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字的研究(11)

2018-01-13 作者: (英)阿瑟·柯南道尔
第12章 血字的研究(11)

这个组织没有具体的形态,再加上它总是装神弄鬼的,因而显得越发恐怖。它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人们既看不见,也听不到。谁要是敢站出来反对这个教会,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怎样了。家中妻儿天天盼他回家,可是父亲却再也回不来了,没人知道他落在秘密法官手中的遭遇。说话稍有不慎,行为偶尔草率,便立即招来灭顶之灾,但却没人知道这种笼罩在头顶上的可怕势力究竟是什么。因此,人人都生活在诚惶诚恐中,即使在旷野深处,也没人敢对这种压迫势力吐露出一星半点疑义。

起初,这种无形的可怕势力只用来对付那些死不悔改的叛教者,然而不久,它惩办的对象范围开始扩大。由于成年妇女人数越来越少,女性人口不足,一夫多妻制的教规就如同虚设。各种奇怪的传言开始四处散播,说什么在印第安人都未涉足之地,有移民被人杀害,营地被翻得乱七八糟。摩门教长老的内宅里却出现了些从未见过的女人。她们脸色憔悴,不停地哭泣,脸上满是难以消除的恐惧。据那些进山迟归的人说,夜色中有几伙蒙面的武装匪徒从他们身旁悄无声息地掠过。这些故事和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随着各种证据渐渐堆积在一起,最后那些人的名字也就明确了。直至今天,在荒凉的西部大草原上,“丹奈特帮”(1838年由摩门教建立的一种秘密组织。)和“复仇天使”仍旧是罪恶与不祥的代名词。

越是了解这个组织,人们的内心就越发感到恐惧。没人知道谁是这个会党的成员。这些人干着血腥、残酷之事,却打着宗教的幌子,将其成员的名字定为绝密,不让外人知道。如果你向某个朋友表达了对先知或教会的疑虑,这位朋友可能就是晚上明火执仗地前来强取豪夺的那伙人中的一员。因此,每个人都提防着自己的左邻右舍,没人敢说真心话。

一个晴朗的清晨,约翰·费里厄正要去田里干活,忽然传来门闩的响动声。透过窗户一看,只见一个淡棕色头发的健壮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人物布里格姆·扬。费里厄内心感到非常惶恐,他知道布里格姆·扬上门不会有什么好事,但也只得跑到门口去迎接这位摩门教的头领。然而,面对他的热情迎接,来者显得非常冷淡,板着脸进了客厅。

“费里厄兄弟,”他说着,坐了下来,淡色的睫毛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费里厄,“上帝忠实的信徒们一直把你当朋友看。你在沙漠里快要饿死时,我们收留了你,分给你食物,把你安全地带到这个上帝赐予的山谷,分给你一大块地,让你在我们的保护下渐渐发达起来,是不是这样的?”

“确实如此。”费里厄回答说。

“作为报答,我们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你必须接受我们正确的宗教信仰,完全按照我们的教义行事。对此,你有过承诺。可是,如果大家说的都是属实的话,你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我怎么没有放在心上?”费里厄双手一摊,辩解说,“是我没缴纳公共基金?还是没有去教堂礼拜?还是……”

“你的那几个老婆在哪?”扬问,四顾了一下,“把她们叫出来啊,我要见见她们。”

“我确实一直没结婚,”费里厄回答说,“可是,女的本来就少,许多人比我更需要老婆。我也不孤单,还有个女儿在身边端茶送水。”

“我今天来就是要说说你女儿的事情,”摩门教头领说,“她已长大,成了犹他之花。这里许多有身份的人都相中了她。”

约翰·费里厄心中暗暗叫苦。

“有人传言说,她已许给了一个异教徒。我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这一定是些无聊的人在乱嚼舌根。在圣约瑟夫·史密斯的法典中,第十三条说的是什么啊?‘每个摩门教的少女都应嫁给上帝的选民。如果嫁给异教徒,她就是犯了弥天大罪。’就是这么说的。你既然信奉这神圣的教条,就不能让你女儿亵渎它。”

约翰·费里厄没有回应,只是紧张地摆弄着手上的马鞭。

“在这个问题上,对你的信仰是一次考验。这也是四圣会的决定。她是个小姑娘,我们不会让她嫁给老头子,也不会剥夺她的选择权。我们四位长老的‘小母牛’已经够多的了,但我们的孩子们却还需要。斯坦格森有个儿子,德雷伯也有一个,他们都非常乐意把你女儿迎娶进家。让她在这两个人中选一个吧。他们年轻又有钱,又都是我教虔诚的信徒。你对这事有什么要说的吗?”

