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非没有无聊地去数上面有多少个弹痕,因为毫无意义,就像高亮说的“隔靴搔痒”那些枪弹连它的毛都没伤着。因为有助力系统,这些命中的枪弹,可能都没给暴走者带来迟滞感。
“我击中了它三次,都在头上,”刘铭突然说道,他从引擎盖上跳下来,一只手握着杯子,另一只手指着头盔处的三个弹孔,“即没击穿,没有折断它的脖子!”
“嗯!枪法不错。”暮非揶揄着,称赞道。不过他心里明白,也的确是不错,当晚刘铭所处的位置,与射击目标相距有几百米,而弹着点的散布只有三公分左右,由衷地说,这已经很不错了。再加上是夜晚。
暮非对狙击枪不感兴趣,用起来太麻烦了。每次开枪都要面对一大堆公式,还是蝰蛇用起来爽快,你甚至都不用瞄准,冲着你的目标大致方位开上一枪,“砰”,解决。简单、高效,只是有一点,你要离得足够近。当然,这需要勇气和亡命徒精神。
“你们打算珍藏起来吗?”暮非指着护甲问刘铭。
“不!”刘铭摇摇头,他把杯子举到嘴边,却没喝,只是让咖啡的香气缓缓地钻入他的鼻孔。“现在它就是一堆废铜烂铁,线路故障、动力耗尽,还能有什么用。装饰房间?那睡在里面的人肯定会做噩梦的。”
“里面还有一堆烂肉,会召来苍蝇,生出蛆。”陈甫说。又是一个理性的建议。一股粘稠的黑色液体,从被击穿的眼窝处汩汩地向外冒,里面的暴走者开始腐烂膨胀了。就算它还能用,鬼都不愿意穿这玩意,里面的臭味肯定能把人熏死。
“快把这该死的东西拖走吧!”脑袋摇上来后,老烟挥舞着毛巾无比厌恶地说道。
陈乐在一边不安地瞅着他,瘦弱的小腿动了动,老烟在他眼里就是师傅、父亲、魔鬼、精神错乱者的混合物,老烟的每句话都令他胆颤心惊。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该死的东西拖走”。怯懦的眼神在站在护甲旁的三个人身上转来转去。也许心里在想,他们会帮我吗?
“把门打开就行了,榆木脑袋!”脚摇了上来,老烟的头帖着地皮,声音从一个竟想不到的方位传出来。
这下陈乐不再犹豫了,小跑着向门奔去。他巴不得离老烟远点。但他跑到门边,陡得收住身形,慌里慌张地又往回跑。嘴大张着,想说话,却又不敢出声。暮非回头望了一眼,大门处明亮的光线里,投下一片阴影,跟着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影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是高亮。他目不斜视,身姿挺拔,迈着士官长特有的铿锵步伐走到三人的近前。
陈乐像见了猫的老鼠,缩着身子,躲到老烟身后。他帮老烟撑着安乐椅,以使自己藏的更严实些。
刘铭和陈甫没有行军礼,只是冲高亮点了下头。那不算打招呼,暮非想,他们只是告诉高亮,他们成功地阻止了那个讨厌的家伙拍照。他向一旁挪动了一点,和高亮站得太近,令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挺立的那么直,就像棵树,只是树还可以为你遮阴,而高亮只能让人感到翻滚的烈焰!
林正没有跟进来,他在处理那些高亮不屑于管的琐事。
高亮站了一会,缓缓地低下头,看着折断的钻头和磨秃的锯条。他用脚拨弄着那些东西,脸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嘴角向一旁撇着,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他眼睛充满愉悦地看着老烟。
“天啊!你想把这玩意拆开吗?”他问老烟,声音嘹亮,仿佛那是件令他极为惊讶的事。
老烟撅起嘴,鼻孔里哼了一声。他还没恢复过来,还没力气应对高亮的诘责。
“就用——”高亮用脚踢开那些钻头和锯条,“这些东西!”
