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还有点目瞪口呆的路路通自言自语道:“说实话,我在杜莎夫人那里见到的那些先生跟我这位新主人一样栩栩如生!”
这里应当解释一下,杜莎夫人的那些“先生”其实是一些蜡像,杜莎夫人蜡像馆是伦敦的一处名胜,前往参观的人非常多。蜡像做得非常逼真,就差不会开口说话了。
在与费雷亚斯·福格先生交谈的短暂的几分钟里,路路通快速而认真地打量了他的新主人:四十岁左右,高贵英俊、身材高大,虽然略微有点发福,对体形却还没有什么影响;金色的头发和胡须,光滑的前额见不到一丝皱纹,脸色有些苍白,牙齿整齐洁白。他好像达到了相士们所谓的“动中之静”的最高境界,这是所有行动大于语言的实干家的共同特点。他沉稳、淡定,目光清澈,眼皮一眨不眨,是典型的冷血英国人的形象。这种人在英国随处可见,对于他们那学究式的神情,安吉莉卡·考夫曼(安吉莉卡·考夫曼(1720—1807),瑞士著名女画家。)曾用她的画笔表现得惟妙惟肖。从他的日常行为来看,这位绅士给人的印象是在所有方面都四平八稳、冷静沉着,就像勒卢瓦和艾恩肖的秒表一样精准。费雷亚斯·福格先生实际上就是准确性的化身,这一点可以从他的肢体动作中看出来,因为,在人和动物身上都一样,肢体本身就是表达感情的器官。
费雷亚斯·福格先生就是那种行动精密准确的人:他从不慌里慌张,总是从容不迫,走路和行为都精确计算。他从来不多走半步,总是挑最近的路走;他从不看天花板一眼,从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谁也没见过他激动,谁也没见过他慌乱。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着急的人,但总是准时抵达,从不迟到。但是,人们会体会这个孤独地生活着、差不多与世隔绝的人。因为他知道,在生活中必须与人交往,但是交往就会延误时间,因此他不和任何人来往。
至于让,也就是那个路路通,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巴黎人,来英国已经五年了,在伦敦做仆人,一直以来也没找到一个能跟随的主人。
路路通完全不是福龙丹、马斯卡里勒(福龙丹、马斯卡里勒:两者为莫里哀笔下的丑脚、名仆。)那类人,那些人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冷漠无情,只是一些厚颜无耻的小丑。但路路通不是,他是个面容可爱的正直小伙子,嘴唇稍微突出,好像任何时候都准备品尝什么东西,或亲吻什么人。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热心勤快的人,长在肩上的圆圆脑袋看起来如同朋友般和蔼可亲;他眼睛湛蓝、脸色红润,胖嘟嘟的脸让他都可以见到自己的颧骨;他胸膛宽阔、身材魁梧,肌肉结实,力大无比,年轻时的锻炼造就了他强壮的身体。一头棕色头发,有点蓬松散乱。假如说古代雕塑家知道十八种梳理密涅瓦(密涅瓦是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头发的方法,那么路路通就只知道一种:用粗齿梳子唰唰梳三下,头发就梳完了。
如果说路路通这小伙子的豪爽性格和费雷亚斯·福格的性格相像,那是太离谱了。路路通是主人需要的那种准确、守时的仆人吗?这还要试用一段时间才能看得出来。我们知道,他经历了年轻时候不稳定的流浪生活,如今他向往安定的生活。他听说人们夸耀英国人井井有条的作风和沉着冷静的绅士风度,便到英国来试试运气了。可到目前为止,命运却一直不肯眷顾于他,到现在也不能安定下来。他先后换了十个东家,这些东家每一个都异想天开、反复无常、喜欢冒险、四处云游,这些人对路路通来说都不适合。他的前一个主人,年轻的朗斯法利勋爵是一位议会议员,每晚泡在海谊市场的“牡蛎”酒吧里,经常在深夜由警察背回家。路路通出于对主人的爱戴,大胆向主人提出了一些恭敬的建议,可是建议不被接受,还被炒了鱿鱼。就在这个时候他得知费雷亚斯·福格先生要找仆人,因此他向人打听了这位绅士的情况。这样一个生活很有规律、不在外面过夜、不出去旅游、从来不离开家的人,对他来说简直太适合了。因此他毛遂自荐,竟然被主人接受了,被雇用的情形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
当十一点半的钟声敲响时,路路通独自一人待在萨维尔街的公寓里。他立刻开始了他的巡视,从地窖到阁楼。他爱上了这座整洁干净、严整朴素、打理有序、像清教徒居住的房子。这座房子仿佛就是一个漂亮的蜗牛壳,但是是一个用煤气照明取暖的蜗牛壳,因为煤气能够满足一切照明和取暖的需求。路路通毫不费力地在三楼找到了给他预备的房间,他对这个房间也非常满意。房间里装有电铃和传话筒,这能够让他与地下室和二楼的每个房间保持联络。壁炉上有一个电子挂钟,显示的时间同费雷亚斯·福格先生卧室的钟完全一样,两个钟都会报时,一秒都不差。
“太好了,太适合我了!”路路通自言自语道。
他又注意到,房间挂钟上有一张表,写着他每天的服务项目,他能从中了解所有的工作细节。从早上八点,也就是费雷亚斯·福格先生规定的起床时间,到十一点半他离开家去革新俱乐部吃午饭时间为止:八点二十三分送茶和烤面包,九点三十七分送刮胡子用的热水,九点四十分梳头之类的。接着是上午十一点半到夜里十二点——是这位井井有条的绅士上床睡觉的时间,所有的工作都写在上头,清清楚楚。路路通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这张表,并把各个条款记在心里。
福格先生的衣柜整齐地码放着各种衣物。每条裤子、每件上衣或背心都按顺序编好了号码,每次取出和放回都登记在本子上,并且登记本上还标明了穿这些衣物的时间,是按照季节的变化制定的时间。甚至所有的鞋也做了同样的编排。
总的来说,萨维尔街的这座房子在那位声名显赫却狂放不羁的谢里丹居住时,可能凌乱不堪,而今却陈设舒适,环境清净,给人愉快舒服的感觉。这里没有书房,没有书籍,这些东西对福格先生而言没有什么用处,因为俱乐部为会员提供了两个图书室,一个是文学图书室,一个是法律和政治图书室。福格先生的卧室里有一个中等型号的保险柜,其结构既可以防火又可以防盗。房里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打猎或打斗的器具,所有的东西都显示出主人文静的性情。
路路通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这座屋子后,兴奋地搓着手,圆盘大脸上喜气洋洋,愉快地重复着说:
“太好了!这恰好是我想干的事情!福格先生和我一定会相处得很好!一个深居简出、生活规律的人!一架货真价实的机器!好的!服侍机器我是不会厌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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