费里厄依然没作声,双眉紧锁,沉默了一会儿。

“您得给我们点时间,”他最后说,“我女儿还小,不到出嫁的年龄。”

“我给她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扬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个月后,我要听她的答复。”

迈出房门时,他转过头来,脸涨得通红,眼里闪着凶光。“约翰·费里厄,”他吼道,“你要是敢有花花肠子,违抗四圣会的命令,我会让你们父女俩情愿把骨头架子摊在布兰卡山脊上!”

做了个威胁的手势,他掉头离去。费里厄只听见他那沉重的步伐踩在砂石路上的咯吱声。

费里厄双肘支在膝头上,呆呆地坐着,在想该如何开口跟女儿说。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抬头看见女儿站在身边。一看到她那苍白、恐惧的脸,费里厄就知道,她听到刚才两个人的对话了。

“我也不想听,”她见到父亲脸上的表情,解释说,“他声音那么大,整幢房子都可以听到。噢,父亲,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啊?”

“不要怕,露茜!”说着,把她拉到身边,他那粗糙的大手抚过女儿栗色的秀发,“总会有办法的。你非常喜欢那个小伙子,对吧?”

露茜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停地抽泣。

“对了,你当然是喜欢的。喜欢你就说,我不会不高兴的。霍普是个有出息的小伙子,而且他是个基督徒。比起整天在这里祷告的那些家伙,他可要强多了。明天早晨会有一伙人要动身去内华达州,我会托人给霍普送个信,让他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他一定会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像是骑着电报一样。”

听见父亲这话,露茜不禁破涕为笑。

“他回来一定有办法的。但是,亲爱的,我担心您。如果有人……如果有人听说您竟然与先知对着干,他们恐怕会对您下手的。”

“但是,我们从没与他对着干过,”父亲回答说,“做这事我们得非常小心。我们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们最好还是逃离犹他州。”

“离开这里!”

“恐怕只能这样做。”

“农场怎么办?”

“我们尽可能卖掉,换成现金。那些卖不掉的,就不要了。露茜,说句实话,我一直都有这么个念头。这里的人都对那该死的先知卑躬屈膝,但是我不喜欢这样。我是生性自由的美国人,我受不了这些。我已经老了,学不会他们的那一套。如果他到这儿来胡作非为,我就让他尝尝子弹的滋味。”

“但是,他们不会放我们走。”女儿提醒他说。

“等杰斐逊回来,我们就会有办法的。这段时间里,你就不用烦心了。宝贝,别把眼睛哭肿了,不然的话,等他回来见你这模样,可是会找我算账的。没什么好担心的,没事的。”

约翰·费里厄对女儿说这些安慰的话时,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但就在那天夜里,她注意到父亲的举动显得不同寻常了。他谨慎小心地闩紧了所有的门,把卧室墙上那支生锈的猎枪仔仔细细地擦拭一新,填上了子弹。

第四章 亡命天涯

在与摩门教先知见面后的第二天早上,约翰·费里厄去了趟盐湖城,找到那个要去内华达山区的熟人,托他给杰斐逊·霍普带封信过去。他在信中告诉霍普,他们现在正面临的危险处境,让他赶紧回来。办完这些以后,他心里松了口气,心情轻松地赶回家。

马上就要到田庄,他看见大门外的两根柱子上各拴着一匹马,心里吃了一惊。更令他惊讶的是,他一进屋,就看见两个年轻人占着他家的客厅。一个人长着一张苍白驴脸,四仰八叉地躺在摇椅里,两条腿高高跷起架在火炉上。另一个人长着粗大的脖子,脸上的五官粗鄙,一副傲气凌人的样子。他站在窗前,两手插在口袋里,哼着流行的圣歌。见费里厄进门,两人都点了点头,躺在摇椅上的那位先开了腔。

“可能您还不认识我们,”他说,“这位是德雷伯长老的儿子,我是约瑟夫·斯坦格森。上帝伸手把你们引入他的羊群后,我曾经和你们一起在沙漠上跋涉。”

“上帝总有一天会把所有人引入他的羊圈的,”另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说,“他慢慢地指引着,但不会落下任何人。”

