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8)

2018-01-13 作者: (英)阿瑟·柯南道尔
第40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8)

“有个罪犯从王子镇逃跑了,先生,到现在为止,已经三天了。监狱的看守们正在监视每一条道路,每一个车站,但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呢。附近的农户们都感到很不安,先生,事情就是这样的。”

“啊,我知道这个,如果有人提供信息,就能得到五英镑的赏金。”

“是的,先生,但同可能会被人割断喉管相比,可能拿到的五英镑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您知道,他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罪犯,是个肆无忌惮的家伙。”

“那他到底是谁呢?”

“他叫塞尔丹,是诺廷山杀人犯。”

那桩案件我记得很清楚,谋杀的过程中,罪犯的手段极为残忍,因此引起了福尔摩斯的关注。罪犯被判死刑,但后来得到了减免,因为他的行为出奇的残暴,以致让人怀疑他的精神状态是否健全。这时,我们的马车驶上了坡顶,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广袤的沼泽地,还有散布其中的嶙峋怪异的突岩和堆垒如冢的乱石。一股寒风从沼泽地方向吹过来,我们不禁浑身打寒战。渺无人烟的荒原上的某个角落里,一个鬼魅似的人物正像野兽藏身于洞穴一样潜藏着。他的内心充满着憎恨,他恨所有摈弃他的人们。光秃秃的荒地,冷飕飕的寒风,幽黑的夜空,再加上一个杀人逃犯,所有这一切都会令人感到阴森恐怖。就连巴斯克维尔也沉默不语,他把大衣裹得更紧了。

我们很快驶离了丰饶的乡村。回头遥望,我们看见在夕阳的斜照下,溪水泛着丝丝闪闪的金光,新近翻耕过的红色土地和宽广而葱郁的林地也烁烁发亮。我们前面的道路蜿蜒在棕褐色和橄榄色的坡地上,更加显得凄凉荒芜。时不时地,我们会路过一座沼泽地小屋,墙和顶都是用石头砌成的,粗陋的墙体上也没有藤蔓的攀缘和装饰。忽然,我们低头一望,看到了一处盆状的低洼地,那里四处长着成片的橡树和冷杉,因受长年的风吹雨打,枝干扭曲、弯折了。穿过树林,可以看见两座高耸的尖塔。车夫用马鞭指了指尖塔。

“巴斯克维尔庄园。”他说。

庄园的主人早已站起身来,出神地看着,两颊泛红,眼睛发亮。没过几分钟,我们就来到了宅邸大门前。大门用式样奇异繁复的铁条焊接而成,两边的门柱饱受风雨的侵蚀,上面的地衣苔藓斑驳可见,门柱的顶端各有一个象征巴斯克维尔家族的石雕野猪头。门房已破旧成了一堆花岗岩石头,露出了一根光秃的柱椽。但门房的对面却是一座崭新的建筑,刚完成了一半,它是查尔斯爵士从南非淘金回来后建的第一座屋子。

走过大门,我们来到了林荫道,路面铺满了落叶,车轮的辘辘声又寂静下来。在我们头顶上,老树枝丫交错,形成了一条阴暗的拱道。巴斯克维尔抬头向又长又暗的拱道另一端望去,只见一幢房屋如幽灵般发出亮光,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儿就是出事地点吗?”他低声问了一声。

“不,不是,是在另一边的紫杉树篱的小径附近。”

年轻的继承人脸色阴郁地瞄了瞄四周。

“住在这样一个地方,难怪我伯父总是觉得要大难临头了,”他说,“这里足以把任何人吓跑。我要在六个月内给小道装上一排一千瓦的天鹅牌和爱迪生牌的灯泡,到那时你们恐怕都不再认得这个地方了。”

走过林荫道尽头那片宽阔的草地,宅院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宅院的中央是一幢坚实的楼房,前面设有一条走廊。宅邸前部爬满了常春藤,只有在窗户或装有纹章图案的地方剪掉了藤蔓,显出一小块一小块光秃的地方。就像是在黑色面罩的破损处打上了补丁似的。中央楼房的顶上有一对开有枪眼和瞭望孔的古老塔楼。塔楼的左侧和右侧各有一座式样现代的用黑色花岗岩建成的翼楼。暗淡的光线从带有厚重窗棂的窗口射了出来,一条黑色的烟柱从安装在陡峭而倾斜的屋顶上的高烟囱里冒出了。

“欢迎啊,亨利爵士!欢迎您回巴斯克维尔庄园!”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走廊的阴影处走过来,打开了马车的车门。大厅里淡黄色的灯光映照着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走了出来,帮那个男人把我们的行李袋拿下来。

“我乘车直接回家,您不会介意吧,亨利爵士?”莫蒂默医生说,“我夫人正在家等我呢。”

“您一定得在这待一会儿,吃点晚饭再走,好吗?”

