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
舒写意还不想死,一点儿都不想,至少她要再见白落尘一面,那个在她最无助最伤感的日子里,淡漠陪着她度过的仙人。
然而,槐树精并没放松手中的力道,眼看着就能够将这个白落尘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吞噬,去不了一道刺目耀眼的剑光萦绕着与天空一样的湛蓝色从遥远处猝然飞速而来,然后驰骋在天地间,翻转出了许多漂亮的剑花,嗖嗖嗖将槐树精的枝桠斩断,最后一束剑光带着纯色光芒从天空劈下,整棵槐树化为两片,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中,她看着这一切化为云烟。
自己下坠的身体被赶来的白落尘紧紧抱在怀间,他双眉紧蹙,目中充满忧虑和霸气得凌厉,在看到鲜血淋漓的舒写意时,第一句话不是责备也不是安慰,只在她耳边道:“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她莞尔颔首,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他抱着她乘云赶回芳华殿,她的血浸湿了他的衣裳,眼见他双眉紧拧,不断运用真气为她疗伤,那些原本痛道极致的伤口出乎意料在他的指尖愈合,一点儿伤疤都没有留下,她静静望着他的眉目,然后慢慢陷入昏迷。
她本是凡人,强行练习仙术也是枉然,真是因为天山钟灵毓秀,仙气充裕,她使用术法才不会对自己的造成反噬,但是后山不同,后山仙气稀薄,她对付槐树精用了不少术法,自己反被反噬,若非白落尘即使赶到,她怕是性命难保。
她只记得自己总是迷迷糊糊,辗转难醒,梦境漆黑的可怕,她一直不停的走,不停的寻找,却还是走不出那瘆人的黑暗,她呼喊白落尘的名字,奈何嗓子里发不出丁点儿声音,她怕极了,浑身是汗,眉心紧蹙,久久难以苏醒。
白落尘一直守在她身边,她的伤已无大碍,可就是沉陷在梦里无法苏醒,他不敢再轻易对她施法,怕疗伤不成反被吞噬。
他一直替她擦汗,看着她被梦魇控制,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双手一直死死扣着他的手掌不肯放松,那般用力,让他也不由得心疼。
“写意,你醒醒。”
“写意,你是舒写意,是天山白落尘的徒弟,你已经有了新得开始和新得生活,那些过往与你无关,与你再无瓜葛。”
他温润内敛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她的耳边,他将真气通过指尖轻轻渡给她,使得她微冷的身躯渐渐恢复温暖。
“舒写意,天山才是你的家,你醒醒,别再沉溺过去,那已是再也回不去的当初了,多想无益。”
他能做的唯有这样,不断提醒她,不断开导她,不断用平和之气驱散她心中的怨恨。当年,他知道苏淳爱极了这个妹妹,只以为是骨血亲情难断,而今与她相处了半年之久才明白,她是个太懂事的姑娘,总是把自己最真切的希望放在心底,她明明害怕这空旷的宫殿,明明每日只吃一顿饭会饿得发昏,明明打雷的夜晚想要待在他的身边,也明明忘不了她的家仇……可她怕他不要她,怕他嫌她麻烦,怕他失望,因而整日脸上都挂着令人心动的笑意,实则她根本放不下那一切。
忽然间,白落尘觉得残忍得不是命运,而是他自己。
想到此,他看着她噩梦中不肯舒展的眉心,猛然心如刀绞,然后伸手想要抚平她的眉心,可是她死死扣着他的手掌,任凭汗渍已经浸湿,她依然不肯放手。
他是无法长命的神仙,白家祖祖辈辈待在这里冷眼旁观世间的繁华与纠葛,他救不了众生,也救不了这个世界,但却是第一次觉得,她需要他,特别地需要他。
一念心起,他忍不住进入了她的梦境。
她梦里的天山没有那么冷,百花盛放,鸟雀漫目,她穿着纯白色的衣衫,长发披散在腰间,她与他围着餐桌相对而坐,有说有笑,他第一次看到她梦里的自己,像个凡人一样有着丰富而多样的情绪和神采,漂亮极了。
那一刻,白落尘尝到了阔别已久的温暖,在他已经忘记了温暖是什么滋味的时候。
两日后,舒写意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落尘就在他身边,她发觉自己与他十指相扣,顿时松开了手,却因为这个姿势保持的太久,十指有些僵硬,不等她开口,他淡笑着松开了她的手,她忽然心跳如鹿,仿佛手心还有他的味道和温度。
“白大哥。”
“哪里不舒服?”白落尘并没有在意,只是悉心询问她的伤势,如此一来,她便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害羞。
“我很好,谢谢你救了我。”
