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8)

2018-01-13 作者: (英)阿瑟·柯南道尔
第50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8)

“这是一桩谋杀案,华生——是一桩设计巧妙、残忍无情、处心积虑的谋杀案。具体的细节就别再问我了。正如他的网罩住了亨利爵士一样,我的网也紧紧地围住了他。加上你的协助,他几乎已经是我的瓮中之鳖了。让我们担心的危险只有一个了,那就是他会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先行下手。再有一天——最多两天——我这边的准备工作就会完成。但在此之前,你要像慈爱的母亲看护自己生病的孩子那样紧紧地看好你所要保护的人。事实证明,你今天所做的事是没有错的。但我还是不禁想到,如果离开他就好了。听!”

一声可怕的尖叫——声音拖得很长,惊恐而愤怒,打破了沼泽地的寂静。尖叫声令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啊,上帝!”我喘不过气来,“那是什么声音?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霍地站起身,我随即便看到他运动员般的身影冲到了石屋门口,他压低双肩,把头往前探,向黑暗中张望。

“嘘!”他小声说,“不要出声!”

叫声声嘶力竭,很是响亮,但听上去却像是从远处那黑漆漆的平原上某处传来的。而现在,震耳欲聋的声音比先前更加临近,更加响亮,更加急迫了。

“哪里来的?”福尔摩斯低声问了一句,我听到他的声音发颤,就明白尽管他平时像个铁人,但此时他也深受震撼了,“华生,哪里来的?”

“我觉得,是那边,”我指向黑暗之中。

“不是,是那边!”

痛苦的惨叫声响彻了静谧的夜空,声音越来越响亮,比先前临近了许多。与之相应的是另一种低沉、含糊的咕哝声,既悦耳又吓人,一起一落的,如同大海发出的永不停歇的低吟声。

“猎犬!”福尔摩斯大喊着,“快来,华生,快来,天哪,我们要赶不及了!”

他早已拔腿向沼泽地飞奔而去,我也紧跟其后。就在这个当儿,在我们正前方不远处的坑洼不平的小路上,传来了最后一声令人撕心裂肺的惨叫,接着便是沉闷的重物倒地的声音。我们停下脚步,仔细聆听。但无风的夜晚恢复了其深沉的寂静,毫无半点声息。

我看到福尔摩斯神色紧张,把手摁在前额上,两脚拼命跺着地。

“他击败我们了,华生,我们晚了一步。”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我迟迟没有动手,真是个笨蛋。还有你,华生,你现在明白了擅离职守酿成什么后果了吧!但是,天哪!如果发生了最坏的事情,我们一定要对他施行报复!”

我们在黑暗中向前乱跑,撞到乱石上,强行穿过荆棘丛,气喘吁吁地跑上一个山坡,再沿着另一个斜坡往下冲。但我们一直向着那些恐怖声音传来的方向。每次一到山顶,福尔摩斯总是焦急地四处张望。但沼泽地里漆黑异常,没有任何东西在这荒凉的地面上移动。

“你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

“但是,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一个低低的呻吟声传入了我们的耳中。那声音又是在我们的左边!那边有一条岩脊,尽头处是陡直的悬崖,从那往下可以看到一个多石的山坡。在那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平躺着一个黑咕隆咚、形状不规则的东西。

我们跑近时,模糊的轮廓越来越明确。原来是个脸朝下倒在地上的人,他的头可怕地折叠在身体下面,肩膀和身体蜷缩成一团,就像正在做翻跟斗的动作似的。样子很古怪,我简直无法相信,我们刚才听到的呻吟声表示他已魂魄归天了。我们弓身看着的那个人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福尔摩斯用手把那人重新扶了起来,随即惊恐地大叫了一声。他划着一根火柴,火光照亮了那死人紧攥在一起的手指,也照亮了从他那被打破的颅骨里流出来的,血泊在慢慢扩大着。火光还照亮了另一件让我们痛心得差点昏过去的东西——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尸体!

我们俩都不可能忘记那身款式奇特的、略带红色的苏格兰粗呢套装——那正是我们在贝克大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穿的那套衣服。我们刚清楚地看了一眼,那根火柴闪烁几下后就灭了,就好比希望从我们的内心消散了。福尔摩斯呻吟着,脸色煞白,黑暗中都能看清。

“畜生!畜生!”我紧握双拳,大声说着,“啊,福尔摩斯,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我竟然离开了他,让他惨遭厄运。”

“我的过错比你的还要大呢,华生。我为了全方位地做好侦破的准备工作,竟然将自己嘱托人的性命弃之不顾。这是我整个事业中受到的最惨重的打击。但是,我怎么能想到——我怎么能想到——他会对我所有的警示置若罔闻,竟然冒着生命的危险独自跑到沼泽地上去呢?”

