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董博士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因为他习惯于做不同寻常的事。Www.Pinwenba.Com 吧据知道他点底细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过去的过去，他在一般人眼中始终保持着神秘莫测的形象）透露，他以前是个知名的化学教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在实验科学上造诣很深。二十多年前，由于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有人说是泄露了国家科学机密，有人说是写了攻击某位重要领导人的政治文章，还有人说纯粹是桃色事件——董博士被下放到许文中所在的中学里当了一名谁都不愿接近的普通老师。

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几乎在任何相当于平阳的地方都能得到验证。董博士虽然学识渊博，完全超出了那些中学老师的理解能力和想象范畴，但其性情高傲、桀然不驯，且骨子里有股对任何人都不服输的倔强习惯，在中学里人缘极差，很不得志，有几次因为磕磕碰碰的小事刺激而不够冷静地自杀未遂，还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送到精神病医院，从而成为第一个接受余镇精神病学科眷顾的有幸之人。

余镇是个很小的江南小城，因为历史的渊源或文字的误解，现在还叫余镇，其实算是个县级市了，和名闻天下的景德镇（景德镇市）有点相似，全称应是“余镇市”，有点不伦不类的，不知它到底是市还是镇，其实大多小城和镇就是一回事。正因为有了第一个精神病人，余镇人才自发地开始筹建精神病医院并迅速招募了一部分无业游民充当第一代精神科医生（条件是身强力壮，会打人，会骂人，会捆人，重要的一点会不厌其烦地给病人灌自己也不知名的药），现在据说在周边县市精神病院中享有很高的人气和知名度，生意火得不行。没办法，走在时代的前面嘛，就是这么酷，再说人家也算体力活，赚点钱也不容易。从一无所知的野蛮胡搞到现在的系统医疗——精神科学问，可以说董博士作为第一个试验品功不可没，愿余镇所有已然享受现代精神治疗的后学感激这位先驱者。同是地球人，要有一颗感恩的心喽。

其时，任后勤主任的许文中十分敬重董博士的才学，对他所谓的“疯癫行为”也多少能习以为常，发自内心的多次在危急关头充当他的保护人。比如，有人说老董喜欢自言自语是有精神病，许文中就说他说什么你们都听不懂他不自言自语还能怎么着呢？你总不能让别人心里有话憋在心里憋出病吧！有人说老董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一个人不见是神经病，许文中就说那是他家他爱呆多久就呆多久又没到你家去呆着；有人说老董每天要洗澡每天都要换衣服别人坐过的椅子都要重新抹过才敢坐下，这是明摆着轻视和嫌弃劳动人民当然是神经病了；许文中就说唉，人家只是讲卫生有点洁癖罢了；有人说老董喜欢和人吵架，动不动就摔东西是神经病的表现，许文中就说了，你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每天去菜场买菜不也为一毛钱和人吵得面红耳赤的记得你丫的上次还为缺斤少两把人家肉摊全砸了，咋也没人送你去精神病医院呐！其实老董就是脾气不太好而已，再说了，你上班累得象狗一样却让人拖欠三个月工资你不急不跟人吵啊。

要不是许文中八面玲珑，惯会见风使舵，在余镇人缘不赖，他自己也早该被送到精神病院和老董作伴了。或许是长年累月的精神药物把一个鲜活的生命情感磨砺成死气沉沉和余镇人没两样的达标样本了，还可能是许文中那些有理有据的辩护词在余镇人坚硬的脑袋中起了一点涟漪，三年后董博士离开了余镇精神病院，这样一来两人好歹也有了些交情，如果劫后余生的董博士还是正常人的话。

生性高傲的董博士接着在学校委屈求全厮混了四、五年，到底还是水土不服，愤而辞职，现在也没人再干涉他是不是脑筋有问题了，但他却已经习惯了余镇这种宁静而纤巧的小城生活，可能世上也无值得再去团聚的家人，索性在街面上开了家药店，打算终老在此。不想几年后，他的药店因为开张得早竟成了余镇上少数先富起来的人之一。现在，他的药店名气很大，成为余镇名符其实的药王，开了五、六家分店，过上了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可他却心甘情愿躲在自己的实难室里一心一意摆弄那些外人叫不上名的瓶瓶罐罐，再次回到了他当初钟爱的实验科学上。

