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路眼疾手快,起身仍旧拿着两块烤肉,一个旋转微微前倾背对着她,楚卿娈稳稳落在他背上,鼻子撞得生疼,脚下干柴哗啦啦乱成一片。
郑路又往后微微一倾,楚卿娈才站正。
“走到门口还能摔的,这天儿还能找出第二个?”他复坐回去烤狼肉。
表面的肉渐渐烤出焦香,引得人口水珠儿在嘴里跟爆鞭炮似的。
“这天儿里也就咱俩了。”楚卿娈也不抱怨,就弱弱怼一句,将柴捡起来抱进洞里。
楚卿娈坐到他旁边,烤着火,看他手里的木串像被机器操控着一样转动,有模有样。
肉香愈加浓郁,肉的焦黄之色均匀诱人。
别看着这狼瘦,处理下来还是有这么多肉的。
“你技术不赖呀。”楚卿娈不经意夸道。
郑路淡淡一回:“那是,从军之时,打野回来都是一个军营的牙祭。”
“你从过军?”
“跟额多西一起。”
“看来你跟额多西关系挺好,难怪这次他要派你来,还能让你回家。”
“不过都是万里孤蓬。”有些压抑的伤感。
两串肉分得不均匀,一串大一串小。
“好了。”
郑路顺手将肉多的递给她,楚卿娈手一伸,拿过那串小的,笑道:“减肥。”
郑路不明白为何有时她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就问:“怎么你有时候说的话跟我们不太一样?”
“不知道啊。”楚卿娈一闻,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也就靠潜意识回答他。
“我在京城也待了许久,也没见他们说话的词儿像你这样。”
“可能是在梦里学的吧。”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与其他人的语言不相适应的话,那些都是潜意识里的东西。
“难道今天不赶路了?”他一看外面鹅毛之雪。
“我觉着明儿雪会小。”
郑路也看出来了,明天雪确实会小一些。他经常生活在大雪封天的地方,可楚卿娈一个京城中人,要说下雪的情况,两地还是大有差别的,这她也能看出?“你怎么知道?”
“感觉呗。”
郑路一笑,“敢情你做事都是靠感觉的?”
楚卿娈脖子一梗,斜他一眼,模仿他有些嘲笑语气,道:“敢情你以前高冷都是装的?”
郑路摇摇头,继续吃肉。女人难辩。
夕阳垂落时,雪已经小了不少,两人又在洞里过了一宿,一夜无话。
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事情在等着她,可要追究起来,她脑子却又是一片空白。
天蒙蒙亮时,他便听到外面马车处有“哐哧哐哧”声,起身出去一看,楚卿娈已经收拾好,在调转马车。雪已经小得屈指可数,但他知道,这样好的天气不会持续太久。
“你倒是挺急的。”郑路牵过她手中的缰绳,将马车方向调好。
“你要是累我来赶车,你去车里睡。”
看她一本正经对自己这样说,郑路忍不住想笑,牵了马车就走,也不顾后面她跟上没。
“诶诶诶。”楚卿娈忙不迭追上。已经出了树林,马儿走得也快些。
前面是一座高耸的山,白色的山。楚卿娈停下了脚步,这山后面就是其他地方,再快速赶十天左右的路程,就能到京城。
郑路已经绕上了盘曲的山路,楚卿娈跑上去在后方推进。只要翻过这座山,最艰难的路途就算过了。
终于在入夜前,两人到了山的另一边,还得感谢天公作美,否则这山路至少要走三天。
两人体力尚健,趁着雪地反射着月光,又赶了很远的路。身后的山很高,山这边的雪明显比那边薄了不好。
最后两人在一处客栈里歇息,马儿也有了温暖的落脚地。
长途跋涉、寒风骤雪,让此刻的床变得特别温暖、可爱,让人踏实。果然是物以稀为贵,人本就有这样的贱性,失去的、难以得到的才是最好的、最美的、最让人心驰神往的。
“啊……床啊……”楚卿娈胡乱用热水抹了把脸就扑身迎面倒在床上,倒成一个大字,嘴里不住念叨着“美……美……美啊美啊……”
