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铁盒子，”他回答说，“里面有一两件家传的玩意。在别人看来，一钱不值，可我却舍不得割舍。不过，我不是没钱的乞丐。年轻的先生，如果您的长官能庇护我的话，我一定会付报酬给您和您的长官的。”
“我真没勇气再和他说下去了。我越看他那张惊恐不安的胖脸，越难以冷血地杀死他。不如把这事处理了。
“把他押到总部去。”我说。两个锡克教教徒一左一右上前押着他，那位大块头跟在后面，走进了黑黑的甬道。一个人这样被围着，绝对没了活路。我提着灯留在门外。
“他们的脚步声从寂静的廊道上清晰地传过来。突然，脚步声没了，我听见有人在扭打搏斗的声音。使我吃惊的是，没过多久，有人气喘吁吁地朝我这边狂奔过来。我举灯往回照亮那条长长的通道，看见一个胖子，像一阵风一样跑了过来，满脸是血。饿虎扑食般紧跟在后面的是大块头、黑胡子的锡克教教徒，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我从没见过有人能跑得像这个矮个子商人那么快。后面的锡克教徒眼看就要追不上了。看得出，只要我不拦，他就能逃脱，性命就能保住了。我本已动了恻隐之心，可一想到他的财宝，心肠又硬了起来，终于狠下心来。等他就要从我身旁跑过，我把手上的明火枪朝他的双腿抡了过去，他像只中枪的兔子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没等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那锡克教教徒就追了上来，向他肋旁扎了两刀。他没来得及吭一声，也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我心里想，或许这一跤就已经把他摔死了。先生们，你们看，我信守诺言吧。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出来，不管是否对我有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伸出带着镣铐的手，接过福尔摩斯给他斟的加水威士忌酒。不过，他所犯下的冷血罪行，还有他叙述事情经过时满不在乎的神情，让我感到他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家伙。无论他将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我都不会对他有丝毫的同情。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琼斯坐在那里，手放在膝上，听得入神，但他们脸上同样写满了厌恶之情。斯莫尔也许看出来了，在他后面的叙述中，语气和举止中明显有为自己辩护的意味。
“我知道，整个这件事干得确实不地道，”他说，“可我想知道，换在我这个位置上，有多少人在明知不合作就是死路一条时，会拒绝分享这笔钱财？还有就是，他一进要塞，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假若他跑掉了，整个事情就曝光了，我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可能会被枪决。在那个非常时期，处罚都很重的。”
“接着叙述您的经历吧。”福尔摩斯赶紧说。
“对了，我们把他抬到室内，阿卜杜拉，阿克巴尔，还有我一起动手的，别看他个头矮小，但也很沉。穆罕默德·辛格留在外面守着。我们把他抬到锡克教教徒事先选好的地方。这地方离我们把守的大门有一段距离。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廊道，来到一个空空如也的大厅。大厅四周的砖墙已是残破不堪。地上有个地方陷进去，刚好用来埋人。于是，我们把商人阿奇米特的尸体放进去，在上面堆了些散落下来的砖块。完事后，我们一起回去找宝箱。
“铁盒依然放在阿奇米特第一次受到袭击的地方。那个盒子就是现在打开放在桌上的这只。当时，钥匙就用一根丝线挂在盒盖上的雕花提手处。我们把箱子打开，灯光照在珠宝上，光彩夺目，就像我小时候在佩舒尔时读过的书中所描写的和心中所梦想的一模一样。真是让人眼花缭乱啊！眼睛过了瘾后，我们把里面所有的珠宝拿出来，列了一份清单，共有上品钻石一百四十三枚，其中有一枚，我认识，是‘大摩格尔’，那块世界第二大钻石，上等的翡翠九十七块，红宝石一百七十块，不过其中有些小的，红玉四十块，青玉二百一十块，玛瑙六十一块，还有数量非常多的绿宝石、黑玛瑙、猫眼石、绿松石，还有其他各种宝石。那时有的我都叫不出名字，是后来才知道的。另外，还有三百多颗上等的珍珠，其中有十二颗镶在一个金项圈上。我得提一句，前几天，我把这些珠宝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时候，没有清点到这个项圈。