高亮大笑起来,暮非从没见他那么高兴过,他笑得弯了腰,眼泪都流了出来。目光在刘铭和陈甫的脸上扫过,似乎是要把自己的愉悦传递给他们。刘铭抿着嘴,扮了个鬼脸,把咖啡杯举到嘴边,呷了一小口。陈甫还是那样,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只是眼睛更亮了一些。笑声在车库里回荡,连屋顶的铁皮瓦都震得嗡嗡响。
暮非又站远了一点,耳膜实在受不了那粗嘎的怪笑。
高亮笑够了,弯着腰咳嗽了几声,呼呼地喘着粗气,像是刚耕过二亩地的牛。他直起身子,双臂交叉在胸前,胸膛仍在抑制不住地起伏,残余的笑意仍憋在那里。“你要不要试试?”他扭头看着暮非说。暮非皱起眉头,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他还猜不透高亮的用意,“我只负责拍照。”他说。
“你是个狡猾而又难缠的家伙!”高亮刻意板起脸说道。
“但这个,”他指着地上的护甲,“没必要让红杉堡知道。”
暮非没急着问他为什么,因为那是个笨问题,竹筒倒了,豆子自然会倒出来。高亮可不像陈甫那么阴沉,他是个一根筋的家伙。
“想知道为什么吗?”高亮问。
“我,只负责拍照!”暮非重复道。
“好吧!好吧!”高亮的笑意没了,火气又被激了起来,“该死的滑头!”
护甲被仍在地上,呈“大”字型舒展着四肢,一些发黑、恶臭的粘稠液体,自缝隙里缓缓向外渗。那当然不是润滑油,而是里面的尸体开始降解。暴走者腐烂的速度比正常人类要快得多,也许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各种寄生虫和细菌就已把他们的身体蛀蚀得千疮百孔。没人明白,他们那种极端的状态是怎样维持的,靠燃烧生命来点燃那种疯狂,他们能坚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三十年?也许更久,也许更短!
高亮走过去,蹲在护甲边,头猛得一歪。臭气直冲进他的大鼻孔,但没有口罩。他强忍着,伸出只手,在护甲上摸索。他在观察和努力地回忆。作为联合军中的核心人士,高亮早就见过这东西,只是,那时它们还只是实验台上堆放的零件。一块胸甲、一只手、半条大腿。他唯一见过它们整合的样子,是在图纸上,和由计算机建立的三维模型。
现在,它是完整的。只是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起到了不该起的作用。为什么会这样?没人知道答案,高亮不明白,或者说,他不敢去猜!暴走者、联合军——这两个名字并列出现都会让人崩溃!不要去猜,不要去想,不要……什么都不要!高亮的手开始发抖,指尖哆嗦着,冰凉的护甲,不要……什么都不要。
“把它架起来!”他对刘铭和陈甫说。
刘铭和陈甫弯下腰,各抓住护甲的一只胳膊,用力向上拉扯。护甲向前移动,摩擦着地面,吱咯的响声,令人的头发根都坚了起来。重量太沉,刘铭和陈甫的脸上淌下了汗珠,他们费尽力气也只是把护甲的上身拖离地面。剩下的屁股和大腿,就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粘在地面上。
高亮痴痴地看着。
暮非不打算帮忙——我只负责拍照!
“嘿!嘿!”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叫喊起来,“看看这是什么,蠢货!”
大家都扭头看过去。老烟站在一副铁架子前,手里抓着根铁链,哗啦、哗啦地摇晃着。面上带着微笑,让人觉得不像是笑的那种笑。嘴里叼着烟,从一个嘴角蠕动着挪到另一个嘴角。“哦!也许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但那不重要,”老烟从牙缝里挤着话,“重要的是他能帮上你们两个操蛋货。下面有勾子,上面有滑轮——就像某个疯子说的那样——只要他妈的链子足够长,连地球都能吊起来!”
大家都认识,那是修车用的铰链。但刘铭和陈甫却没动,他们注视着高亮,长官在这里,行动需要命令。高亮有些痴呆了,不知在想着什么。车库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风从门口的破洞处,呼呼地往里吹。风中带着明显的凉意,那是傍晚的前奏。
“对,挪过去!”汗珠快要从下巴上滴落的时候,他们终于等来了高亮的指令。
听到这句话,大家都松了口气。包括高亮自己。
老烟哼了一声,狠吸了口烟,然后又从嘴角和鼻孔里把它们喷出来。让他看上去像个白发虬髯的怪物。他把铰链栓在护甲的脖子上,他恨透了那东西,他要绞死它。或者使它看起来像是行绞刑,老烟对所憎恨的人从不手软。
“等等!”老烟正要拉铰链,高亮突然喊道。
“等什么!你要念祷词吗,先生?”老烟瞪着眼回道。
高亮不理他,他管不了他,也不能惩罚他,所以不理他就是最好的策略。老烟是一个跳出三界外的人。高亮转到护甲的背后,手指又开始摸索着,仿佛那能为他带来巨大的幸福感。老烟闭上了一只眼,像猫头鹰一样,看着高亮,陡得,也伸出一只手在上面摸着。满手的厌恶感,他心里想。
高亮的手停住了,在护甲的颈后,两肩之间的位置,轻按了一下。一小片护甲向上升起,一个装置从里面突出来,像个卡扣。
“勾住这里!”高亮扭头对老烟说,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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