为她不得宠。
“娘娘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了,其实倒也不比非要整个你高我低,奴婢就是看不惯阮昭仪那副嘴脸。”杜鹃想起这些年被阮昭仪欺压的事情来就怒不可揭,连着几个除夕,内务府分给她们的锦缎都被抢走……
杨昭容失笑,头顶毒辣的日头晒得人发晕,她却仿似在这种折磨下越发清醒,冷冷笑道:“她也不过是嘴上刻薄了些,那比得上景阳宫那两位,她们今日用毛尖提醒我,越发让我清楚自己在她们心目中的地位!杜鹃,你说这后宫的人有心吗?”
“娘娘别生气,当心自个儿身子。”
杜鹃语塞,竟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景阳宫,苏影将赵柯带进内室,然后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苏写月和苏息在身边伺候着。
她神色严肃,望着赵柯,道:“三妹的事究竟怎么样了?”
赵柯垂眸,恭敬下跪,沉声道:“回禀娘娘,三小姐留在姚府不肯离开,甘愿做姚公子的侍妾……不,可能连侍妾也算不上,微臣派人按照娘娘的意思试图说服,但三小姐是铁了心不肯回家。”
自打苏影从写月口中得知苏姿的事情后,便一宿一宿睡不安稳,不得已暗中派了赵柯去处理这件事。
“那二少爷呢?”苏影一再吩咐赵柯要与苏淳配合,尽量不要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苏姿性子偏冷,她正打算向皇上求一门婚事给她,却不想……
说起苏淳,赵柯眸光蓦然一亮,眼底的兴奋难以抑制,不说也看得出来,他与苏淳应该脾气十分相投:“二少爷已尽力,二少爷与三小姐见了一面,将这些年对她的疏忽都说了出来,三小姐却……铁石心肠。”
“哎。”苏影长叹一声,顿觉心烦意乱。
苏写月十分理解长姐此刻的心情,当初她也一样对三姐的所作所为十分想不通,但大抵就是人各有志吧。
“长姐,莫要担心,三姐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的脾气很倔,一时也难以想明白,你千万不要再为此事担心了,好好养着身子。”苏写月看到长姐紧蹙不展的眉心便心疼,可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唯有暗自神伤。
赵柯挑眉,忽而又道:“娘娘不必伤心,微臣虽没有办好三小姐的事情,但给娘娘和四小姐带了一个惊喜。”
苏影与苏写月对望一眼,然后狐疑得看着赵柯,却见后者慢慢撕下一层人皮面具,那精致绝伦的潇洒风采,不是苏淳又会是谁?!
“二……哥?”
苏写月不可置信,忍不住调皮地上前捏了捏他的脸蛋,直到看到后者目中熟悉的宠溺和无奈时,这才扑上去将他紧紧拥住,然后没来由的就湿了眼眶。
便是苏影和苏息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她离家的时候,他还是个瘦不拉叽的少年,而今……竟如此风采决然,她忍不住捂唇,忽然也像个孩子似得落下了眼泪:“阿淳……”
“长姐。”
苏淳恭敬行了礼,面上笑意不减,霎时成为苏影这些年最美丽最快乐的一幕。
于是这一整天,甚至是一整夜,姐妹三个秉烛夜谈,从离家时门前的矮树聊到这些年家乡的变化,苏影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大梦。
苏息端了糕点上来,提醒苏影一句:“娘娘有孕在身,快歇息吧。”
“无妨,难得今日这么高兴,你辛苦些亲自值夜吧,切莫被人发现。”苏影高兴归高兴,但置身皇宫如置身火海,稍不留神就会让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奴才明白。”
苏息退下后,苏淳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叹道:“我还记得当年与他在后院打架一起跌进了湖里,就因为是我调皮害得长姐你被父亲责罚。这一生能遇见这样一个人守护实在不易。”
言毕,苏影敛眸勾唇,眼底的笑意是从未见过的浓烈和自责。
这一生她已没有选择,但愿来世,但愿还有来世,能与他再续前缘。
尽管如此,苏淳和赵柯的情谊非比寻常,赵柯才敢冒险带他进宫,尽管苏影和苏息一直小心翼翼,但消息还是不知不觉传了出去。
杨昭容依然日日都过来与她聊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德妃声望极好,六宫妃嫔也都相安无事,李太医说苏影腹中胎儿长得极好,只是天气热了,她许是夜里睡不好,有些劳累,复而又开了些药方调养着。
十日后,帝后回宫,黎明时分,苏写月和苏息将苏淳送出了宫门,此时此刻,谁都没有料到,此番相聚竟成了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晌午时分,帝后回宫,苏影因着有孕特许其不必相迎,她便吩咐玉容备了几样皇帝喜欢的茶点蔬果,想着退朝后皇帝必然要先来景阳宫。
然而不知何故,苏影等了一天都不见皇帝的踪影,安喜公公也没有派人来传话,她派苏息去前朝打探消息时才发现整个景阳宫已被御林军把守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休想出去。
惊变突起,她们却犹然不知因何而起。
“娘娘,奴婢试过了,这次是皇上身边的程将军亲自守着,半点儿消息也不肯透漏。”玉容蹙眉,将苏影之前给的一包银子又放在案几上。
苏写月心急,但又生怕长姐动了胎气,不过如今看来苏影到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虽不知心情究竟如何,但面上始终沉稳从容。
“不必急了,就算了死,也必然会有人来交代明白的。”
“长姐宽心,咱们一向小心翼翼,就算皇后有心也难以拿住什么把柄。”苏写月劝了一句,实则自己心头都慌得厉害。
反倒是苏影莞尔,静静道:“自打我有孕开始,她们一个个都将景阳宫盯死,如今怕是各个都等着看咱们笑话呢。”
“也未必就是坏事,娘娘一天没吃东西,好歹为了龙胎吃些吧。”玉容不得已跪求,苏影这才点头答应。
一盘水晶虾饺,一碗百合燕麦清粥,几碟清淡小菜,苏影刚动筷子,便听到守门的太监扬声道:“皇上吉祥!”
苏影匆忙放下银筷,由写月搀着盈盈跪拜:“皇上吉祥。”
不比从前,那明黄的身影,高高在上的天子并没有伸手搀扶苏影,而是径直越过了她在案前落座,尚未开口,房间便被他森冷可怖的气息压得骤然如地狱般令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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