“我们清点了财宝后，把它们放回到箱子里，并把它们拿到大门口给穆罕默德·辛格看了一遍。接着，我们并肩站着，再次郑重起誓，严守秘密。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财宝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天下太平了再拿出来平分。现在就分财宝的话对我们反而没好处，因为我们若是拿出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来，会让人起疑的。在这个要塞里，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放这些珠宝。所以，我们把箱子搬进了埋尸体的那间大厅，在保存最完好的一面墙壁上掏出几块砖头，把箱子藏了进去。我们小心记下了藏宝的地点，第二天我画了四张图，每人一张，并在底下签上了我们四个人的名字。我们发誓要以大家的利益为重，任何人不得私自处理这笔财宝。我今天可以拍着胸脯发誓说，我从未违背过这个誓言！
“唉。不用我多说，你们这些先生应该知道印度兵变的结果。威尔逊将军占领了德里，考林爵士收复了拉克瑙，叛军的后台都倒了。大量的生力军涌入印度，纳诺·萨希布（印度王公，兵变领袖之一，失败后逃到尼泊尔避难。)穿越国境线逃跑了。葛雷特亥德上校带领一支快速反应部队，绕到了阿格拉，扫清了所有的叛军。和平似乎正要降临在这个国家。我们四个人开始企盼这一天的到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分了宝物，去过安逸的日子了。然而，没成想，我们的美梦泡汤了。由于谋杀了阿齐米特，我们被逮捕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王公认为阿奇米特非常可靠，所以把财宝交到他手里。可是，东方人大多疑心病很重，所有这个王公又派了一个他更信得过的仆人跟着。他命令这个仆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监视阿齐米特，如影随形地跟着他。那晚，他在后面跟着，见阿奇米特进了要塞。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阿齐米特进要塞避难去了，第二天也请求进入要塞，但进入要塞后却没看到阿奇米特的影子。他觉得事情蹊跷，就将此事跟负责接待的军士说了，接着这事又传到了司令官的耳朵里。整个要塞很快被翻了个底朝天，尸体被人找到了。我们原以为事情干得神不知鬼不觉，四个人全被捕，被控犯有谋杀罪。我们其中三人是因为那晚正当值，还有一个是因为与被害者一同来的。可是由于那个王公被废黜了，而且被赶出了印度，所以审讯中根本就没有提及宝物，因为没有人会特别关注这些财宝。可是，案情清楚，证据确凿，我们四人被判有罪。三个锡克教教徒被判处终身劳役拘禁，我原本被判处死刑，不过后来被改判为与他们一样的刑罚。
“我们那个时候真是感到哭笑不得。四个人全都失去了自由，根本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却守着一个可以让我们每个人都过上天堂般生活的大秘密。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笔财宝在外头藏着，却无法享用，还得忍受神气活现的狱卒拳打脚踢，吃着糙米，喝着凉水，真是叫人伤心欲绝啊。我都快要因此发疯了，好在我这人很坚强，能默默忍受，等待时机。
“机会终于来了。我从阿格拉被押送到马德拉斯，接着又从马德拉斯押解到安达曼群岛的布雷尔岛。在这个岛上，白种人囚犯没几个，加上我一开始就表现得很好，不久就得到了一些特殊的优待。在哈雷特山麓的霍普镇，我一个人住着一幢小木屋。那地方生活枯燥，热病肆虐。离我们开垦出的荒地不远，有野蛮的食人土著出没。看准了机会，他们就会向我们射出毒刺。我们开垦土地、挖沟和种薯蓣，还干着其他各种各样的差事，一天忙到晚，只有晚上才能有一点空闲。我在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学会了为外科医生配药，也学了些外科医学知识。我一直都在寻找机会逃跑，可这是个孤岛，离大陆有几百英里，海面上的风力很小，有时甚至没风，想要逃走是很困难的。
