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暮非也起劲地敲着，借此发泄一下胸中的怨气。可他身后的一个老头子，看不下去了，小声咕哝着，“没一个正经玩意！唉。”声音虽小，但暮非还是听得很清楚，他扭过脸，瞪了那老家伙一眼。但他知道有人注意到自己了，“唉！真是树大招风。”他心里想，他举着盘子，在流理台前晃了晃，却没有再敲下去。

“都安静点！你们这些狗杂种！”忽然，他大声呵斥起来，他不能敲了，于是看着别人敲也就心烦了。

声音停了下来，像条死蛇一样的队列，又开始挪动了。终于轮到大多了，他把那盘子向里一扔，冲着那杂役叫道，“多装点，小杂……役！”说完大多吃吃地笑了。那小杂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装饭的时候，大多的眼睛在流理台里四处梭巡着，一直以来，大多都坚定地认为，掌管厨房的大厨一定为自己藏了很多的私货，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厨是整个居民点体形最胖的人！

一些圆形的罐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啊！是啤酒。”看清后他大叫起来。然后像棒球运动员一样，猛得扑了过去。他一把抓住一罐，但突然，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上面。大多保持着一个极别扭的姿势，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看到陈甫正低着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还没资格喝这个！”陈甫面色阴沉地说道。

大多还没动，二多就急红了眼，他气冲冲地走了过去。想推开陈甫，却被林正挡住了。好戏似乎要上场了，暮非抱着胸，冷冷地看着他们几个。他是不会动手的，他要顾及到自己的身份，这并不是他自认有多高贵，而是因为秩序！居民点最不可缺少的就是秩序，汇集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曾为了生存而疯狂过，他们都杀过人，杀过很多的人——暴走者也可以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人——他们都见惯了死亡，野性被激发出来。如果没有秩序，居民点将成为弱肉强食的丛林。而这一点，无论是暮非、赵大河、还是高亮都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他们都决不允许居民点沦为蛮荒之地，生存变得更加艰难，可正因为这样，才更应该团结起来，只有抱成团才能活下去。对于秩序的看法，对于秩序的维持，虽然他们的初衷可能不尽相同，但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向同一个结果努力。

在居民点的管理上，暮非的态度更随意一些，他不会对那些琐事，横加指责，乱发脾气，他也不在意别人的顶撞。但他明白，凡事都要有一个尺度，一个界线，他可以允许胡闹，但决不能允许内讧这种严重的事件发生。所以现在他只是站着不动，冷静地观察着冲突的双方。希望他们能自觉地遵守规定！

排在他前面的赵涵，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她的样子看上去，对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在乎。“你还真沉得住气？”她见暮非也不动，于是说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暮非反问道，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耸耸肩，“只是一罐啤酒而已。”

“大多和二多可不是陈甫和林正的对手！如果他们被打成猪头，你面子上也不好看哦！”赵涵不依不饶地接着逼问道。

“可他们不会动手。”暮非淡定地回道，但他的两只眼睛却紧盯着陈甫和林正。

食堂里本来乱哄哄的，但人们很快就注意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嘈杂声越来越小，最后偌大的食堂竟变得鸦雀无声。坐在前面的人都转过身来，瞪着即惊奇而又兴味盎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后面的一些家伙，则不嫌辛苦地伸长了脖子，大张着嘴巴，目光里满怀着期待。还有一些胆小的，一声不吭地吃着饭，只是时不时地翻着眼睛瞟一眼。

局面还在僵持着，暮非真是越来越佩服大多了，他就那么保持着那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呆在那里。他手里抓着一罐啤酒，陈甫的手按在他的手上，两个人都不动，像是他妈的定格了一样。二多和林正互相推搡了几下，试了试彼此的决心，忽然双方都发起狂来，同时地大吼了一声。暮非仰起头，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但过了片刻，却没听到意料中的拳脚搏击声，他又缓缓地把眼睁开。

