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坛大殿。
天火熊熊，通天楼阁外满月银灰撒下，渡着莫无言冰冷无情的模样，像一尊伫立在地狱和人间通道口的魔鬼。
他阖目假寐，单手支颐，长发懒懒垂泻在身前的墨玉椅上，遮住了袍子上妖艳而诡异的星月花纹。
使徒端来刚刚出炉的丹药，药香独特：“教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炼制好了丹药，请教主过目。”
使者单膝跪地，将托盘高举于额头之上，恭敬中带着些许畏惧。莫无言猝然睁开眼，漆黑如耀岩般的眸光冰冷无情，仿似这世间不过是场绚烂缤纷的梦境，梦醒之后，人世冷暖，都不过他眸底一抹淡淡的嘲讽。
他细细凝视着托盘上的赤红色丹药，那是他花了数十年功夫找到的配方，能够抑制他被高强术法反噬，虽然不能解决根本，但至少能让他好受些，不必在发狂的时候像个魔鬼一般四处杀人。他捻起那药丸，微眯凤目，骤然想起了舒写意血液的味道，还有当时在山洞她奋不顾身为他挡了毒蛇的偷袭，他呢喃道：“你说，她为什么要救我？”
使徒隐约知晓毒蛇一事，心中自是明白他指得当然是舒写意，其实他们心中也有诸多疑惑，教主向来威严冷酷，杀人几乎不眨眼，可那日他们在山涧寻到他的时候，竟因为舒写意被毒蛇所伤而迁怒于山涧全部的蛇虫鼠蚁，不但下令要将它们全部焚烧殆尽，更是不愿吵醒昏睡中的舒写意而等到天亮……
不过，教主的心思一向独特，岂是他们这些人能够猜到的。
“属下愚昧，不能为教主解惑，请教主责罚。”他颔首抿唇，最终选择不去理会莫无言的心事，因为他的心，他们一直无法揣测。
片刻死寂之后，莫无言抬手轻摁眉心，懒懒询问道：“王宫那边可有消息？”
“回禀教主，据教徒所言，巫王很是感激教主将舒写意救回他身边，这几天打算赏赐教主。”
“那么……她呢？”
使徒闻言，小心翼翼回道：“舒姑娘身体不是很好，听巫医说元气不足又失血过多，必须好好调养才行。同时，燕国并不接受贡品被盗的解释，巫王又派了使者前去解释，并让萧将军继续寻找那帮匪徒。”
闻言，莫无言目色微沉，修长的手指不断摩挲着那么墨玉指环，眼角在微微抽搐中浮起一抹令人心神俱寒的笑意：“你们都处理干净了吧？”
“请教主放心，那帮匪徒中了迷药后毫无还手之力，便是连寨子也早就化为灰烬了，就算大燕国派兵寻找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哈哈哈。”他昂首长笑一声，阴骘的得意随着笑声弥漫了整个神殿，“好，本教主想看到的局面，马上就要到了。替本教主更衣，面见巫王。”
“是。”
半个时辰后，莫无言出现在了巫王的大殿，诸位朝臣见他终于肯出面商议朝政，都纷纷面露释然之笑，心中一块重石也慢慢放下了。
“微臣莫无言参见巫王。”
他微微躬身行礼，冰冷的声线瞬间让大殿的温度降低，低沉的威严让巫王越发难以抵挡。巫王心中不快，面上却是一派笑颜，他虚扶一把，道：“多亏教主将寡人的夫人带了回来，寡人感激不尽，正与众位卿家商量该赐些什么才好。”
随后，有近侍搬了椅子过来，放在莫无言身后，他将星月长袍一扬，慢慢坐下来，一张英俊而邪魅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顿时让人不敢直视。
“那王上可想好了？”他凤目微扬，唇角邪勾，垂下的长发遮住了一半的脸颊，从巫王的角度看过去，只能清晰看到他挺直的鼻梁以及邪魅的笑容，分外勾人心魂，“舒写意是外族女子，还懂些术法，她靠近萧将军和王上的目的还没有查清楚，微臣不放心才多番试探。不过……既然王上喜欢，正如您所言，这么多年您身边没有一个贴心人，微臣是巫王的子民，万事该为王上考虑。”
这一番话，不论真情还是假意，都足以说服浩月所有臣民，更何况莫无言在浩月的地位，所有子民都心甘情愿为他而死。
巫王咬牙，未料想他竟这样直接逼问他，他手握成拳，强自勾起一抹温润之笑：“教主为浩月所做的一切，寡人没齿难忘。”
莫无言笑容越发张狂：“微臣不敢当。”
不敢当？在这浩月国，在这月亮城，他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教主功不可没，不知莫教主想要什么赏赐？”巫王微微挑眉，萧石离得巫王最近，隐约能察觉到他的愤然和无奈，这莫无言，越来越放肆了。
莫无言垂首轻笑，靠着椅背目落遥远的天外，垂下的长发遮挡了他一半的森然冷酷，广袖长袍让他看起来更加温柔诡魅：“微臣听说大燕对贡品一事颇为恼怒，看来战事随时可能一触即发，眼下……浩月危机四伏啊。”
