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9)

2018-01-13 作者: (英)阿瑟·柯南道尔
第51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9)

“亲爱的华生,你天生就是个爱行动的人,你的本能总是促使你淋漓尽致地采取行动。但是,我们可以探讨一下,如果我们今晚把他给逮捕了,那我们究竟能够取得什么进展呢?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控告他的证据。这里边还有魔鬼般狡诈的手段,如果他是通过人来进行犯罪活动的,那我们倒还可以获得一些证据。但我们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那条打猎犬拉出来,对我们是毫无作用的,我们根本无法把绳索捆在其主人的脖子上。”

“我们肯定有证据的。”

“连个影儿都没有啊——只不过是一些主观臆断和猜测而已。如果我们在法庭上就只呈现这么一段故事和这么一个证据,那我们一定会受到人们的嘲笑,让人给轰了出来。”

“查尔斯爵士的猝死就是证据啊。”

“他被人发现死亡时,身上没有一点儿痕迹。你我都知道他纯粹是被吓死的,也知道了是什么东西使他感到恐惧的,但是,我们怎样才能让十二位陪审成员也相信呢?猎犬留下了什么痕迹?犬牙印子在哪儿呢?我们当然清楚,猎犬是不会咬尸体的,而且查尔斯爵士早在那畜生追上之前就已经死了。我们必须把这一切都加以证明,但我们现在都还无法办到。”

“是啊,那么,今天晚上的事情呢?”

“今天晚上,我们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是老问题,那人的死和猎犬之间没有什么直接关联。我们都没看见那条猎犬。我们确实听到了声音,但也无法证明它就在那人身后追赶,而且毫无杀人动机。亲爱的伙计啊,那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让自己认清现实:我们目前还没有证据。而为了寻找到证据,任何冒险行动都是值得我们试一试的。”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对劳拉·莱昂斯太太抱有很大的希望,只要我们把实情对她讲清楚,她便可能帮上我们的大忙。此外,我也做好了计划,那就让罪恶势力明天再猖狂一天,但我希望在明天结束前,我们能够控制住局势。”

我从他嘴里再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他一边走一边陷入沉思,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巴斯克维尔庄园的大门口。

“你也进去吗?”

“对,我看没有什么理由再躲躲藏藏了。不过,华生,我还有最后一句话:猎犬的事你对亨利爵士要缄口不言,让他把塞尔登死因想成斯塔普尔顿希望我们相信的那样。这样一来,他将会以更加坚强的意志来经受明天的苦难了。如果我没把你的报告记错的话,他已经约好明天去斯塔普尔顿家去吃晚饭的。”

“他们也约了我。”

“那你必须得找个理由谢绝他们,让他独自前往。那很容易办得到。现在,如果我们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的话,那我们两个就一道吃一点吧。”

亨利爵士见到夏洛克·福尔摩斯后,与其说是惊讶,还不如说是高兴,因为好几天来他一直都在期盼着,希望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会促使他从伦敦赶过来。不过,当他看到我的朋友既没有带任何行李,又没有对此做任何解释的时候,他倒是真的扬起了眉头。我们很快就给他提供了生活必需品,然后,我们在吃推迟了的晚餐时,把我们遭遇中从男爵似乎应该知道的那部分向他做了解释。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履行了令人沮丧的责任:把情况告诉了巴里摩尔夫妇。对巴里摩尔来说,这或许是一件让人如释重负的事,但他太太听后便用围裙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对整个社会来说,他是个凶狠残暴之徒,半是动物半是魔鬼。但在她的心目中,他永远都是她童年记忆中那个任性的、紧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小孩子。这个人的确罪孽深重,死后连个哭他的女人都没有。

“自从华生早上外出之后,我在家里苦闷了一整天,”从男爵说,“我觉得自己应该受到赞扬才是,因为我遵守了诺言。要不是因为我发过誓,保证绝不单独外出,我这个晚上也许能过得愉快得多,因为我收到了斯塔普尔顿的短信,他邀请我到他那里去。”

“我相信,您若是去了,那真的会是一个比较愉快的夜晚,”福尔摩斯态度冷淡地说,“不过,我们一度以为是您摔断了脖子而伤心不已。我想您不会因此而感到不愉快吧?”

亨利爵士睁大了眼睛。“怎么回事啊?”