约翰·费里厄冷漠地鞠了躬。他早猜到来者是些什么人了。

斯坦格森继续说:“我们是奉父亲之命,来向您女儿求婚的。不知您和她对我们两人中的哪位更中意。我只有四个老婆,可是德雷伯兄弟已经有七个了。所以,我感觉还是我比较合适。”

“不,不,斯坦格森兄弟,”另一个声音大声说,“问题可不在于有了几个老婆,而在于养得起几个。我父亲已经把他的磨坊交给我了,所以,我更有钱养老婆。”

“可是,我以后会比你更有钱,”斯坦格森急切地说,“等上帝把我父亲召唤走了,他的硝石场和制革厂就全是我的了。那时候,我可就是长老了,在教中的地位也比你高。”

“可这得看姑娘选谁了,”小德雷伯照着镜子,傻笑着反驳说,“我们俩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约翰·费里厄站在门口,肺都快气炸了,差点就忍不住要用手里的马鞭抽这两位访客的脊背了。

“听着,”最后,他大步走上前对他们说,“我女儿叫你们来,你们才能来。但是,在此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两个的嘴脸。”

两个年轻的摩门教徒惊愕地睁大眼睛望着他。在他们看来,这样争着向姑娘求婚,不管是对女儿,还是对父亲,都是无上的光荣。

“出这间屋子有两条路可选,”费里厄喝道,“门和窗户,你们选哪个?”

他那黝黑的面孔显得非常凶狠,绽出青筋的双手也是十分吓人。两位来客见此,马上跳起身来,拔腿就跑。老人在后面一直追到门口。

“你们谈妥了哪位娶我女儿,再跟我说一声。”他讥讽地说。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斯坦格森叫道,气得脸发白,“你公然与先知和四圣会对抗。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上帝之手将会给你重罚,”小德雷伯大声说,“他能救你,也就能收拾你!”

“那我就先来收拾你。”费里厄狂吼道。若不是露茜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拦住,他早就冲上楼去拿枪了。等他从露茜的手中挣脱出来,只听得马蹄声,知道他们已走远了,追不上了。

“两个胡言乱语的小流氓!”他大声说,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女儿啊,我宁可见你去死,也不愿让你嫁给他俩中的任何一个。”

“父亲,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坚定地说,“不过,杰斐逊马上就要回来了。”

“是的,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越快越好啊,我们不知道他们接下去会怎样。”

在这个危急关头,要是有人能帮这个坚强的老农及其养女出出主意、支持他们一下,那该多好啊。有史以来,在这片定居点,从未有过这样公然挑战四大长老权威的事。小错尚要受到严惩,那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呢?费里厄知道,他的财富和地位此时帮不上他任何忙。此前一些像他一样有声望、一样有钱的人都被秘密带走了,财产全归了教会。虽然他很勇敢,但当这种朦胧未知的恐怖悬在头顶之时,也让他不寒而栗。所有明处的危险,他都可以咬牙直面,但这种提心吊胆的状况却令他非常不安。尽管他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内心的恐惧,极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而她那双聪慧的眼睛,已经清楚地看出,他其实一点都不轻松。

他知道,扬可能会对他的这种行为给予某种形式的警告。他想对了,但警告的方式却是他没有料到的。就在第二天清晨,费里厄一醒来就大吃了一惊,在被面他的胸口处位置上,刀子扎了一张纸条。上面用黑体字歪歪扭扭地写着:

“限二十九天之内改邪归正,否则——”

这个破折号比任何恐吓之词都更让人不寒而栗。这个警告是如何送进房间的呢?约翰·费里厄百思不得其解。所有佣人都住在外宅,所有的门窗都闩得紧紧的。费里厄把纸条揉成一团,半个字也没向女儿提起,但这事让他心里有了一阵寒意。所谓的二十九天显然就是扬所答应的最后期限。需要怎样的力量和勇气才能对付得了这样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敌人呢?那只手可以把纸条扎在被面上,也完全可以扎进他的心脏,而他却永远无法知道谋杀他的人是谁。

更令他感到恐慌的事发生在接下去的那个早晨。他和露茜刚坐下来准备吃早餐,露茜忽然指着天花板惊叫起来。在天花板的中央潦草地写着数字“二十八”,一看便知是用烧焦的木棒写上去的。露茜不懂得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做解释。当晚,他拿着枪整夜看守,夜里,他既没听见也没看到任何异常情况。可在第二天清晨,一个大大的“二十七”却画在了他家的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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