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的话,我们哪来的钱帮你们恢复自由呢?你的要求太过分了,这不可能。”
“不用那么麻烦,”我回答说,“我全部都已经想好了。我们逃出去的唯一障碍就是,我没有合适的船,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在加尔各答或马德拉斯,有很多小快艇和双桅快艇适合我们逃跑时用。帮我弄一只过来。我们可以晚上上船,只要把我们送到印度沿海的任何一个地方,你们就没事了。”
“要是就你一个人,那就好办了。”他说。
“要么就不走,要走就一起走,”我回答说,“我们发过誓的,四个人绝不单独行动。”
“你看,莫斯坦,”他说,“斯莫尔是个守信用的人,不会抛弃朋友,我觉得,我们应该完全相信他。”
“这是肮脏的交易,”莫斯坦说,“不过,你说得对,这笔钱可以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
“那么,斯莫尔,”少校说,“我想,我们只能答应了。当然,我们首先必须证实这件事情的真伪。告诉我,宝箱藏在哪儿。我去请个假,坐每月的定期轮渡回印度去核实一下。”
“不要急,”我说,看他越是着急,我就越是冷静,“我要征得三个同伴的同意。我说过,所有事情必须四人都同意,才能做。”
“胡说!”他插嘴说,“我们跟你合作,与那三个黑皮肤家伙何干?”
“不管什么肤色,”我说,“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我们得一起共进退。”
“是啊,事情谈妥了,我们四个再次会了面,穆罕默德·辛格、阿卜杜拉·汗和多斯特·阿克巴尔都到场了。我们仔细商量了一下,最后做出了这样一个安排:我们画张阿格拉要塞的地图,并把它交给了两位军官。地图上标出藏宝的具体地点,好让舒尔托少校去印度查实。舒尔托少校找到宝箱后,不能动它。他要先派只小快艇,带足粮食,停靠在罗特兰德岛,我们自己设法到那里上船,然后舒尔托少校再回营销假。接下去,莫斯坦上尉请假去阿格拉与我们碰头。我们就在那里把财宝分了,莫斯坦上尉把他自己的和上校的那份财宝拿走。我们在一起发下各种各样的毒誓,保证按照事先的安排行事。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在纸上用墨水画了两张藏宝地图。早晨画好后,我在上面分别都签上了四个人的名字:穆罕默德·辛格、阿卜杜拉·汗、多斯特·阿克巴尔和我。
“好啦,先生们,说了这么久,你们都听累了吧。我知道,我的朋友琼斯先生急着要把我安全地送进拘留所去。我尽量长话短说。天杀的舒尔托去了印度后就杳无音讯。没过多久,莫斯坦上尉拿了一张邮轮的乘客名单给我看,舒尔托的名字出现在返回英国的乘客名单中。据说,他伯父死了,留给他一大笔钱,所以他就退伍了。他骗了我们四人就算了,可他连自己的朋友都骗,太下作了。随后,莫斯坦不久去了阿格拉,正如我们所料,财宝真的被人取走了。那个恶棍把所有的财宝都拿走了,根本没有履行我们当初的约定。从那时起,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报仇。我日日想,夜夜念,就只有如何报仇,心中只有满腔的仇恨。合不合法已不是我关心的了,就是上断头台也无所谓。我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出去,找到舒尔托,亲手掐死他。在我心中,就连阿格拉财宝也没杀死舒尔托来得重要。
“行啊,我这一生中,曾下决心干过很多事,没有一次半途而废的。但是,这一次我却在等待中苦熬了很多年。我跟你们说过,我懂点医术。有一天,一队劳改犯在林子里遇到了安达曼群岛上的一个矮个子土著,把他带了回来。他病得快死了,于是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等待着死神的降临。那时,萨默顿医生碰巧发高烧,卧床不起。是我给他看的病。尽管我知道,他像条毒蛇一样恶毒,但我还是照顾了他两个月,直到他完全康复,可以下地行走。就这样,他赖上我了,不再回到树林里去了,整天守在我的小木屋附近。我跟他学了一些他们的土著语,所以他就更加不愿离开我了。
“他叫童格,是个非常棒的船夫,有一条非常大的独木舟。我发现,他对我非常忠诚,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所以感觉逃跑的机会来了。我把逃跑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了他,叫他在某天晚上把独木舟停在一个无人看守的旧码头,把我接走。我还让他准备了几葫芦淡水,还有许多薯蓣、椰子和甜薯。