她慢慢起身,他转身将一碗参茶递给她,道:“这是天河水煮得参茶,喝过之后能养精蓄锐。”
“谢谢白大哥。”
她接过茶盏,温度刚刚好,忽然眼眶有些酸涩。
“我做了几样菜,虽然不如手艺好,但看起来还不错。对了,我下山的时候赶上镇上有市集,瞧着这簪子挺适合你的,你看看喜欢么。”
他只字不提她独自去后山的事宜,也不再追问她梦中的不快,而是小心翼翼将娟巾解开,那簪子是汉白玉雕刻而成,是一朵半开的梨花,色泽通透,触手冰凉,仿佛起落间还能闻到梨花香。
她不由得想起了长姐,然后将簪子紧紧抱在怀间,终于泪湿眼眶。
自打遭遇灭族祸事之后,她终于痛哭出声,终于将压抑已久的悲伤和想念都发泄了出来,像个孩子,而她本就是在兄长和长姐庇佑下的一个孩子,如今能在白落尘身边将日子稳稳过了这么些天,已是难得。
他做神仙太久,早已忘记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如今被她的眼泪打湿了胸前的衣衫,忽然也感染了她的悲伤,然后抬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
亦兄亦父。
一丝怜悯,一丝心动,一丝关怀,一丝呵护,他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冷面仙人了。
就这样,她在他怀里哭了个酣畅淋漓,就这样,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又亲近了几分,所以她能毫不犹豫将他做得菜全部吐出来,然后径直去厨房重新烧一份出来,而他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眼底浮起一抹淡淡的温暖。
时间一久,想要再静心打坐已成了奢望。
“白大哥你快出来看!有红色的往生花开了!”
一大早,他就听到了她欢愉明朗的声音,然后他走过去,果真看到拱桥下池塘边开了一株红色的往生花,那一刹,他心事重重,双手在广袖中紧握成拳。
“你瞧,真好看!”
舒写意不知各种缘由,喜欢得不得了,而一回首却看到白落尘不知何故,早已转身离开。
她将那株花儿悉心保护起来,甚至用术法替它做了结界,妄想这样便能让它长长久久得为这冷清的天山填些色彩,而眨眼之间,一束纯白飞来轻易打散了她的结界。
她以为,他不喜欢红色的往生花。
入夜,她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可是白落尘却以打坐为由破天荒地拒绝与她一起用饭,她顿时也失了胃口,在屏风外一直陪着他,直到夜深,直到她太累而睡着。
白落尘慢慢走出来,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将她抱上了软榻,她身子轻的不像话,这与云彩一样的白色霓裳裹敷了她的倾城国色,不知不觉间,他到底是参手了人间之事。
他细细凝视着她的模样,细细凝视着她长如蒲扇般的睫毛,还有微微蹙起的眉心,他忍不住想抬手轻抚她的轮廓,却终究不敢,也不能。
“往生花是白家人灵魂所化,各个纯洁无双,各个都配得上这天山的钟灵毓秀,如今往生花开出了红色,那本是人间和地狱才该有的色彩,我已动了凡心,真气失纯,再也护不住白家的这一方静土。”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生怕吵醒她,又生怕这些话伤害了她。
“到底,我是留不住你的。只是你虽天赋不差,可执念太深,没有仙缘仙骨,离开天山,每使用一次术法便要被反噬一回,我如何放心让你离开?”他轻轻靠着她,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忽闪忽闪的星辰一如她纯洁明亮的眼睛,“何况,凡尘太乱,我不愿你再经历那些伤害。”
“写意,白家人永远都那么无能为力,我们可以幻化任何东西,可以任意穿越时空的缝隙,对于在意的一切,也永远都这么无能为力。”
他心冷如冰,言辞间流露出令人无法置信的一种伤感,浓烈到难以负荷。
他没察觉,她未真正睡着,这些话,这些他一时失意说出的心里话,让她忍不住想要紧紧,紧紧的拥住他。
原来,他与她一样,一直身不由己。
原来,她的存在,不是陪伴,而是有损他的修行。
是啊,他是仙,与世无争的仙人,唯有天山的清静和干净才配的上他淡漠清寂的眼眸,而她,忘不了曾经,放不下仇恨,注定只能是他的过客。
注定要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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