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4)

2018-01-13 作者: (英)阿瑟·柯南道尔
第36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4)

“我一定做到,福尔摩斯先生。”他把约定的时间写在衬衫的袖口上,然后匆匆地离去,表情怪异,目光凝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刚走到楼梯口,福尔摩斯又把他叫住了。

“莫蒂默医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说在查尔斯·巴斯克维尔爵士去世前,有几个人在沼泽地看到过那只怪兽?”

“有三个人。”

“后来还有人看见过吗?”

“我没听说过。”

“谢谢您,再见。”

福尔摩斯回到座位上,表情安宁,内心满足,说明他找到感兴趣的按键了。

“出去走走怎么样,华生?”

“如果留下来不能帮上你的忙,那我就出去了。”

“不,亲爱的朋友,在采取行动时,我一定会向你求助的。这件事情很奇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很奇特。华生,你路过布莱德雷商店时,请叫他们给我送一磅浓烈的板烟过来好吗?先谢谢你了。如果方便,你黄昏之前不回来,那简直就太好了。这样,我就能把与今天早上交给我们的这桩非常有趣的案件的相关看法好好地回忆和比较一番了。”

我知道,在我朋友精神高度集中地思考问题时,闭门独处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这样,他就能权衡点滴的证据,做出不同的假设,并将其进行对比以确定哪些是重点,哪些是经不住推敲的。因此,我一整天都待在俱乐部里,直到晚上才回贝克大街。晚上将近九点时,我再次走进了休息室。

一开门,我的第一反应是屋里着火了,因为满房间都是浓烟,连桌子上台灯的灯光都变模糊了。不过,我走进房内后,心就放下了,因为呛进我喉咙,弄得我咳嗽的只不过是浓烈的粗板烟的烟雾而已。透过烟雾,我隐隐约约地看见福尔摩斯穿着晨衣正蜷卧在安乐椅里,嘴里叼着黑色的陶质烟斗,周围放着好几卷卷烟纸。

“感冒啦,华生?”他问。

“没有,都是这里的毒气闹的。”

“你都这样说,那一定是浓得够可以的了。”

“很浓啊!简直令人受不了。”

“那把窗户打开吧!我猜想,你是在俱乐部待了一整天吧。”

“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猜对了吧?”

“非常正确,不过你是怎么——”

他看到我一脸疑惑,笑了起来。

“你全身上下都透着轻松愉快,华生,我要耍耍小把戏拿你开开心了。有位绅士在泥泞的雨天出了门,晚上回家时,身上却干干净净的,帽子、鞋子还依旧发亮。那他肯定是一整天呆坐着没动。他身边又没什么亲朋好友。那可能会待在什么地方呢?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是啊,是很明显。”

“这世上有很多明摆着的事情,人们却看不见。你觉得我今天待在什么地方?”

“你也是一整天坐着没动。”

“恰恰相反,我去了德文郡。”

“是你的‘灵魂’去了吧?”

“完全正确。我的身子一直坐在这张安乐椅里,遗憾的是,它趁我的‘灵魂’不在,竟喝掉了两大壶咖啡,抽掉了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烟卷。你走后,我派人去斯坦弗警局取来了一幅绘有沼泽地的地图,我的‘灵魂’就在地图上盘旋了一整天。我很满意,对那个地区的地形已经了如指掌了。”

“我想是一张很详细的地图吧?”

“非常详细,”他打开地图的一个角,然后把它放在膝盖上,“这一片就是我们非常关注的地区,中间部分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四周是一片树林吗?”

“一点没错,我想象得到,紫衫树篱小径虽然没有标出名称,但它一定是沿着这条线往下延伸的,你看得出,小径的右侧就是沼泽地。这一片房子就是格林彭村。我们的朋友莫蒂默医生的住宅就安在那里。你也看到了,在这方圆五英里的区域内,只有零零散散几幢住房。这里就是医生叙述时提到过的拉夫特尔庄园,上面标明的房屋可能就是那位生物学家的住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名叫斯塔普尔顿。这里是两幢沼泽地的农舍:海托尔和福尔米尔。然后,十四英里开外的地方就是王子镇的大监狱。在这些零散的屋舍之间及其四周,都延伸着荒漠凄凉的沼泽地,也即是以往悲剧上演的舞台。有我们加入,戏剧还会上演啊。”

“这一定是一片荒蛮之地啊。”

“是啊,这是一处很理想的背景地。如果魔鬼真的想演一幕插手人间事务的戏——”

“这么说,你自己也愿意相信那些神怪的说法了。”

“魔鬼的代理人可能就是个血肉之躯,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我们的面前从一开始就呈现着两个问题:第一,是否真的存在犯罪事实。第二,是什么性质的犯罪,罪犯是如何实施犯罪的?当然啦!如果莫蒂默医生猜测得对,我们就要和自然规律之外的非同寻常的势力打交道了,那我们的调查就只能到此为止。但我们一定要在所有假设都被推翻之后,才可以再回到这条思路上来。华生,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把窗户重新关紧。真奇怪,我总觉得浓稠的空气能帮助我集中思想。迄今为止,我非要钻进盒子里面才能思考问题的境地,照此情形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到那一步的。你今天仔细思考过本案了吗?”