“不了,我必须离开了。估计家里还有事情等着我呢。我本该留下来带您看看房子的,不过巴里摩尔比我更适合当您的向导。再见吧。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就请您立刻差人来叫我好了。”

当车轮声消失在林荫道上时,我和亨利爵士走进了大厅,厅门在我们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们所在的厅堂非常豪华,宽敞高大,椽木是一些因年代久远而变黑了的巨重橡木。高大的铁狗雕像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旧式壁炉,木柴在里面噼啪爆裂地燃烧着。因为长途乘车的缘故,我和亨利爵士都冻得全身麻木了,我们便伸手去烤火取暖。想好好休息一下,随后,我们朝四周环顾了一番,看了看那又窄又高的镶嵌着老式彩色玻璃的窗户,橡木做的嵌板,牡鹿头的标本和墙上所挂的纹章图案。一切在中间大吊灯柔和的光的映照下,显得很幽暗阴郁。

“这里的景象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亨利爵士说,“这难道不像一个古老家族所应有的吗?想想看,这是我家族的祖辈住了五百年的大厅呢。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非常沉重。”

他环视着四周时,我看到他那黝黑的面孔上燃起了孩童般的激情。灯光从他站立的地方照射下来,在墙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像,像天棚似的罩在他头上。巴里摩尔已经把我们的行李送进各自的卧室后,回到了大厅,站在我们的面前。他有一种独特的服从态度,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仆人。他是个长相不一般的男人,身材修长,相貌英俊,黑胡须剪得方方正正的,肤色白皙,五官出色。

“希望马上用晚餐吗,先生?”

“都准备好了吗?”

“再有几分钟就好了,先生。你们的房间里准备好了热水。亨利爵士,在您做出新的安排之前,我和我的妻子都很愿意伺候您。不过,您可能看出来了,在目前这种新情况下,这所房子需要相当多的仆人。”

“什么新情况?”

“我只是想要说,先生,查尔斯爵士过的是离群索居的生活,我们两个人可以满足得了他的需求。不过您呢,自然会希望有更多的人跟您住在一起,您势必会在家政安排上做些调整。”

“你的意思是,你和你的妻子想辞职吗?”

“只是在您认为方便的时候,先生。”

“但你们一家已经和我的家人一起住了好几代,不是吗?如果我在这里的生活刚刚开始就断了这种历史悠久的家庭联系,那我可真会感到遗憾了。”

从管家白皙的面孔上,我似乎看到些许激动的迹象。

“我也觉得是这样的,先生,我妻子也是如此。但实话实说,先生,我们两个人对查尔斯爵士的感情都很深,他的离世让我们非常震惊,这儿周围各处的环境都会让我们感到很痛苦。我担心,只要我们留在巴斯克维尔庄园,我们的内心就再也不会得到安宁了。”

“但是,你们打算干什么呢?”

“我毫不怀疑,先生,我们可以靠做点生意来自食其力。查尔斯爵士的慷慨大方也给予了我们这样去做的可能了。不过现在,先生,我最好还是领您去看看您的房间吧。”

一个装有回栏的方形游廊在古老的大厅上层,要通过一段双叠的楼梯才能走上去。以此为中心,两侧各伸出一条长长的走廊,直穿整座建筑,所有卧室的门都朝走廊开着。我的卧室和巴斯克维尔的在同一侧,几乎紧挨着。卧室看上去比宅邸大厅的样式要显得更加现代,里面贴着颜色鲜亮的墙纸,点着无数蜡烛。这让我初来乍到此地时留在脑海中的阴郁的印象或多或少地消除了一点。

但是,对着大厅而开的饭厅却是一个昏暗而阴沉的地方。这是一间长方形的餐厅,里面有一个台阶,把餐厅分成了两部分。高于台阶的部分是主人家人用餐之处,而低于台阶的部分则是留给仆人使用的。在餐厅一端的高处,还建有演奏廊。我们的头顶上横着一些乌黑的梁木,再往上就是被熏黑了的天花板。如果用一排排燃得正旺的火炬把餐厅照亮,并举行一场丰富多彩的狂欢不羁的古老的宴会,餐厅的气氛或许能缓和下来。但是,现在只有两位身着黑衣的绅士坐在从灯罩下面射出的一小圈光晕里,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变低了,精神上也觉得很压抑。隐约中可见一排先祖画像,他们身穿各式各样的服装,从伊丽莎白女皇时代的骑士服,到乔治四世皇子摄政时代(指1811—1820年,乔治三世精神失常,由其子乔治四世淫荡乱政的主政时期。)的花花公子穿戴。他们一个个低目凝视、默默陪伴,让我们觉得心神不宁。我们没怎么说话。等到晚饭吃完时,我本人感到很高兴,我们可以到新式的弹子房吸支烟,休息一下了。