他轻叹一声，将巫王极力压制着的消息就这么说了出来，殿上众人纷纷目露惊讶和恐惧，越发令巫王气急。
“此事正在进一步解决中，未必像教主说得那么严重，还请教主不要慌乱人心。”萧石冷声阻止了莫无言，正义凛然的面容上带着浓烈的厌恶和不满，在莫无言看来，却更像是种无能的宣泄。
“哦？”莫无言微微挑眉，质疑的口吻顿时让大殿变得寂静无声，他死死盯着萧石，唇角始终不减的那份嘲讽，如同开满幽冥彼岸的曼珠沙华，芬芳如许，更剧毒无比，“萧将军真是可笑，大敌当前，不论结果如何，都该臣民同心，提早做好防范戒备，难不成等到燕国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才调兵遣将不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非但萧石无言以对，就连巫王都想不出任何的反驳之词，同时朝臣纷纷颔首表示认同。
“王上，教主所言甚是。”
“请王上将兵权交给教主，及早做好防范之举，免得城中百姓遭殃。”
“请王上三思。”
他这是讨要兵权！巫王心知肚明，眼看着这个属于他的朝堂变成了属于他孤军奋战的地狱，他纵有万千谋虑心思也再无用处！
早该料到了，莫无言野心勃勃，岂会真得尊重他这个巫王？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他甚至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被推上了悬崖边缘，此刻才去想如何解围，当真为时已晚。
萧石拧眉瞪目，单手握着腰间剑柄，凛声道：“此事王上已有解决办法，教主为救舒姑娘受了不少劳累，有末将带兵驻守，就不劳教主费心了。”
这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巫王手握成拳，眸光紧紧盯着莫无言的反应，他懒懒坐在椅子上，依旧目落殿外风光，云淡风轻中带给人如泰山压顶般的沉重。
“萧将军此言差矣。”
丞相刚一开口反驳就被萧石果断截了下来：“丞相，难道在你眼里只有教主而没有王上，你这么做只会令教主陷入不仁不义之中。”
“这……”丞相后背一冷，当即跪拜，颤巍巍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谁都没料想到，萧石竟成了唯一的变数，原本莫无言已经牢牢掌控住的局势却因为萧石的一句话而陷入尴尬的地步，大殿一时陷入死寂中，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莫无言不再开口，只是凝笑望着萧石，笑意里带着几分赏识和惊喜，萧石心中有些打颤，面上却一派正义之色。
巫王忽然抿唇莞尔，他长叹一声，淡淡道：“众卿家言之有理，既然教主有心，那在此期间，月亮城三万大军便交由教主负责，寡人……也能放心了。”
“王上！”萧石惊讶不已。
“多谢王上！”
“王上英明！”
面对众人释然之后的叩拜行礼，莫无言唇角的笑意渐渐扩散开来，他起身朝巫王行礼，声音依旧冰冷，依旧桀骜：“微臣定不负王上期望。”
这一步，巫王到底是输了，这个结局，就算有任何的意外或者变故，莫无言也早就料到了，他所做的任何决定，从来都不会输，更不会失败。
而后，莫无言将一个小瓷瓶献上，道：“舒姑娘的身体不比寻常，这丹药凝聚了微臣的功力在其中，希望能帮得上她。”
“有劳莫教主。”
巫王颔首轻笑，心头却不是滋味。
即便没有舒写意，即便他永远乖乖做个听话的傀儡，他的手迟早都会伸过来的，他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哪怕倾国倾城，他也只是想为自己找个理由罢了。
散朝之后，莫无言在台阶前遇上了萧石。
“萧将军有何指教？”
话虽如此，但他望着萧石的神色却十分淡漠嘲讽，微扬的下颚，以及习惯性的抱臂环胸都昭示着他在浩月独一无二的地位。
萧石蹙眉，半晌之后，方开口道：“这是调动城中禁卫军的令牌，教主既是通晓天意与神女心思的半仙，是不是该将凡世这些权利繁华看淡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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