“矮子童格真是忠诚可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忠实的伙伴了。就在那天晚上,他把船停在了那个码头。然而,事有凑巧,有个卑鄙的帕坦(住在印度西北国境的阿富汗人。)狱卒在那儿。这个狱卒总是喜欢侮辱我,我一直想报复他,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就好像是老天爷把他送到我手里,让我在离岛前报仇雪恨。他背朝我,肩上背着卡宾枪,站在岸边。我想找块石头把他的脑袋砸碎,可一块石头也找不到。”
“于是,我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找到了一样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我坐在黑暗中,解下了木制假腿,使劲跳了三下,来到他跟前。他刚抬起肩上的卡宾枪,我就敲个正着,把他的前颅骨打碎了。你们看看这条木腿上现在还有条裂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我当时失去了重心,和他一起倒下了。等我爬了起来,却发现他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我上了独木舟,一个小时后我们就漂泊在海上了。童格把他的全部身家都带上了,还有他的武器,他的神像。他所带的东西中还有一支竹制长矛和几条用安达曼群岛上的椰子树叶编成的席子。我用矛把席子撑起,做成风帆,在大海上听天由命地漂泊了十天。到第十一天,遇到一艘满载着马来西亚朝圣香客的商船,正从新加坡开往吉达,于是我们得救了。船上的人有一点非常好,他们让我们待在一边,从不问我们的来历。我们不久就和那伙奇怪的家伙混熟了。
“对啦,我和矮个子同伴的故事,要是全都讲给你们听,到天亮也讲不完,我就不说了。我们四处漂泊,但有件事是时刻不敢忘怀的,那就是要去伦敦。我一直都没有放弃这个念头。在梦里,我总是梦见舒尔托。无数次地在梦中杀死舒尔托。终于,在三四年前,我来到英国,毫不费事地就找到了舒尔托的住址。我开始打探,他是把财宝换成了现钱,还是依然把财宝留在手上。我跟那个帮忙的人交上了朋友。为了不牵连他人,我就不说出他的名字了。不久,我得知珠宝还在他手上。于是,想了各种办法接近他,可他相当警觉,两个拳击高手一直在保护他,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印度仆人在身边。
“可是,有一天,听说他病危。他要是这样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于是我立刻发疯般地跑到他的花园中,隔着窗往里看。只见他躺在床上,床的两边分别站着他的两个儿子。我原本要冲进屋去,看运气好的话是否能干掉他们三个。可就在那时,他的下巴垂了下去,我知道他已经咽气了。当晚,我溜进了他的卧室,翻看了他所有的文件,想看看里面是否能找到藏宝的地点。可是,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所以走的时候,人都气疯了。在离开的那一刻,我就想,日后若是能再见到我那三个锡克教的朋友,他们要是听说我留下了复仇的标志,一定会感到很欣慰的。所以,我就按照交给舒尔托的藏宝图那样,草草地写上我们四人的签名,并把它别在了他的胸前。在他进棺材前,受他掠夺、被他欺骗的人要是不给他留点记号,那也太便宜他了。
“那时,我在集市和其他地方把可怜的童格展览给大家看,以此赚钱谋生。他皮肤黝黑,是个食人族的野蛮人,可以表演吃生肉,跳战舞。工作一天后,我总能收入整整一帽子的便士。我仍然一直在打探有关池樱别墅的各种消息。有好几年,除了他们在寻宝的消息外,我再也没有听到其他任何消息。然而,终于传来了我们长期一直盼望着的消息。财宝找到了,就在巴索洛缪·舒尔托的化学实验室顶上。我立即前来查看,可是我的木腿不方便,没办法爬上去。不过,我了解到屋顶有个暗门,又打探清楚了舒尔托先生每天用晚餐的时间。我于是想到,可以借助童格进入暗室。我在他的腰上系了根长绳,带着他一起到了池樱别墅。童格爬起墙来像只猫一样,很快就从屋顶进入了室内,可是,真不走运,巴索洛缪·舒尔托还在屋里,结果送了命。童格杀了他,还认为做了件聪明事。我沿绳子爬进去的时候,见他像只骄傲的孔雀在屋里走来走去。我气得用绳子抽他,骂他是小吸血鬼,他感到非常诧异。我先是在桌上留下一张写了四个签名的纸条,表明珠宝首饰终于物归原主。然后,拿着宝箱,用绳子把它吊了下去,接着自己再沿着绳子滑了下来。童格收好绳子,关上窗户,从原路返回。
