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前——
高山之上，积雪覆盖。
这里有着规模庞大的陵园。埋葬的，是人鱼屠杀以来，这片土地上死去的人们。
寒风呼啸，坟墓与坟墓之间，仿佛传出低声的细语声。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拖着残破的身体，努力的往山上攀爬。赤红色的鲜血，砸落在雪地上，没能与雪相容，直接凝固成红色的宝石。
男人全身都在散发着蒸汽。
男人全身都在滴落着鲜血。
衣服撕裂，里面的皮肤被冻成青紫色。
发丝凌乱，和血和汗水一起粘在面庞上。
但男人还在拼命往上爬——一定，一定要去确认。不然……死不瞑目！
终于，他来到了山上。眼前，出现了一座被纯白覆盖的陵园。比起男人这条即将离开人世的生命，里面的灵魂如此安静。
有一瞬间，男人觉得自己现在身上如此污秽，一度犹豫起是否要进入那座陵园。
但最后，他还是咬紧牙关，拖着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往陵园里挪了过去。平整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串带血的脚印和一朵朵绽放的血花。
男人走进陵园，环视一圈，看到了一座新坟。
目光有一瞬间的慌乱和呆滞。
忽然很害怕去确认。
长呼出一口气，男人抬起脚步，脊背也逐渐挺直。他以标准的军人的威严，端正的走了过去。
不带一丝迟疑。
眼前的新坟的墓碑上，没有名字，但是有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少年，模样俊秀，笑容温纯，阳光灿烂。少年的眸子里清澈无比，隔着阴阳，静静地把男人注视。
男人原地站立，久久都没有动。慢慢的，他闭上了眼。
不是谎言，那群村民说的，是真的。
男人慢慢睁开眼，却已经面如死灰。挺拔的脊背轰然坍塌，男人再也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猛地跪倒在坟墓之前。
没有泪水。心里一片死寂。
一丝苦笑浮现在脸上，却显得愈加木然。他转了个身，艰难的把自己的身体靠在了墓碑之上。沉默许久，他抬起手，取下照片外面的玻璃，从里面把照片抽了出来。
然后，一秒的宁静之后，他忽然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把照片撕了个稀碎。末了，手里抓着照片的碎片，他瘫坐在那里，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呆呆的凝望着天空，他的瞳孔开始涣散了。
“肆哥……对不起。”
照片的碎片从他的指缝中随风而去，在雪地之上，翻滚到很远……
这里是龙江区山顶陵园。就在几天之后，龙江区发生了严重的核电站爆炸事件。龙江区的人们迅速撤离，从此，龙江区成为了一座空城。
男人靠在陵墓的身体，也随着龙江区的废弃，被时间遗忘在了这里。
……
现在，有人无意中来到了这座陵园之外，看到的，已经是一具零散的白骨。
那森和符榕从隧道中穿梭很久，顺着路标，一路向上，却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山上。
从隧道中走出，几乎只是几百部的距离，就看见了这座陵园。
然后，他们就注意到了几乎要被雪埋没的这具尸骨。
其实，那森本不会对一具不知死去多久的尸体感兴趣。但是，他却对这尸体穿着的那军服有点兴趣。
那森分辨得出，那墨绿色的军服，还有胸口的那个鱼钩形状的徽章——这人是临时政府时期的军人。
很宽阔的骨架，即使只是一具尸体，却也能看出这人活着的时候，是一名很有威严的军人。只是，这骨头上很多看起来很奇怪的伤痕和断裂，让那森忍不住想要确认。
“男性，死亡时间二十年以上。”那森检查之后，做了简单的判断：“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军人。”
“恩。”符榕回应，又补充一句：“看起来是非自然死亡。”
“是，死前应该身负重伤。”那森点点头，心里却默默地想道——恐怕还不只是“重伤”的程度。
符榕站直身体，俏脸在寒冷的空气中冻得通红：“临时政府的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森不作任何猜测，目光在尸体身后的墓碑上一扫而过。空荡荡的墓碑，在这句白骨的衬托下，更显凄凉。
“的确奇怪。但是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苏良他们。然后……还有任务要完成。”
……
山下——
无人居住的房舍的柴房中，地下室的门响了一声，但是因为铁锁的制约，所以纹丝未动。但是短暂的一瞬，忽然刀光闪烁，铁板像是木头一样被劈成几块儿——
一个人手持黑刀，先跳上了地面。略一环视，又回身向地下室里伸出一只手，拉出另外一个人。
正是苏醒和苏良二人。
苏良此时裹着苏醒的棉衣，却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反观苏醒，只穿着一件毛衣，却稳如泰山。
这就是异变种的便利么?