神魂飘忽,一片广袤的青色草原上,一位身材颀长、身肢曼妙的女人牵着一个可爱灵动的女孩,两人在草原上走着。那女人身穿暗红色儒服,上绣金丝牡丹,外搭乌纱轻衣,随风一步一飘扬,雍容华贵又清冷动人;女人眼角美俏、眉目灵婉,风采绝世。
“娘亲,我们去哪?”女孩奶声奶气。
“去水边。”女人的声音如异世而传,远在空虚的天外,却又清雅悦耳,响于耳边。
女人拉着女孩走到水边,她的眼里逐渐出现血红色的杀戮,一个壮汉跪倒在地,脸上血与战火之灰混合,已看不清原本英俊的脸。男人最终被朱门深闭,手上带着铁链,垂首合眼。
女人绝美的容颜一阵陷于沉痛与悲伤的变形,眼泪簌簌而下。
远处跑来一个穿着素净的汉妇,将女人身旁一脸迷茫的女孩抱走。女孩木楞地伸出手去,肉嘟嘟的手离娘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娘亲……”女孩破颜而泣,尖利的声音刺不破逐渐吞噬娘亲的血红色战火。
娘亲绝望回望一眼被乳母抱着逃跑的女儿,泪水落地溅成红色彼岸。女孩最后一眼,只见得娘亲身上被火光撩起翩飞的黑色纱衣与黑色发丝。
火光渐渐朝女孩吞噬而去,乳母惊恐地回头看着,脚下跑着,女孩撕心裂肺叫着“娘亲”。
“娘亲!”
“啊……”楚卿娈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如刚从地狱归来,失魂落魄,满身大汗,“我的天呐,怎么又做噩梦了!”她抹一把额头上成水的汗,甩干甩干。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那到底是谁的记忆?
美丽女人、草原,难道是研儿和芦儿所说的前准噶尔汗国王子的妃子?那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吧,跟她又没半毛钱关系,她怎么可能梦见?不是说妃子是抑郁而亡么,怎么梦里还有刀枪之声和火光?
所谓日有思夜有想,没准儿是前段时间被研儿芦儿那么一提,自己忍不住多想了想,然后脑洞太大,就做了个这么个梦呗。
明明在梦里,女人的模样还算清晰,怎么这一起来,就只记得红衣和黑纱了?
楚卿娈又倒回床上,大开脑洞。
本来一件普通的事情传来传去,添点油加点醋的就会和事情真相相差千里,所以后世的说法多多少少都和真相有差距。传说中妃子青春永驻,这个多半是假的,可能是女人在世时过分美艳,又死得年轻,所以人们为表达对王妃的某种敬意、敬畏或是祝愿,才产生了这样的说法。还有一种可能,这玩意儿纯粹就是大人讲给小孩儿听的,没想到就成了后世的标版。
那个女人似曾相识,似乎在哪见过,似乎也是梦里。当时女人好像躺在床上,衣衫松垮,笑容春漾挠人。她有一双令人垂涎的美腿,大腿内侧有一个图案。而女人所处的居室,就是她住过的那个毡帐!
这的确是曾经不知何时何地做过的梦,她渐渐回忆起来。也许,等她找回自己的记忆,她更有必要再回去一趟,不止是为了研儿和芦儿,也是为了这些奇怪的梦。
闭眼,用拳头轻轻捶了捶额头,她听得外面的敲门声,知道是郑路,便起身下地穿好鞋开门。
“收拾好没,赶路。”
“哦,还没,你等我一会儿。”
郑路点点头,楚卿娈合上门匆匆忙忙洗漱完毕,两人又踏上漫漫赶京路。
年末之时,多少地方都有点雪,有些地方大,有些地方小,有些地方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也有些地方是轻飘的雨夹雪。
从郊区到乡村再到城区,马儿争气,驮着包裹,拉着马车,片刻不歇。
“郑路。”
背后传来楚卿娈的声音,郑路偏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钻出一个头。
“怎么了?”他偏回头去,问。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渊萝的女人?”