最近几年，除了知道他喜欢采集昆虫标本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动植物标本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就是熟悉他的人在一年之内也不容易见到他的行踪。他常年累月过着离群索居的孤独生活，但每个都不否认他是余镇有史以来最有学问的人，但这样可怕的知识离余镇人的生活太过遥远，就象它的主人一样被人们避之唯恐不及。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缘份，好几年没见过这位怪癖学者的许文中竟然在儿子患病期间一连三次与董博士邂逅相遇。董博士还是以住那种孤独傲慢的臭脾气，已经开始泛白的眉头皱得能遮风挡雨，似乎总有思考不完的问题。许文中由于心中有事，只随便打了个招呼就擦肩而过。

“老伙计，”倒是董博士在后面叫住他，“你好象遇上什么天大的麻烦了！”

许文中经他提醒，恍然大悟：眼前这位奇特的学者也许正是医治儿子奇病的最佳人选。他马上象抓到一株救命的稻草一样缠住董博士佝偻的肩上，一个劲地为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而道歉，并不失时机地说出平生最肉麻的奉承话，完全不顾自己是个人民教师的体面。

“呃，呃……这倒是有点奇怪啊，地球上的物体还有能无视地心引力而逍遥法外的……既然科学创造了这种奇病，那就一定同时创造了治愈这种病的医生。”董博士听完许文中声泪俱下的哭诉后，若有所思地说。

许文中从董博士的语气中听出儿子将有治愈的希望，不禁感动得老泪纵横。但是，董博士却面有难色地说：“很抱歉，老伙计，我现在实在太忙了，根本抽不出一丁点时间去看望令郎。但我相信过一段时间后一定亲自去替你们一家人排忧解难的。”

许文中怎么也不答应董博士如此绝情的敷衍塞责，他措辞尖刻地指责董博士只是为见死不救寻找借口罢了，好歹他俩也算有过交情，无论如何，这辈子就求您老人家这一次可好？

但似乎永远都不通人情的董博士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我刚才说了，我很忙。”

“你有那么多知识到底有什么用？做人关键是要有颗扶危济难的心哪！你以前曾茫然地问我：‘为什么我在余镇这么不受人待见？难道我不愿见外人不愿跟大家呆在一起胡吃海喝就是大逆不道吗？我做我的事并没有伤害过别人嘛！就象我有无害于人的傲慢一样，你们余镇有心胸狭隘的偏见，对不对？’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你，你没有起码的怜悯之心和宽容之心！如果不是还把你当作朋友的话，我甚至理都懒得理你！”许文中几乎是怒发冲冠地发泄了自己的不满。

董博士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老伙计，你误会我了，在这镇上除了你，我哪里还有第二个朋友。实不相瞒，我从六年前就开始研制一种能够隐身的物质，到现在已经取得了重大的突破，估计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成功。说实话，我现在就很想跟你一起去替令郎看病，可我的隐身物质正等着我，那也就相当于我的亲生孩子一样，你也不忍心让我功败垂成，六年的心血化为泡影吧。”

许文中是个老实人，他悲哀地摇了摇头，不知作何表示，既然还得依赖于对方去挽救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太得罪于他，何况刚才那番话也说得有些过火了。董博士说：“听了你刚才的叙述，我有个办法可暂时控制他贪得无厌的胃口。你回去后给他喝大量的水银，就是汞元素……”

“什么？水银！？不会吧？你个老东西该不会是嫌他死得太慢，想这样消遣我们吧？再不就是我刚才出言不逊开罪了你，惹得你马上就打击报复……那种东西，可是要出人命的……唉——”

“你说什么呢？看来你真的急糊涂了，我还没说完，在水银里适当加上这种褐色粉末，记住千成不要过量，相信在短期内能稳住他的病情。好了，恕不奉陪了，我还得赶时间，那些神奇的物质还在巴巴地等着我呢。”

还没等许文中反应过来，董博士已经象一团烟雾似的从眼前消失了。手中只有被强行塞进去的一个棕色瓶子，应该就是董博士口中所说的褐色粉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