“那个死亡的坏蛋穿的是您的衣服,可能是您家的仆人送过去的吧,恐怕警察会来找他的麻烦呢。”

“这不可能,那些衣服没有一件上面有记号,这我是知道的。”

“那算他运气——事实上,你们都有运气,因为从法律角度来说,你们在这件事情上是有过错的。作为一个公正的侦探,我可以肯定,我的首要职责就是把你们全家逮捕。华生的报告就是非常有力的定罪证明。”

“但是,案件进展如何啊?”从男爵问,“在这一团乱麻里,您理出了些头绪吗?我觉得,我和华生两个人到这儿后并没有掌握更多情况。”

“我认为,我不久就可以把案情向您讲述清楚的。这确实是一桩难度极大而且极为复杂的案件。我们现在还有一些问题没有弄明白——但不久就会全明白的。”

“我们曾经亲身体验过一次,这点华生无疑早就告诉您了吧。我们有一次在沼泽地里听到了猎犬的叫声,所以我敢保证,那个传说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我在美国西部时,跟犬类有过一些接触,我听到它们的声音可以辨认出来。如果您能够给犬戴上笼头,套上铁链,那我就会发誓,承认您是有史以来最最伟大的大侦探了。”

“我觉得我一定能给它戴上笼头,套上铁链的,前提是您要给我一些帮助。”

“不管您叫我做什么,我都一定照办。”

“很好,我还要请您盲目地服从我,不要老是问为什么。”

“全听您的。”

“如果您愿意这样做,我想我们的小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了。我深信……”

他突然打住不说了,眼睛牢牢盯着我的头上方。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样专注,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尊经典的线条清晰的雕像——机敏和期待的化身。

“什么东西?”我们两人齐声问。

当他朝下看时,我看得出,他正在抑制着自己内在的情感。他的表情仍然非常镇定,但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的神情。

“请原谅,我在鉴赏画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指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那排肖像画,“华生认为,我不懂艺术。但这纯粹是一种嫉妒,因为我们对作品的看法总是大相径庭。看看,这些人物肖像真是画得惟妙惟肖啊。”

“是啊,很高兴听到您这样的评论,”亨利爵士说,同时用惊异的眼神看了看我朋友,“关于这些画,我不敢冒充内行,我对马或是阉牛的了解要比对画的多很多。我不知道您竟然有时间搞这些玩意儿。”

“我只要看一眼,就能看出好坏来。我敢发誓,那边那副穿着蓝色绸缎衣服的女人画像出自奈勒(奈勒(1646—1723年),旅居伦敦的德国著名人像画家。)之手,而那个结实的戴着假发的绅士画像应该是雷诺兹(雷诺兹(Sir Joshua Reynolds,1723—1792年),英国肖像画家、艺术理论家,创建皇家美术院(1768年)并任院长,主要作品有《约翰逊博士像》、《希腊非德勋爵像》等,著有《艺术演讲录》。)画的。我想,这些都是您家人的画像吧?”

“每幅都是。”

“您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巴里摩尔曾经教我认过,我想我还是记得很熟的。”

“那位手拿望远镜的绅士是谁?”

“他是巴斯克维尔海军少将,在西印度群岛任职于罗德尼(罗德尼(George Brydges Rodney,1718—1792年),英国海军高级上将,在对法国、西班牙、荷兰的海战中屡获战功。)的麾下。那个身穿蓝色大衣、拿着纸卷的是威廉·巴斯克维尔爵士,在庇特任首相期间,他是下议院委员会的主席。”

“还有我正对面的那位骑士——披着黑天鹅绒斗篷、挂着绶带的那位呢?”

“啊,您可得了解他——品性恶劣的雨果。他是一切不幸的缘由,巴斯克维尔猎犬的传说就是从他开始的。我们不可能忘记他。”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肖像画看,充满了兴趣,还带着几分惊奇。

“天哪!”福尔摩斯说,“他看上去是个态度平静、性格温和的人啊,但我可以说,他的眼睛里暗藏着乖戾的神色。我先前把他想象成是一个更加壮实和凶残的人。”

“这张画像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在画布的背面还写有画中人物的姓名和年代‘1647’。”

福尔摩斯没再多说什么,但是,他对那张老酒鬼的肖像画好像着了迷似的。我们用餐时,他的眼睛仍然不停地盯着它看。直到后来,亨利爵士回自己房间去了,我才跟上了他的思路。他手里拿着卧室里的蜡烛把我领回到宴会厅,随后,便把蜡烛高高地举起,照着墙上一张因年代久远而略微褪色的肖像画上。

“你从那上面看出了什么吗?”

我看着那饰有羽毛的宽檐帽,卷曲的发穗,镶着白蕾丝的领口,还有饰物中间那张严肃刻板的面孔。面孔虽说不上残忍,却也显得古板、僵硬、严峻,上面单薄的双唇紧闭着,眼睛显得冷漠无情而又愤世嫉俗。

“他像不像你认识的某个人?”