“我怎么想得到,我们听到了他凄惨的喊叫声——上帝啊,那要命的喊叫声——但我们竟然救不了他!那条把他置于死地的猎犬在哪儿呢?那畜生此刻可能就潜藏在这乱石堆里。还有斯塔普尔顿,他现在在哪里呢?他必须为此事付出代价。”

“那是必须的。我保证找他算账。伯侄二人都被谋害了——一个是亲眼看到了那条畜生,以为那是魔怪化身,被活活吓死了。另一个是拼命逃跑,最终也难逃死亡的厄运。不过现在,我们必须要证明那人和那畜生之间的关系。要不是我们听到了声音,我们甚至都无法肯定那条畜生的存在,因为亨利爵士显然是摔死的。不过,上帝有眼,即便他再狡猾,我也要让他在明天之内落入我的手掌!”

我们两个人痛心疾首地站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两边,目视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不可逆转的惨剧。没想到我们这么长时间一来奔波劳累竟然落得个如此悲惨的结局。少顷,月亮升起来了,我们爬上了我们不幸的朋友摔倒的岩岗顶端,站在最高处,眺望着黑咕隆咚的沼泽地,黑暗中亮着些许银色的月光。几英里外格林彭的方向,亮着唯一一点橘黄色的灯光。只有一种可能性:那是孤单的斯塔普尔顿家的灯火。我看着那灯光,不由得对它挥舞拳头,并狠狠地咒骂。

“我们为何不立刻把他抓起来呢?”

“本案揭底的时机还不成熟。那家伙精明狡诈,关键不在于我们掌握了什么情况,而是我们能够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我们一旦走错了一步,那恶棍就会从我们手上逃脱。”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明天有很多事情要做。今晚就只能给这位不幸的朋友料理后事了。”

我们一同择路从陡坡上下来,走到尸体旁边,在反射着银光的石头的衬托下,那黑色的尸身显得更加清晰了。他的四肢扭曲变形,当时一定痛苦异常了。我看后痛心疾首,双眼被泪水模糊了。

“我们必须得叫人来帮忙,福尔摩斯,我们两个人没法把他一路抬回庄园。天哪,你疯了吗?”

我话还没说完,福尔摩斯早已大叫一声,弯身对着尸体。一时间,他手舞足蹈,哈哈大笑,拽着我的手不停地摇晃。这是我那个态度严肃、稳健持重的朋友吗?这真正是蕴藏在内心的怒火迸发啊!

“胡子!胡子!此人蓄着胡子!”

“蓄着胡子?”

“这么说来,他不是从男爵——那他是——天哪,他是我的邻居,那个犯人!”

我迅速把尸体翻转过来,鲜血淋淋的胡须正对着清晰的月亮翘起。毫无疑问,看那凸出的前额,深陷的恶毒的眼睛。确实,就是那晚烛光下从石头后面盯着我看的那张面孔——罪犯塞尔丹的面孔。

霎时间,我全明白了。我记得,从男爵先前告诉过我,他把自己的旧衣服全都送给了巴里摩尔。巴里摩尔准是把衣服又转送给了塞尔丹,以便有助于他逃跑。靴子,衬衣,帽子——全都是亨利爵士的。这场悲剧仍然是够悲惨的,但是,按照英国的法律,此人被处死至少也是罪有应得。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福尔摩斯,心里洋溢着感恩之情和快乐之意。

“这么说来,这些衣物成了这个可怜鬼的死因了,”他说,“事情很清楚,那条猎犬闻过亨利爵士身上的衣物——最有可能的是那只靴子,那只在旅馆里被人偷走的——因此,猎犬才对此人紧追不放。不过,还有一点很离奇:塞尔丹为何能在一片漆黑中知道有条猎犬在背后追他呢?”

“他听见了声音吧。”

“像他那样残忍的逃犯,仅仅听到沼泽地上有猎犬的声音,还不至于惊吓到这种地步,以致冒着再度被抓住的危险而疯狂地高声呼救的。根据他的喊声来判断,他在知道了有动物追他后,还跑了很长的一段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如果我们的推测完全正确,那就还有一个更大的谜团,那猎犬为何……”

“我没有什么要推测的。”

“对啊,那条猎犬为何今晚被放出来了?我想它总不至于经常被放到沼泽地里来吧。斯塔普尔顿一定是以为亨利爵士在沼泽地上,否则,他是不会放猎犬出来的。”

“这两个问题中,我的那个更加难于回答,因为我认为,你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我们马上就可以找到了。而我要的答案恐怕永远是个迷。我们面临的问题是,该如何处理这个死者的尸体呢?我们总不能置之不管,让狐狸、老鸦把它吃掉吧!”

