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夹杂着熟悉的月桂花香传来,她心头一紧,猝然回眸,果然看到莫无言已经端坐在案几前兀自沏茶解渴,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衫,腰间陪青玉腰带,长发依旧懒懒披散在身后,精致冷峻的眉目被烛光照亮,尽显风尘中那一股令人畏惧的冰冷。
“你……”舒写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莫无言没有抬首,轻轻呷了口茶,显然中原的茶水并不合他的胃口,他轻轻蹙眉将茶盏搁浅在手边,这才挑眉望向她,勾唇一笑,极尽邪魅:“本教主想你了。”
舒写意一愣,似乎很不适应他开玩笑。
“当初教主轻易答应我的要求,我就知道这一点点鲜血未必能真正打动你。”舒写意将单薄的里衣紧紧裹在身上,有些受不了这深夜的冷风,慢慢在他对面坐下来,道,“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莫无言侧首细细凝视着她的五官,回忆与她相识以来所有不可置信的场景的机遇,像一场他无法窥视的梦境。这段时间,他花了不少功夫在她身上,可惜这世上知道她来历的人只有白落尘一人,而他自己又不懂得窥探人心和记忆的术法,所以越是神秘,他便越感兴趣。
思虑半晌,他执起一壶酒放到她面前,道:“陪本教主喝一杯。”
舒写意蹙眉,目中戒备之色越发浓烈,反而让莫无言有种说不出口的不快,他索性斟满酒兀自饮下,今夜的他,仿佛心事满满:“我与你一样,因为术法反噬,特别怕冷,京城的天气太冷了。”
这便是他的理由?舒写意将信将疑,轻轻抿了一口,顿时被呛得咳嗽不止,莫无言失笑:“就这点儿酒量还想做大事?燕王重酒色,你若是就这么一点儿本事,那随时可能被他灌醉,到时候发生些什么,你心里有数。”
闻言,舒写意咬牙,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再抬眸时目中一片坚韧,夺过他的酒壶猛然灌了两口,只觉得眼耳口鼻都被辣得没有知觉,喉咙火辣一片,原本清晰的意识也开始像做梦一般忽清忽暗,无法捕捉。
见她这般,莫无言眼里的笑意在灯光照不亮的地方开始蔓延,生出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柔软。
才这么点儿酒,就已经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她双颊微醺,单指指着莫无言的鼻梁,然后凝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呢喃道:“咦,你练得什么术法?怎么突然出现好几个你自己……”
莫无言喉头一哽,斜睨了她一眼,顿觉无奈。
“莫无言,你这个混蛋!我从来没被人这么欺负过,你吸我的血也就算了,从来没给我炖过补品,你不知道女人失血是会丢了性命的么!”她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像是进入了半生半死的梦境里,意识很难再控制自己的肢体和语言,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能够让她 藏在心里所有的包袱和秘密都暂时放下,享受这片刻的轻松。
“还有,你居然杀了素素!你真得是魔鬼!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这么狠辣冷漠呢?”她说着,蹙眉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然后扯着他的衣衫不肯松手,那一刻,莫无言后悔让她喝酒了,非常后悔!