“说实话,我觉得这儿真不是一个令人很愉悦的地方,”亨利爵士说,“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慢慢习惯这样的环境,不过眼下我感觉有些不妥。我伯父单独住在这样一座宅邸里,难怪他会感觉不踏实。啊,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今晚就早点休息,到了明天早上,这里的一切也许会让人感觉快乐些。”

我上床睡觉之前拉开了窗帘,站在窗户边朝外面看了看。卧室的窗户正好对着大厅门前的草坪。远处,两丛矮树在越刮越猛的夜风中萧萧作响,频频摇摆。云朵竞相翻滚,一轮半圆的月亮在云隙之间露了出来。清冷的月光下,我看见树丛后的远方碎岩嶙峋,低洼昏暗的泥炭沼泽地绵延起伏。我拉好窗帘,感觉刚才获得的最终印象和先前的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还不能算作最终印象。我感到非常疲倦,但意识很清醒。我不停地辗转反侧,想要快点睡着,但就是难以入眠。远处的钟声每到一刻钟时就会敲响,而这古老的宅邸却与此相反,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但是后来,沉寂的深夜里,我的耳畔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清晰且有回音,绝对不是误听。是女人的啜泣声,就像一个被无法控制的悲痛所折磨的人发出的那种强忍着的哽噎的喘息声。声音肯定离我不远,就在本宅邸。我的每根神经都警惕起来,全神贯注地听着一切动静。我就这样等了半小时,但除了时钟的敲打声和墙上的常春藤发出的窸窣声外,没听到任何别的声音。

第七章 梅里皮特别墅的斯塔普尔顿一家

翌日早晨,一切都是那么清新美丽。这让我们初到巴斯克维尔庄园时所产生的恐怖、阴郁的印象多少消除了一点。我和巴斯克维尔爵士坐下来用早餐时,阳光从高高的窗棂中倾泻进来,穿过窗上的纹章窗玻璃,投射出一片片淡淡的波光。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深色的护墙板发出青铜色的光辉。我们很难相信这就是头天晚上给我们心灵投下暗影的那个房间。

“我想,我们不能怪这幢宅邸,只能怪我们自己!”从男爵说,“昨天我们长途驱车,又累又冷,以致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不好的印象。而现在,我们都神清气爽、焕然一新,因此,对这里的一切又感觉愉悦了。”

“不过,也不是纯粹想象出来的问题啊。”我回答说。

“比如说吧,您是否碰巧也听到过有人,我认为是女人,半夜里在哭泣,对吧?”

“这可真奇怪,因为我的确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过哭声。我等了一段时间,但后来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因此我就以为那是在做梦。”

“我听得非常清楚,而且我敢肯定,那真的是女人的哭声。”

“我们得马上把这件事问问清楚,”他按铃叫来了巴里摩尔,问他能否解释我们所听到的声音。我觉得,管家在听到主人的问话后,那张苍白的面孔好像变得更加苍白了。

“这座宅邸里就只有两个女人,先生,”他回答说,“一个是女仆,睡在另外一侧。另一个是我妻子,不过我保证,那声音绝对不是她发出来的。”

然而,他说这话时扯了谎,因为早餐后,我碰巧在走廊上遇到了巴里摩尔太太,那时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她是一个身材高大、表情冷漠、体型较胖的女人,嘴角始终带着严肃的表情。但是,她两眼通红,眼皮红肿,看我的时候眼睛成了一条小缝,这很能说明问题。这样一来,夜里哭泣的人就是她了。如果她确实哭过,那她的丈夫就一定会知道。而他竟然冒着显然会被人揭穿的风险说不是她发出的声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而她又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一种神秘而阴郁的气氛已经在这个脸色苍白、外表英俊、蓄着黑胡子的人的周围形成了。正是他第一个发现了查尔斯爵士的尸体,而关于将那老人引向死亡的所有相关情况也只是听他来讲述的。有没有可能,我们在摄政街看到的那辆马车里的人竟然就是巴里摩尔呢?他们的胡子差不多是相同的。根据马车夫的描述,那个人身材有些矮小。但一面之交留下的印象是很容易出差错啊。我应该如何弄清这一点呢?显而易见,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拜访一下格林彭的邮政所所长,去查证那封试探性的电报是否真的交到了巴里摩尔本人的手里。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至少能获得一些情况向夏洛克·福尔摩斯报告。

亨利爵士早餐后要看一大堆文件,我便趁此机会外出了。我沿着沼泽地的边缘一路走,感觉非常愉快。走了四英里的路程,最后来到了一个荒凉单调的小村子。村上有两幢较其他建筑都要更加高的房子,我后来得知,其中的一幢是客栈,另一幢是莫蒂默医生的房子。那个邮政所的所长,同时也是本村的杂货商,对那封电报的事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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