眼前的长发少年收刀入鞘，动作从容且潇洒。苏良则四处查看，诧异的说道：“这是……龙江区内部？”
苏醒走到窗边，透过浑浊的玻璃，看到外面是一片的雪白。
苏良忽然有点知道了，为什么龙江区的地下会有那么夸张的地下通道。
看来，每一条隧道，都有固定的目的地。就算是最平常的家庭，也有一条能够通往的隧道。从一开始掉下去的那段路来看，这条隧道显然是没能修好。也许……就是为了躲避人鱼对人们的生命威胁，才让这里的人们开始建造“地下王国”吧。
苏良想的没错。
三十三年前，人鱼屠杀爆发。临时政府成立后，一度鼓励各个安全区创造性的建设适合当地的防御措施。龙江区由于气候原因，人鱼的威胁一般发生在夏季。冬季寒冷，人鱼不喜寒，所以冬天相对安全。所以在冬季，人们就建设外城墙，在夏季，就建设“地下隧道”，以增加安全性。但是二十八年前发生在中俄边境的核电站爆炸，不但摧毁了龙江区的生态，而且让这里顿时变得岌岌可危。人们不得不尽快迁移离开，之后，龙江区成为了一座空城，修建到一半的地下隧道，也因此停止了建设。
牙老丈的尸体，在隧道中被苏良二人发现。答应牙牙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完成。所以，苏良现在在这里停留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找海晶。
根据那森所说，如果来到龙江区内部，就要寻找一座教堂。
“龙江区成立的时候，临时政府曾赠予过两颗祖母绿色的海晶。作为神圣之物，龙江区当时的领导着，把这两颗海晶镶嵌在了圣母像的双眼之中，以示守护之意。”当时那森是这么说的。
“二叔，咱们去找教堂么？”苏良忽然兴致勃勃-起来。
苏醒对此并无异议。
……
凭借经验，苏良觉得教堂这种东西，就应该建在安全区的正中央。
不得不说，在对于方向的敏感程度上，苏良有点神奇的预感。走过几条街之后，一座高大的建筑，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视野之中。
苏醒的表情，有点细微的怪异。淡淡的看了眼旁边高兴地发光的苏良，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对这种瞎猫碰死耗子偏偏能碰上的天赋而感到无可奈何。
说起来，苏良这家伙似乎运气真的一直很好呢?
掉进这么臭的粪坑里，却偏偏到现在为止一身干净——反倒是身边的人总是为此而受伤。
就像杨来、庄严……甚至是苏醒，也曾经伤过手掌。
都是为了救苏良，或死或伤，唯独苏良这二货……
就像现在，同样是进入隧道之中，而且苏良还是被拖下去的，但是符榕、那森二人就被拐到了山顶，他就这么幸运的直接来到了教堂附近的街道。
“二叔，是那里吧？”苏良笑容灿烂，仿佛海晶已经在面前了。
“恩。”苏醒轻声答应，也不过多言语。
两个人来到教堂之外——
紧闭的大门，衰败之中还带着隐隐的辉煌的意味。
这是一座规模较大的教堂群——不但有主教堂，而且还有很多分教堂。想来当年龙江区的宗教，也是十分兴盛的。在那个思想混乱的年代里，有一个共同的信仰，显然能够起到很大的稳定作用。
就连世都之中，也有教堂。而且规模更大。相对应的，教皇也逐渐被提升了地位，还很多场合上，都能说上话、甚至对决策会产生影响。
只是，当真正的灾难降临，不管是什么地方的、怎样的教堂，都并不会比其他的普通的房舍被神更多地庇佑。
灾难，比世界上任何事，任何人都要公正、公平。
不饶恕一切，不宽容一切。
……
来到教堂的大门前，打开门栓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整个世纪。
不知道为什么，苏良有点紧张。用目光探寻的看了苏醒一眼，对方的目光却一直在前方。
苏良深呼吸一口气，嗓子里被冷风灌进，忽然不舒服起来。低声咳嗽几声，苏良打好精神，推开了教堂的大门——
尘封的声音，仿佛能唤醒人的灵魂。教堂里面光芒斑驳，暗红色的地毯，落满灰尘的红烛，整齐的排座，庄严的圣女像——这座教堂里一切如旧，一如人们离它而去的时候。
海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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