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仰盘膝坐在囚车内,周身绳索紧缚,披散了满头白发,紧闭双目,神色淡然。天气寒冷,汉开边想了想,拨马过去,脱下自己外套的一件披风,递给囚车里的西门仰。
“披上吧。”汉开边道。
西门仰睁开眼,看了看披风,又看了看汉开边。
“老夫不冷。”
汉开边手腕一抖,把披风胡乱盖在西门仰背上,然后催马走开,回归队列前部。
忽听有人冷冷道:“施恩于俘虏,你这是想收买人心。”
汉开边一惊,原来说话的人是走在自己前面的大将李小寒。
“将军说笑了,汉某只是怜他年老。”汉开边干笑了两声,“圣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汉某不过是追随圣人的话语,做些尊老之事。”
“你是个腐儒。”
“正道至理是不会腐朽的。”汉开边正色道,“会迂腐的,只会是人。”
“现今天下,儒家式微。你这种人已经比较少见。”
“礼崩乐坏,此是劫难,无法避免。但吾辈只要坚守信念,身体力行,定能慢慢改变世间……”
“很好,也许你会成功。”
汉开边看着前方那海蓝色的背影,心里正有些感激。
“但你想将天下运于掌中,又置皇帝于何地?”
汉开边这下吓得够呛,连忙伏鞍道:“在下绝无此意,万望将军明鉴!”
李小寒蓦地大笑起来。他自始至终没有转过头来,汉开边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爽朗的大将,从他的笑声可以推断出他脸上的阴云已经散去。
“听你口音,你是南国人?”他又主动聊了起来。
汉开边回答道:“是,在下是南国的商人。”
“怎么又变成商人了?商人不该有如此的志向,金钱才是商人的唯一,他们哪里去管世道变成什么模样!”
“在下之前确实在经商。只因屡试不中,所以跟着朋友混口饭吃,虽说经商,但不做亏了良心的事情。也曾感慨人生无所期盼,无法一展抱负,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只知道玩乐罢了。”
“哈!你倒是个有趣的人。”李小寒笑了笑,“那你为何又来到东国,参与起这些事情来。”
汉开边就把遇到徐猛后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小寒听完又对徐猛很感兴趣。
“当真如此武勇?”
“然也。力可毙虎,武艺高超,能与西门仰战成平手。”
“待我和他比试一下。东国那些酒囊饭袋,若真打起来,不行的。我是北地第一枪,曾打遍北国无敌手,久闻南国武人辈出,却不知南国第一枪是谁。汉开边,你可知道?”
“在下在南国未曾听过有什么第一枪。”
李小寒叹了口气,道:“待战事稍停,我便去南国寻觅使枪名家……在此之前,先与徐猛较量一下。”
他其实心里并不是很在乎切磋武艺,他真正担心的是西门仰。
“这老将会制作玄冰符,与我北地边防军似乎有些渊源,倘若审问之后有些牵连,怕是不好。把他杀了,却又有些可惜,只能设法保全……”李小寒暗想,“决不能把他交付审讯,或可谎报他已死了。自家将士自然不会泄露此事,但这两个南国人是个麻烦。”
他突然命全军停止前进,原地扎营待命。众军先把大帐搭好,李小寒示意汉开边、林震二人随他入内。
“请坐。”李小寒语气诚恳,亲手递给他们两只马扎。
“不知将军召我二人入帐,有何吩咐?”汉开边问道。
李小寒道:“李某有一事相求。”
汉开边与林震互相看了一眼,道:“岂敢,将军有何吩咐直说便是,我二人一定照办。”
“我要留住西门仰的性命。”
二人听了略有些惊讶,李小寒又道:“西门仰可能与我北国有些干系,不可轻易交由别人审讯,所以我想对东海王谎报他已身死……”
汉开边忙道:“在下明白,我二人决不会泄露半句。”
“你二人不必紧张,李某不是嗜杀之人,亦不会为了此事杀你二人灭口。但兹事体大,因此须与你二人商讨。”李小寒道。
“恕在下多嘴,”汉开边压低声音说道,“若称西门仰已死,则死要见尸,至少要个假的首级。不如说他逃了,再把他混在军队中,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小寒摸了摸下巴,道:“此计甚妙。待我与东海王会面后,就可以带着西门仰回仇州去了。到时候酬谢你们黄金万两,可好?”
“酬谢大可不必,能为将军办事已是我二人极大荣耀。”
李小寒高兴地点点头,汉开边建议先对西门仰说清楚。李小寒同意,让士兵带西门仰进来。
西门仰带着枷锁,缓缓走进了大帐。李小寒屏退左右,对西门仰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会用我北地边防的玄冰符?”
西门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李小寒没奈何,又不愿意对一个老人严刑逼供,只好说道:“你要记住,你现在已经跑了,失踪了,你已经不是你了。”
“什么?”西门仰看着这个年轻人,觉得他可能脑子出了问题。
“我不想把你交给东海王进行刑讯,你安心留在我军中可好?”