此时二多和林正离得很近，他们几乎是脸对着脸，眼珠子都瞪得鼓了出来。暮非看到二多紧攥着拳头，手上青筋暴露，整条手臂都不自觉得哆嗦着。看那样子，要么是在憋着出重拳，要么就是在强压着胸中的怒火。暮非的心也悬了起来，他终于忍不下去了，二多正处在失控的边缘，而自己必须阻止他失控。他侧步离开打饭的队列，正要赶过去制止，突然二多松开了拳头，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我们为什么不能喝啤酒？！”二多哑着嗓子问道，满腔的怒火，使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谁他妈的在乎你们喝不喝啤酒！只是，”林正用手指了指大多抓在手里的，以及并排码在旁边的另外几罐啤酒，“这些你们不能动！”

“为什么？”二多接着问道。话说间他又向前靠近了一点，看来那股火还没有完全压下去。

“因为那是我们的私人财产。”食堂门口，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冷冰冰地，不带有任何情绪。但也沉甸甸地撞击着每个人的心。接着响起了军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高亮昂首挺胸地出现在食堂里，高大壮硕的身躯，透出一股令人慑服的威严。他旁若无人地迈开阔步，身上的旧军服照例敞着怀，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脖子上的身份牌，也跟着“叮当”地响个不停。他经过暮非身边时，见他离开了打饭的队列，便推了他一把，“排好队，小家伙！”

高亮的严厉是尽人皆知的，大家都屏住呼吸，期待着看那四个斗鸡一样的家伙怎样收场。高亮大步地向他们走过去，但他突然一转身，向自己的餐桌走去。对那四个人连看都不看，只是高声说道，“把我们的啤酒拿过来！”他特别加重了“我们”这两个字。以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啤酒不是公共物资，而是“我们”自己的。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居民点允许个人拥有私人财产，每个人也都有不同的渠道搞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也是维护秩序的重要一环，一个人只有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会考虑到建立一个规则来保护自己的利益，有了规则便有了秩序。巡逻队这份差事，虽然危险性是最大的，但也是最有油水的。没有哪一组会倒霉地每天都撞上暴走者，没有状况的时候，他们就会拐个弯，到附近的那些废弃的城镇碰碰运气。运气大多数的时候是不错的，巡逻队总能搜寻到各种各样的物资。回到居民点后，这些物资不用再放到物资仓库中，交给那个老酒鬼看管，而是成为“我们”的私有财产。

这就是规矩！大多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伸展了一下四肢，长时间地保持那个高难度的姿势，带来了一个副作用，他的一条腿麻了，酸疼地龇着牙，一瘸一拐地回到队列里。二多却不肯认输，他还是瞪着眼，怒视着陈甫和林正。看着他们一罐一罐地将啤酒抱在怀里，然后得意扬扬地向他们的餐桌走去。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却又把剩下的口水咽进了肚里。

看戏的观众们发出了“哄”的一声，他们失望极了，注意力重又回到了自己的餐盘里。食堂里又热闹起来，生机勃**来，谈话更有兴致了，饭菜吃起来也更香了。暮非向高亮那一伙瞥了一眼，他惊奇地发现，高亮用一罐啤酒遮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现在那光头也不高高地昂着了，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疲倦似乎又一次向他袭来，他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只是这次连嘴都懒得遮了。

暮非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岁月能打垮一切！”

“高亮比你强多了！你看人家，举重若轻，一句说就把这麻烦事解决了。”赵涵一脸揶揄的样子，小声咕哝道。声音虽小，但离得近的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那——你就错了。我连一句话都没说，这麻烦事不也照样解决了吗！”暮非厚着脸皮辩解道。不过这也是实话，自始至终，对于发生的事件，他确实一句话也没说。

“如果没有高亮呢？”赵涵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那这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暮非从容不迫地说。

赵涵不吭声了，她的脸气鼓鼓的，泛起一层好看的红晕，她终于明白了，如果你试图同无耻的人讲道理，那会把自己气死的。“喂！快点吧，死胖子！”她冲着大厨发起了火。

大厨肥嘟嘟的脸上，充满了笑意，瞪着圆眼睛，掀开厚嘴唇，正兴致勃勃地和大多聊着天。大多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一会皱起眉，一会又咬咬牙，一会又像是采纳了什么意见，用力地点点头。这时暮非注意到，这两个东西竟同时向他瞥了一眼。“妈的，情况不妙啊！”他心里发毛地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