“想过,白天想了很多。”

“有什么看法呢?”

“很令人迷惑不解。”

“本案确实很独特,有几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说,边门附近的脚印的变化。你是怎么看的呢?”

“莫蒂默医生说过,从边门处开始,那人就是用足尖走路的。”

“他只不过是把一个傻瓜在调查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男人为什么会用足尖在小路上行走呢?”

“那是怎回事呢?”

“他是在奔跑,华生——拼着命奔跑,为逃命而奔跑,一直跑到心脏爆裂,扑倒在地。”

“要跑着离开什么呢?”

“这就是我们面临的问题。有迹象表明,他在开始奔跑之前已经被吓得失去理智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推测,让他受到惊吓的那个东西是从沼泽地那边过来的。如果情况如此,不过看上去很有可能,只有失去理智的人才会朝着离家相反的方向跑,而不是朝着家里跑。如果吉卜赛人的证词真实可信,那他一定是边跑边高喊着救命,但他跑的方向却是最不可能获得援救的地方。此外,那天晚上他在等谁呢?为什么他不在自己家里等,而偏偏到紫衫树篱小路边等呢?”

“你认为他是在等待某个人吗?”

“那人上了年纪,身体虚弱,傍晚出去散散步,我们是可以理解的。出事当晚地面潮湿,室外寒冷,但莫蒂默医生——他的智慧远远超出了我们对他的估计——根据地上的雪茄烟灰得出他在那里站了五到十分钟,这正常吗?”

“但是,他每天傍晚都要外出散步的。”

“我认为,他不大可能每天傍晚都会在通向沼泽地的边门处伫立等待的。恰恰相反,有证据表明,他竭力避开沼泽地。但那天晚上他却在沼泽地边上等人,而那晚又恰好是他动身去伦敦的前一个晚上。华生,案件的始末已经初步成形,前后相符了。请帮我把小提琴拿过来,这件事情我们不要再考虑了,等明天早上我们同莫蒂默医生和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见面后再看吧!”

第四章 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我们用过早餐后,餐桌早早地就收拾好了。福尔摩斯穿着晨衣,等待约好的来客。客人很准时,时钟刚敲响十点,莫蒂默医生便出现了,身后跟着那位年轻的男爵。男爵身材矮小,神态机警,黑色眼睛,三十岁的样子,身板很是结实,眉毛又浓又黑,面容显得坚毅强悍。他身穿红色粗花呢衣裤,从外表看,是一个久经风霜、在户外活动的时间居多的人。但同时,他眼神沉稳,举止安详、自信,俨然一副绅士风度。

“这位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莫蒂默医生说。

“啊,对,”亨利爵士说,“事情蹊跷的是,福尔摩斯先生,即便我的这位朋友今天早上没有建议我来这里拜访您,我自己也会来的。我听说您是一个善解谜团的人。我今天早上就遇到了一个谜团,自己无法解开,只有求您帮助了。”

“请坐,亨利爵士,您是说,您到伦敦后遇到了不可思议的情况,对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情况,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可能是有人在跟我开玩笑吧。如果您称之为信的话,我今天早上收到了这封信。”

他把信放到桌子上,我们都低头去看。信纸的质地很普通,呈灰色。地址栏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诺森伯兰旅馆,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邮戳盖的是“查令十字街”,邮寄时间是头一天傍晚。

“有谁知道您打算住在诺森伯兰旅馆吗?”福尔摩斯一边问道,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这位来客。

“不可能有人会知道。这是我见到莫蒂默医生之后,我们一起决定的。”

“那莫蒂默医生肯定先去过那里了,是吗?”

“没有,我之前同我的一个朋友住在一起的,”医生解释说,“我们根本没表示过要去那家旅馆住。”

“哼!这样看来,有人对您的一举一动很感兴趣。”福尔摩斯从信封里抽出了半张折成四折的傻瓜帽纸(一种书写印刷纸,因旧时该纸张有小丑圆锥帽水印底纹,因此帽也通常给不努力的学生戴,以示惩罚,故名傻瓜帽纸。),把它打开后平铺在桌面上。信笺的中间位置是用剪下来的铅字拼凑贴成的一句话:“如果您珍惜自己生命,或是您还有理性,就请远离沼泽地。”

其中“沼泽地”三个字是用墨水写成的。

“对啦,”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您或许可以告诉我,福尔摩斯先生,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谁又会对我的事情如此上心呢?”