“他的下巴有点像亨利爵士的。”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吧。不过,稍等一下!”他站立在一把椅子上,左手举着蜡烛,右臂弯曲成弧形,遮住了宽檐帽和长长的发卷。

“天哪!”我大叫了起来,很是吃惊。

斯塔普尔顿的脸孔从画布中跳了出来。

“哈,你终于看出来了。我的眼睛经过了训练,能只察看容貌而不受装饰物的影响。侦探的首要本领就是能够识破伪装啊。”

“但是,这很神奇啊,可能是他的肖像画呢。”

“是啊,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返祖遗传的例子,而且好像同时表现在肉体和灵魂上。对家族的肖像进行研究,人们足可以相信转世轮回的说法。那家伙是巴斯克维尔家族的一员,这是不言自明的。”

“还心怀着攫取财产继承权的阴谋。”

“一点不错。这幅肖像画显然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最想要得到的线索。我们逮着他了,华生,我们逮着他了。我敢保证,明晚结束之前,他就会像他自己捕到的蝴蝶那样在我们布下罗网中无助地拍打翅膀了。用一根针,一块软木和一张卡片,我们就可以把他做成标本,加进到贝克大街的标本里去!”他转身离开那张画像时,突然发出了一阵少有的哈哈大笑声。我并不常听到他的这种笑声,而他这么一笑就会有人倒霉了。

翌日早晨,我一早就起床了,但福尔摩斯起得还要更早,因为我在穿衣时看到他正在车道上往回走。

“是啊,我们今天可有得忙了!”他说着,一面因就要行动而兴奋得搓着双手,“罗网已经布好了,马上就要收了。今天结束之前,我们就能知道,是我们把那条尖嘴大梭鱼逮住了,还是他从我们的网眼里溜掉了。”

“你已经去过沼泽地了吗?”

“我到了格林彭邮局,把塞尔丹死亡的消息发到王子镇去了。我想我能保证,你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惹麻烦了。我也和忠心耿耿的卡特莱特联系了一下,如果他不能确认我安然无恙,那他肯定会像守在主人坟旁的老犬那样在我那小屋门口憔悴而死的。”

“下一步怎么办呢?”

“去看看亨利爵士。啊,他来了!”

“早上好,福尔摩斯,”从男爵说,“您看上去真像个正在和参谋长筹划一次战役的将军啊。”

“情形正是如此,华生正在向我请令呢。”

“我也一样。”

“很好,据我了解,您今晚应邀要去我们的朋友斯塔普尔顿家吃饭吧。”

“我希望您也一同去。他们非常好客,而且我肯定,他们看到您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和华生恐怕得去趟伦敦啊。”

“去伦敦?”

“对啊,我认为我们这个时候去伦敦会比待在这儿更加有利。”

从男爵的脸明显拉长了。

“我本希望您会帮我渡过这个难关的。一个人单独住在这个庄园和这片沼泽地上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啊。”

“亲爱的朋友,您一定要完全信任我,完全按照我告诉您的那样去做。您可以告诉您的朋友,说我们本来是很乐意同您一道前往的,但发生了一件紧急事件,我们迫不得已要回城里去。但愿我们很快就能返回德文郡。您会记得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他们吧?”

“如果您执意要求的话。”

“我告诉您,没有其他办法了。”

从男爵紧锁眉头,我知道,他以为我们丢下他一人不管了,因而感到很沮丧。

“你们打算什么时间出发?”他态度冷漠地问了一声。

“用过早餐后就立刻出发。我们要乘马车到库姆特雷西去。不过,华生会把他的行李物品留在这里,以此当作他会返回您这儿的保证。你还要给斯塔普尔顿写个便条,华生,说明你不能赴约,并表达歉意。”

“我也很想同你们一道回伦敦去,”从男爵说,“我为何就该一个人待在这儿呢?”

“因为这是您的职责所在地,因为您答应过我,会完全按照我说的那样去做,而我现在就要求您待在这儿。”

“那好吧,我留下来。”

“再提出一个要求!我希望您坐马车去梅里皮特别墅,不过,您到达后要把马车打发回来,并且让他们知道,您打算走路回家。”

“要穿过沼泽地吗?”

“对。”

“但是,这正是您经常警示我的,叫我不要那么做啊!”

“您这一回那么做会很安全的。我对您的意志和勇气完全有信心,不然,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的。总之,您一定要这样做啊。”

“那我就这样做吧。”

“如果您珍惜自己的生命,您穿越沼泽地时,千万不要朝其他方向走,只走那条从梅里皮特宅邸通向格林彭大路的直路,那也是您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一定按照您吩咐的去做。”

“很好,为了能赶在下午到达伦敦,我很乐意在早饭之后尽快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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