西门仰更是一头雾水,道:“小孩儿,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小寒道:“我无法判断把你交给东国,会对北国造成怎样的影响。所以,我想把你留下。”
“原来如此,却也是个思虑周全的小子。”西门仰略微一笑,“那就杀了老夫好了,死人永远不会说话。”
李小寒道:“你一身好武艺,不该如此草草结束一生。不如跟在我身边,改名换姓,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西门仰默然。
汉开边开口道:“老将军,叛军只是乌合之众,何必为他们牺牲宝贵性命?”
西门仰道:“老夫当然知道……老夫也只是落难之际,受了李寻天的恩惠,才加入了叛军。”
汉开边劝道:“老将军战至被俘,已把恩情还清,切不可再执迷不悟。”
李小寒走近前去,亲自为西门仰解开枷锁铁链。林震也说道:“切莫辜负了李将军一片苦心。”
西门仰叹了一声,道:“既然小将军有意收留老朽,老朽也不能不识抬举了。”
李小寒大喜,让西门仰洗干净脸,把胡须修短,换一身北国军服,顿时大不一样。
“那把大刀不可再拿着,且当作战利品,由我的手下带着。”李小寒又递给了西门仰一个铁盔,道:“戴上头盔,混在我的骑兵里,他们认不出来的。”
李小寒的部队再次启程,迈着轻快步伐,朝着江岸边的渡口去了。
东海王站在东都的城门楼上,遥望蒙着淡淡雾气的江面。江风习习,温柔拂过东海王略有些干涩的皮肤,但东海王仍紧张不安。
此时一艘小船飞快驶来,船头一人朝岸边挥舞军旗,驻扎在渡口的部队连忙迎接。这是送来捷报的使者,渡口一阵欢呼,赶忙把消息传回东都。东海王听到喜讯,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直叫道:“犒赏三军!犒赏三军!”
城里早就开始杀牛宰羊,张灯结彩,所以犒劳军队自是行动迅速。高虎胆领衔四大将,接受国民的夹道欢迎,大摇大摆地入城。李小寒没有带着部队渡江,让队伍集结后偃旗扎营。只见他脱下戎装,换了一身靛蓝的绫罗衣,与汉开边等人扮成普通客商,悄悄地进了城,然后在高虎胆的引领下进入了王宫。
汉开边完成了任务,回到徐猛身边与众人集合。李小寒作为贵宾参加庆功宴,自不必说。陈龙春吃了西门仰交给汉开边的解药,毒伤已无大碍,但仍需休养一段时间,因此缺席了宴会。
宴席之上,高虎胆以首功之臣的身份,得到了东海王的大笔赏赐。其余人也各有封赏。徐猛也跻身群臣之中,被提拔为荡寇将军,地位仅次于四大将,又赏了一座府宅,外加奴仆若干。
东海王也兑现了诺言,把三十万两黄金的银票交到了李小寒手上。
宴席散去,众人各自回府,李小寒则陪着醉酒的徐猛上了马车,慢悠悠来到徐猛的新居。宅院已经被汉开边等人事先打理好了,听见徐猛回来,众人出来迎接。下人们想搀扶徐猛,怎奈徐猛身体沉重,下人力气不足,只见马车里又钻出两个年轻人,一人一边就把徐猛抬了起来。李小寒最后一个下车,笑道:“没想到比抬老虎还难。”
两个年轻人笑了笑,正是文四郎、古德二人。汉开边连忙让二人抬徐猛进去,二人一声应允,却没有想到,遇到汉开边,自己一生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李小寒对汉开边说道:“他醉得一塌糊涂,我还没机会跟他聊几句呢。”
汉开边也笑道:“他不胜酒力。李将军酒量一定不错,脸都不见红。”
李小寒正色道:“我从来滴酒不沾,只喝茶。”
汉开边也正色道:“那可得拿出在下珍藏的茶叶来款待将军了。”
二人相顾大笑,随众人一起步入府中,关上大门。
大厅内,婢女奉上香茶,李小寒与众人一同品茶,喝了几口,放下茶盏,道:“此次应是你居功至伟,但庆功宴上高虎胆对你的功劳只字未提。你的赏赐算在徐将军的那份里面了。”
汉开边微笑着不说话,林震却怒道:“这厮把功劳全揽去了,怪不得徐兄弟喝了那么多酒,想必是心中烦闷。”
杨盛道:“这些权贵大都如此,功劳都归他们,出了错全怪手下。幸得此次计谋成功,不然我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小寒笑道:“各位兄弟何不到我北国谋个一官半职,我李某人保证赏罚分明,决不会埋没了你们的本事。”
汉开边婉言谢绝道:“我等是为帮徐猛救回梁庆老将军,此事告一段落后,就要想办法奔赴海外了。将军的美意我们心领了,日后有机会一定去北国。”
李小寒正欲再劝,忽然察觉到房顶有人,眉峰一凛,身形展动,转瞬已到了庭院里,用力一跃,飞上屋脊,只见一条黑色人影飞掠而去,三两下已越过院墙,李小寒使出踏波渡水的不世轻功,全力追去,欲把那人擒获。究竟那人能否逃出李小寒的掌心,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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