“我建议,把它放在一幢小屋里,然后通知警察来处理。”

“一点没错。毫无疑问,你我两个人抬着他走这么一段距离是没有问题的。嘿,华生,那是谁?是他本人吗?胆子够大的啊!千万别说什么你有所怀疑的话——一声都不要吭,不然,我们的整个计划就泡汤了。”

我看到一个身影正在沼泽地上移动,离我们越来越近,还看见一点隐隐的抽雪茄烟的红光。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我辨认出了生物学家那短小的身材和轻快的步伐。他看到我们后便停下了脚步,然后继续向我们走过来。

“啊,华生医生,不会是您吧?都这么晚了,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沼泽地上见到您呢。但是,天哪,这是怎么啦?是有人受伤了吗?不,千万别对我说这是我们的朋友亨利爵士!”他匆匆忙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弯下腰面对着死者。我听到他猛然倒吸了一口气,雪茄烟也从指缝中掉了下来。

“谁?——这是谁?”他说话语无伦次。

“他叫塞尔丹,那个从王子城逃跑的人。”

斯塔普尔顿看着我们,脸色煞白。但是,他极力地克制住了自己惊恐和失望的情绪,犀利的目光在我和福尔摩斯身上游离。

“天哪!这太令人震惊了!他是怎么死的?”

“看样子,他从山岩上摔下来,把脖子摔断了。我正和我的朋友在沼泽地上散步,突然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叫喊。”

“我也是听到了叫喊声,因此就跑出来了。我还担心是亨利爵士呢!”

“您为何特别担心亨利爵士呢?”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因为我曾建议他过来走走,但他并没来,我觉得很奇怪。当我听到沼泽地上传来的叫喊声时,自然就担心起他的安全来了。顺便问一下,”他的目光仍然在我和福尔摩斯身上移动,“除了喊叫外,你们还听到其他什么吗?”

“没有,”福尔摩斯说,“您呢?”

“没有。”

“那么,您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噢,您知道那些庄稼人传说的关于鬼怪猎犬之类的故事吧。据说,晚上在沼泽地里就能听见它发出的声音。我刚才还以为今天晚上有人听到了那种声音呢。”

“我们没有听见什么。”我说。

“那您推测,这个可怜家伙是怎么死的?”

“我肯定,紧张焦虑和风餐露宿的生活把他逼得发疯了。他神经错乱地在沼泽地上到处乱跑,最终摔倒在这里,摔断了脖子。”

“这似乎是个最合理的推测了,”斯塔普尔顿说,又叹息了一声,我感觉他已经放宽心了,“这个事情您是怎么看的呢,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朋友点头示意了一下。

“您认人认得好快啊。”他说。

“自从华生医生来到这儿后,我们这儿的人就一直期待着您的到来。您来得正是时候,目睹了这场悲剧。”

“是啊,确实如此。我确信,我朋友所做的解释能说明所有的问题。我明天回伦敦时,脑子里面还得想着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呢。”

“噢,您明天就会回去?”

“我是这样打算的。”

“但愿您的到来能够廓清我们迷惑不解的情况啊。”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膀。

“人们希望的事情并不总能获得成功啊。调查案件的人需要的是事实,而不是什么传说或者谣言。本案办得不怎么令人满意。”

我朋友说话时,态度直率,显得漫不经心。斯塔普尔顿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目光又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本想提议把死者抬到我家里去的,但是,那样的话,我妹妹一定会大受惊吓的,因此还是觉得不要这样做为好。我认为,我们先拿东西盖住他的脸,明天天亮之前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事情就这样安排好了。我和福尔摩斯拒绝了斯塔普尔顿热情的邀请,动身回巴斯克维尔庄园,让生物学家独自一人回家。我们回头看了看,看到那个身影在宽阔的沼泽地上慢慢前行,渐行渐远,而在他身后,在那个月光照着的斜坡上,黑乎乎的一堆仍然看得见。那个人躺在那儿,结局悲惨。

第十三章 布下罗网

“我们终于快抓住他了,”我们一同横过沼泽地时,福尔摩斯说,“那家伙的内心可是够强大的啊!当他发现自己的阴谋导致了错误的对象遇害时,本应惊慌失措,震惊不已,但他却表现得十分镇静!我在伦敦时就告诉过你的,华生,现在还要对你重复一遍,我们从未遇到过比这个更加值得较量的对手。”

“可惜他已经看到你了。”

“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来着,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现在既然知道你来了,你认为这样对于你的计划会有什么影响吗?”

“他可能会更加谨慎从事,或者铤而走险。像大多数聪明的罪犯一样,他可能会高估自己的智慧,心里会以为自己的伎俩已经蒙骗住了我们。”

“我们为何不立刻逮捕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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