“渊萝?”
“嗯。”她点点头。
“不就是那个特别美的妃子么?”说得好像自己见过似的。
“对,你知道些什么,快给我讲讲。”
“你问她干嘛。”
“听说我住的那毡帐就是她生前住过的,一时好奇。”
“就一妃子,不过娇花易衰,年纪轻轻就去了。”
“抑郁而终?”
他颔首。
“她容颜不老?”
郑路一笑,鄙视道:“这你也信?”
她想到梦里的战火,又问,“她有没有可能不是抑郁而死,而是被敌军杀害的?”
郑路摇摇头,“没可能。”
“你怎么这么肯定?”楚卿娈凑上去一看,郑路这模样就好像他亲眼见证过一样。
郑路一偏头,四目相对,“你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呀!这人……这人……有读心术?
“对……对啊。”楚卿娈在自带气场的郑路询问之下,只得承认。
“难怪,你是不是梦见王妃死在战火里了?”
“对啊。”
“没可能,真没可能。”
“为啥?”
“不想告诉你。”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急了。
“这是秘密,真不能说。”
楚卿娈想着,既然他知道,那这个不问也罢,不妨问问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好像叫什么色巴腾布?好长一串,他后来怎样了?”
楚卿娈只露出半个身子,跪在车口处,不停追问坐在前面驾车的郑路一些问题。
“色布腾巴尔珠尔?”
“嗯。”
“被送去大清,成了个小小侍卫,后来不服气反抗呗,就被锁进圆明园的一个简宫里了。”郑路突然想起什么,提醒道,“这个叫 色布腾巴尔珠尔 的人以后再不要提起,现在大清有个贵人就叫这名儿,别搞混。”
“哦……”她耳里听着,嘴里答应着,“那她的女儿呢?”
“叫渊漾,后来被奶娘带着逃离准噶尔,逃到大清,之后就安生了。”
“原来是这样,那妃子身上有没有什么图案?”
“这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不过她孩子身上有,哎,都是我娘给我讲的。”说到这,郑路神情有些不自在,楚卿娈并未发觉。
“是不是在大腿内侧?”她瞪圆了双眼,如此巧合,如此神奇!郑路嘴里说的话,马上就要和她梦里的景象匹配了!
“诶?你怎么知道?”郑路一歪脸看她,脸上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连连指着她道,“你不会连这个都梦见了吧!?你怎么这么龌龊呀!咦……”
楚卿娈嘴角一阵抽搐,神情有些窘迫,忽想到他说是他娘给他讲的,立马一拳砸在他右肩上,神秘兮兮地问,“你娘是谁?她怎么知道这事?难道你娘就是奶娘?”她转念一想,不对,时间不对,“哦,不对,奶娘至少也得二十岁吧,现在已经有四十多年了,看你也才二十来岁,你娘不可能是奶娘,难道是你奶奶?”
郑路眼睛一眨,偏过头去。这女人,脑子转太快,危险。
看来他是默认了,楚卿娈一掌拍他背上,真是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天,这天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楚卿娈连连感叹,真是造化,造化啊。
“你能不能轻点儿。”郑路抱怨道,虽然他的伤在手臂上,可她刚刚那一拍,都震到伤口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吹着他的伤口,又抬脸问,“那个图案长什么样子?”
“两个卍字中间一个苜蓿。”
楚卿娈赶忙从车里的包袱中拿出一小块木炭,在手上画了一个,伸过去问是不是这个。
郑路点点头。
楚卿娈一拍掌,眼睛光芒四射。本来这图案在她脑海里模模糊糊的,可经郑路那么一说,就清晰起来。
“天呐,你真是我的福星!”她全然忘记自己此刻正在哪,毫不避讳地就从后勒住他的脖子,一阵惊喜。
郑路只觉气一短,要命了,忙掰开她的双手。“注意点行不行,这在大街上,还有人呢。”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你那煤炭哪来的?”郑路忽问。
“哦,从客栈炉子里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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