“外科医生萨默顿很年轻，喜欢玩。其他的青年军官晚上常到他家去赌牌。我配药的那个手术室就在他客厅的旁边，中间隔着一扇小窗。我在手术室里感到无聊的时候，常常关掉灯，站在小窗前听他们聊天，看他们打牌。我自己也喜欢打牌，但那时能看看别人打牌，也是一种奢侈。这些人中有舒尔托少校、莫斯坦上尉、布罗姆利·布劳恩中尉，他们都是当地土著人部队的军官。还有外科医生自己，以及两三个牌技很精的狱官。这些人在一起打牌，玩得非常畅快。
“可没多久，有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发现，军官总是输，而狱官总是赢。不过，我不是说有人作弊，只是情况确实如此。这些狱官来安达曼群岛后，除了赌牌就没有其他的事可干，所以配合起来天衣无缝。而其他那些军官赌牌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根本不会算计，只是跟着出牌。一晚接一晚地输钱，越输就越想扳回本钱。舒尔托少校输得最惨。起初的时候，他用纸币和金币做赌资，不久以后就拿期票来赌，赌得很大。他有时要是赢上几把牌，就下更大的注，结果输得更惨。他整天都跟家里死了人一样，阴沉着脸，借酒消愁，醉得一塌糊涂。
“一天晚上，他输得比平时还要多得多。我正坐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看到他和莫斯坦上尉步履沉重地返回营地。他俩是好哥们，总是一起出出进进的。少校他正气急败坏地讲着他今晚输钱的事。
“我完蛋了，莫斯坦，”他说，“我得递交辞职报告了。我彻底把自己给毁了。”说这话时，他们正从我的小木屋旁经过。
“别泄气，兄弟！”那个上尉拍着他的肩膀说，“我还遇到比这更糟的事呢，这算什么……”我听到这番对话，就开始动脑筋了。
“两天后，我看到舒尔托少校在海边散步，于是趁机上前搭讪。
“少校，我有件事想向您请教！”我说。
“啊，斯莫尔，什么事？”他问，把雪茄烟从嘴里取出。
“我想问一问您，长官，”我说，“如果有笔藏宝要上缴的话，应该交给谁？我知道一笔价值五十万英镑的财宝藏在哪儿，但却没法享用。我想，最好还是把它交给有关当局，说不定我能因此有机会获得减刑呢。”
“五十万英镑，斯莫尔？”他喘息了一声，死死地打量着我，看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千真万确，长官，全是珠宝首饰。财宝是无主的，谁都有权享用。因为它的主人犯案在逃，根本就顾不上它了。所以，拿到手就是自己的了。
“给政府，斯莫尔，”他结结巴巴地说，“交给政府。”不过，他说这话时似乎很费劲，我心里清楚，他上钩了。
“那您认为，长官，我是不是该向总督报告情况？”我不动声色地问。
“呃，呃，你不用这么急，否则你会后悔的。斯莫尔，你还是把整个事情都说给我听听。别骗我。”
“我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仅仅稍微改动了一点事实，这样他就无法知道藏宝地点。听我说完后，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我清楚地看见，他的嘴唇在颤抖，想必内心正在激烈地斗争。
“这件事非同小可，斯莫尔，”他最后对我说，“你不得向外透露半个字，过一阵子我再来跟你谈这事。”
“两天后，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和他的朋友莫斯坦上尉提着灯，到我的小木屋来了。
“我想请你把上次跟我说的事，再亲口对他说一遍，斯莫尔。”
“我像上次一样说了一遍。
“听起来像真的，呃？”他说，“值得一做吗？”
“莫斯坦上尉点了点头。
“听好啦，斯莫尔，”少校说，“我们认真研究了这件事情，我和我的这位朋友都认为，你的这个秘密不关政府的事，是你个人的事情，你当然有权按自己的意愿来处理。现在的问题是，你的要价是什么呢？要是谈得成的话，我们愿意来处理这件事，至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说这话时，他尽力装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他的双眼却激动地放光，透露出内心的贪婪。
“啊，这个嘛，先生们，”我回答说，语气也显得很淡定，可是内心跟他一样激动，“处在我这样的境况，还能有什么要价。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你们帮我和我的三个同伴获得自由。然后，我们跟你们合作找回财宝，再分给你们五分之一的宝藏作为酬谢。”
“哼！”他说，“五分之一！这也太少了吧。”
“就算是五分之一，你们每个人也能分到五万英镑呢。”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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