“为什么呢?为什么白大哥那么仁慈,教我那么多事……自打苏家灭门后,所有真心疼爱我的人都死了,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还好,有白大哥照顾我,危险的时候陪着我,天山那么清冷,我常常觉得害怕,他就陪我,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都知道,他很疼我。”她说着,滚烫的眼泪便涌出了眼眶,然后慢慢,慢慢枕在了莫无言的膝上,发间芬芳侵袭他的嗅觉,他浑身一僵,刹那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模样,倒也有趣。
“你是苏家人?”他沉默半晌,隐约记起了三年前燕国贤妃一事,原来……这就是她不顾一切要回到燕国的原因。
一刹那,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朦胧的月色里,忽然觉得酒的味道有些苦。
“白大哥。”
“白大哥,别走……”
她浑浑噩噩中,枕着他的膝盖,扯着他的衣衫,却一声一声唤着白落尘的名字,他有些生气,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再后来,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可他竟担心吵醒她而任由她枕着自己的膝盖,任由那种麻木的感觉遍布整条小腿。
一壶酒下喉,他也渐渐有些醉意,但眼里的森冷却更加浓烈起来。
那一夜,他陪着宿醉的她,月色陪着寂寥的他,他听了她一宿乱七八糟的梦话,梦里都是对他的怨恨和对白落尘的想念,月色倒映了他一整夜的凄迷苦笑,倒影里都是他在望着她时,眼底汹涌而来的温柔与痴迷。
醉了,一定是喝醉了。
那晚的事,她没有问,他也没有提起,也没有跟她解释说,他其实并没有杀素素。
翌日,刺目的阳光沐浴在舒写意脸上,她头痛欲裂,恍惚中看到莫无言坐在床前凝神打坐,周身缭绕着幽蓝色的光泽,剑眉凤目精致无双。
“你……”她回忆昨晚的一切,隐约记得自己说过些乱七八糟的话,顿觉不安,问道,“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
莫无言邪邪勾唇,敛去浑身气息,一睁眼的刹那,犹如万兽之王带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霎时抿杀四周所有生灵。
那份凛然煞气,忽然让舒写意忍不住瑟缩。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闻言,舒写意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个该死的莫无言,一定是故意让她喝酒,然后套出她心底全部的秘密。
他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冷哼一声,道:“本座对那些事并不感兴趣,还有,本座奉劝你一句,白落尘没有心也没有感情,喜欢他等于是自杀,你如果想好好活着,那最好断了这个念头。”
“我没有。”
舒写意慌忙否认,但低垂的眼眸已经泄露了她的心虚。
“他是超脱三界之外的存在,他的职责就是让世间按照古老的轨道运转,而属于他的轨道只能他一个人走完,女人并不在他的轨道之中,所以,他非但不会接受你,还极有可能杀了你。”
舒写意知道莫无言不是在开玩笑。
白落尘对她的好,对她的冷,永远都是若即若离,她看不清他待自己究竟是因为二哥的缘故,还是其他……又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想看明白,因为害怕那结果不是她想要的,也 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想到此,她抬手轻摁眉心,脑袋嗡嗡作响,实在难受得厉害:“你知道往生花为什么会变成红色的吗?”
她仔细想过,白落尘似乎很忌惮那朵红色的往生花,也是从那之后,他对自己忽然转变得那么冷漠,甚至可以放手让她离开天山。而现在,莫无言听到红色往生花时,一向森冷无情的眸光猝然一紧,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几欲面临天塌地陷的恐怖,再慢慢转变为一种冷然无情的嘲讽,甚至于,嘴角勾起一抹浓烈的哂笑。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舒写意凝眉,阳光穿透窗户照了进来,照在他的墨色长衫上,依旧照不进他的心里眼底,冷得越发顽固。
莫无言没有回答,并且看他的神色似乎永远不打算告诉她,舒写意有些郁闷,但奈何面前的人又是如今她既打不过又离不开的一个,想要在大燕站稳脚跟,恐怕目前为止,莫无言是她最有利的合作对手。
见她痛得厉害,莫无言随手丢给她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依旧酷酷望着她道:“就这么点儿酒量还敢和本教主喝酒?这是醒酒丸,服下去很快就能止痛。”
舒写意表示很怀疑:“我不吃,休息休息便好,我怎知道你给我吃得是救命药还是丢命的药。”
仿佛昨晚那一场宿醉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或许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们也算得上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莫无言不以为忤,冷冷勾唇,然后推开了房门,刺目的阳光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他渡着光晕侧目望来,她无法看清他眸底的神采,只觉得那一刹那,所有光晕都绕开了他的身影,好像从来都不是他逃开光芒,而是再强的光芒也无法温暖他的身体。
忽然间,她觉得莫无言,也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可怕。
她忘了,她看不见他的神采,他却能看清她眼底所有的情绪的变化,他淡淡挑眉:“本教主只有一个时辰的功夫,你的术法实在太差,进宫想要自保还有些麻烦,要是不想那么快就死在皇宫里,就出来。”
舒写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当她明白莫无言是要教授她术法的时候,乐得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没错,她现在能力太差,白落尘的术法都需要极为浓烈的仙气来辅佐,可是这块水晶石也并不能提供给她多少力量,只是能够保命而已,莫无言则不同,他在人间待了十年之久,必定有不少法子可以解决这些麻烦。
想到这里,她忍着头痛,匆匆披了件衣裳便出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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