“莫蒂默医生,您是怎么看这件事情的呢?不管怎样,您必须得认可,这其中并不存在什么超自然的因素,对吧?”

“对,先生,不过,写信的人很可能相信,这事情超自然。”

“什么事情?”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迫切地问,“我感觉你们这几位绅士对我的事情很熟悉,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多很多啊。”

“亨利爵士,您离开这个房间前,我会把我们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您,我向您保证。”福尔摩斯说,“眼下,请您允许我们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封非常有趣的信件上。它应该是昨晚拼贴好寄出的。华生,你有昨天的《泰晤士报》吗?”

“放在那边角落里呢。”

“麻烦你去拿一下——请翻到里面一个版面,有大标题的,好吗?”他眼睛从上到下,把内容快速扫视了一遍,“头篇文章是谈自由贸易的。请允许我选一段念给大家听。”

您或许会被花言巧语哄骗,从而相信保护性关税将给您所从事的买卖或者您所从事的行业带来强心剂。但理智地分析一下便可得知:从长远来看,此项立法将会导致国家财政受阻,还会使进口总值有所削减,从而导致岛国的总体生活水平降低。

“你怎么看这一段话,华生?”福尔摩斯大声说,兴致勃勃,满意地双手搓着,“你不感觉这种态度令人钦佩吗?”

莫蒂默医生以其职业的敏感性来观察福尔摩斯,而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那双茫然的黑眼睛却盯着我看。

“我对税收之类的事情一窍不通。不过,我觉得字条之间的联系相隔遥远啊。”

“正好相反,亨利爵士,我觉得我们正好找到了它们之间的关联。华生比您更加了解我看问题的方法,不过,现在恐怕连他也看不到这段文字的重要性。”

“对,我承认,看不出有什么关系。”

“但是,亲爱的华生,关系密切得很呢,信上的文字都是从这一段话里摘剪下来的。‘您’,‘您的’,‘生命’,‘理性’,‘珍视’,‘远离’,‘离’,你还看不出这些词都是从这里面剪下来的吗?”

“天啊,您说对了!啊,真的是太神了!”亨利爵士大声说。

“如果还有一些疑虑的话,那这个事实:‘远离’和‘离’这几个字是从同一个地方剪下来的,就足以把它们打消了。”

“是啊,可不是嘛——确实如此!”

“说真格的,福尔摩斯先生,这超乎了我的想象啊,”莫蒂默医生说,惊诧不已,眼睛盯着我的朋友看,“如果有人说这封信上的字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我还能理解。但是,您却能直接说出是哪份报纸,还附带说明是从头篇文章里剪下来的,真是神奇了,这样的本事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呢。您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猜想,医生,您一定能够把黑人的头骨和爱斯基摩人的头骨区别开来,对吧?”

“毫无疑问。”

“但那是如何区分的呢?”

“因为那是我的特别爱好,两者的区别显而易见,眉骨的隆起,脸部的轮廓,腭骨的曲线,还有——”

“但这也是我的特别爱好,两者的区别同样显而易见。在我眼里,针对资产阶级读者群的《泰晤士报》所用的小五号铅字和半个便士一份的晚报所用的字体之间有很大的区别,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就像您一眼就能看出两种头骨的区别一样。对于一个破案专家来说,识别字体的差异只是必须掌握的基本知识的一部分。当然,我得承认,我年轻时曾有次把《利兹信使报》和《西方晨报》上的字体给弄混淆了。但《泰晤士报》上的字体同其他报刊所用字体的区别很大,这些字不可能是从别的报纸上剪下来的。因为信是昨天剪拼的,因此我们就很有可能可以从昨天的报纸上找到这些字。”

“那么,按照我的理解,福尔摩斯先生,”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您是说信上的字是有人用剪刀从那份报纸上剪下来的——”

“用指甲剪,”福尔摩斯说,“您看,‘远离’这两个字是剪了两下才剪下来,这说明剪刀的刀刃很短。”

“正是如此。这么说,有人是用短刃剪刀把字一个个地剪下来,然后用糨糊把它们贴在——”

“是用胶水,”福尔摩斯说。

“用胶水把它们贴在纸张上。但我不明白,‘沼泽地’这几个字为什么又用手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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