“我想,要说的应该都说了。我听一个船工说过,‘曙光’号的速度非常快。所以,我就想,我们逃跑时可能用得上。我便雇了老史密斯。我们讲好了,要是能把我们安全送到离开英国的船,就给他一大笔酬金。当然,他看得出,这里面有点蹊跷,但他对我们的秘密毫不知情。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先生们,我向你们坦白这些实情,不是要讨你们的欢心,你们也没有给我任何的优待。只是因为,我相信,为自己最好的辩护就是吐露实情,让世人知道舒尔托少校曾经是怎样对待我们的,他儿子的死与我无关。”
“您的故事讲得非常精彩,”福尔摩斯说,“这个有趣的案子终于有了完满的结局。您后面所说的这部分,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不知道绳子是您自己带来的。还有一点,我原以为童格的毒刺全落在现场了,可他在船上又朝我们射了一根。”
“先生,他的毒刺的确是全丢了,可是吹管里还剩下一支。”
“啊,可不是吗,”福尔摩斯说,“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您还有什么别的要问的吗?”人犯和蔼谦恭地问。
“我想没什么了,谢谢您。”我的伙伴说。
“行啊,福尔摩斯,”阿瑟尔尼·琼斯说,“您的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我们都知道您是犯罪学专家。可是,我得履行我的责任。应您和您的朋友的要求,我所做的这些已经是太不像话了。只有把给我们讲故事的这位关进牢里,我才能安心。马车还在候着,楼下还有两位警官等着。非常感谢你们二位的帮忙。当然,开庭的时候还请务必出席。祝二位晚安。”
“晚安,两位先生。”乔纳森·斯莫尔说。
“斯莫尔,你走前面,”出屋门的时候,谨小慎微的琼斯说,“不管你在安达曼群岛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位先生,我还是小心为妙,别让你用木腿敲破了我的脑袋。”
“哎呀,好戏终于散场了,”与福尔摩斯静静地坐着,抽了一会儿烟后,我说,“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参与探案,以后就没机会学习你的探案方法了。莫斯坦小姐接受了我的求婚,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
“我就担心这个,”他情绪低落地哼了一声说,“我真的不能向你表示祝贺啊。”
我心里感到有些不痛快。
“对于我的选择,难道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吗?”
“没有,她是我平生所见过的女士中最迷人的一位,会对我们所干的这项工作大有裨益。她在这上面的天赋是显而易见的。比如说,尽管她父亲有那么多文件,可她却选择收藏好阿格拉藏宝图,这就足以证明。可是,爱情是情感的表现,而任何情感的东西都是与追求真实和冷静的理性背道而驰。可我把这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免得影响自己的判断。”
“我相信,”我大笑着说,“我的判断能经受得起考验。不过,你看起来非常疲倦。”
“是啊,我早就感到累了。恐怕一个礼拜都得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真奇怪啊,”我说,“像你这样不时亢奋不已的人躺在床上一个月,换作别人,我会说这是懒惰。”
“是啊,”他回应说,“在我身上既有懒惰的一面,也有勤快的一面。我常想起歌德的几行诗:
人生有百态,无碍成一脉。颠沛和庄重,皆为天性在。
“还有一点,在诺伍德的案子中,你知道,正如我所猜测的,他们有个内应。这个人不会是别人,正是印度仆人拉尔·拉奥。琼斯网住了那条鱼,总算是他个人的功劳。”
“这分配不公平啊,”我说,“整个案子都是您一个人破的。我跟着得了个夫人,琼斯得到了功劳,那请问您又得到了什么呢?好像对您很不公平啊。”
“对于我嘛,”夏洛克·福尔摩斯说,“还是来吸这剩下的半瓶可卡因吧。”说完,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去拿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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