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两人吃了客栈送过来的馒头、稀饭和咸菜,又上马赶路去。
奔驰的马迎风破风,分外张狂,一路卷尘而过。
两人跟赌气一样,比着马速,入夜前奇迹般的到了兰州,眼见着就要离开甘肃。
郑路下马,牵着缰绳要走向客栈,楚卿娈立马上前拉住他,摇摇头,“别去。”
“那住哪?这又不是荒郊野外的,还能睡树上?这么多人,你还能睡街头,明早叫人都看见?”他指指自己都是脸,又戳戳她的脸,眉目飞扬道,“要脸。”
说罢他又要朝客栈走,楚卿娈一脚踩上去,郑路迅速躲过,两人开始脚攻,最后楚卿娈的右脚被郑路死死踩住,拔都拔不出,她这才求饶道:“大哥我求你了,咱真的没多少钱了,还得吃饭是不是?”眉眼都蹙成了吊丧模样,郑路只觉得好笑,松开脚去,楚卿娈立马收回自己的痛脚。
她的余光瞥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急匆匆跑到对面医馆门外敲门,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开,急得他团团转,转了几圈又去敲,嘴里不住喊着“大夫,救命啊”、“大夫,有人吗?”
楚卿娈拳头一紧,心一横,喊道:“那位大伯,家中可有急症病人?”
那大伯如听到神音一般,忙转过身,“是啊,家里老爷突然吐血不止,老奴才跑到这最近的医馆来找大夫啊,可是时辰太晚,都关门了。”
“吐血?”
“嗯!”
“没准儿我可以治。”
“你?”大伯焦急的模样变成小小的疑问和吃惊。
“对,家里病人要紧,快带我去吧。”二话不说,她就翻上马,示意他带路。
郑路会意,朝男人伸出手,大伯走近拉住,上马。
三人赶至一个气派的府外,门上横书“刘府”两个大金字。
三人下马,急匆匆赶到刘老爷的房间,只见一摊鲜血在地。老爷身旁坐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妾,不停在为他擦去不住吐出的血。
这是什么症状?她真不知道呀不过她倒是知道几个治吐血的偏方,不管了,都一起用吧。
她转身对一脸焦急的大伯说:“我要柴胡和薏苡仁,柴胡炒黑,薏苡仁炒煮,水煎,然后还要紫参、人参、阿胶磨成粉,和乌梅汤调下。这些都有吗?”
“有有有!”
床边的小妾听她说了这些,赶忙对大伯说,“管家,快去。”管家赶忙下去吩咐。
方才一进来,她便感觉这宅子温暖异常,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在给它供热,她不太确定是不是温泉,只试探着问床边女人,“夫人,府上可是有温泉?”
床上的刘老爷还在浑浑噩噩吐着鲜血,床边小妾一对细细的新月眉皱成两条扭曲的线,一边擦着,一边哭泣,听得那“大夫”的问话,方才抬起头来,抽抽搭搭道:“有的,就在这屋子后里面。”
“我先失陪一下。”说罢,看到夫人点头,她便退出去,郑路不明原由,跟着出门。
“你去哪?”他问。
“找东西,他家有温泉,说不定有些这个季节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
“跟你说不清楚。”楚卿娈急急朝前走着,一面走一面在地上的草堆里寻找着什么。
越靠近温泉,越温暖,远远的,她借屋檐下的烛光,看到有紫红色的小花,走近一看,是小蓟没错。
“郑路你快过来。”楚卿娈朝后招手,让他过去。
“怎么了?”
“你看看花里有没有虫,如果有就掏出来,掏个十来个,快。”说完,她就躲得远远的。
郑路蹲下掰开花瓣一看,里面果然有虫,回头问她,“你怎么不抓?”
“我又没见过那虫长什么样,我怕……”
“什么!?”这就不可思议了,“你没见过,那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虫?”
“哎呀,别废话,你快掏吧。”她急道。
他回头掏起来,嘴里还问,“这干什么用的?”
“治吐血,能救急。”
“哟,你还有这本领,看不出来呀,谁教你的?”
“我怎么知道,肯定是失忆前的知识。”
见他掏有一会儿了,她问好了没。
“好了。”他起身,右手拳头里捏着小蓟花虫。郑路走近她,把拳头突然往前一伸,吓她一跳,楚卿娈一脚飞踢过去,郑路跑得远远的。
回了屋子,楚卿娈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一个喝过药的碗,又摸了摸旁边的茶壶,烫手。
她招来郑路,小声道:“把他们用勺子磨得稀碎,用壶里开水一冲,就好了。”郑路照做。
夫人用袖口擦擦眼泪,手里拿着满是血的丝绢,奇怪地看着那边不知在干什么的两人。
楚卿娈不想看到那么恶心的画面,只背对着他,将目光放在门口。
郑路做好一切,将碗绕到楚卿娈鼻下,楚卿娈只感觉一阵腥臭,垂眼一看,差点没吐出来。憋住一口酸气,她将碗递给那小夫人。
夫人接过碗,一对细细的新月眉一蹙,问,“这是什么药?”好大的虫腥味。
“救急的,赶紧喝。”
小夫人接过碗,将药喂到刘老爷嘴里。“老爷,喝药了。”
床上奄奄一息的刘老爷喝下药,渐渐平复下来。
小夫人一阵惊喜,一对新月眉更弯了,“呀,您真是神医呀。”
楚卿娈大舒一口气,天呐,又被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嗯?为什么要说“又”?潜意识的。
这边刚刚有了好转,那边就把两碗药端将过来。
管家谦卑地问:“大夫这药怎么用?”
她不知道这俩药相不相克,便随意指了一个说:“这个两个时辰后喝,”管家真真切切听着大夫的话,她又指了另一个,“这碗再隔两个时辰服下。”
她还想说明早他们还是得找个大夫仔仔细细看看,但为了这府上众人安生,更为了她和郑路的安生,她便暂时打住自己这话。
管家看一眼床上的老爷,已明显有好转,心下也是一喜,可看着托盘里热热的药,他想了想,还是问出,“大夫,这药倒时还要再热吗?”
“热啊,当然要热。”
那为什么让他们这么早就熬下了……
楚卿娈用食指刮刮鼻尖,心里一阵歉意:其实只是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小蓟花虫的事儿,也只试着去看看,没想到真有。自己居然知道医药的事,失忆前是不是懂医术的?
楚卿娈现在不知道,她所谓的“医术”,都是她在二十一世纪“东捡西捡”得到的方子,之前的猫爪草便是她唯一知道的治疗痨瘵的偏方。所以都是捡漏,有用就行。
小夫人见老爷好转,也喜上眉梢,在管家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让管家招呼他们去歇息。
楚卿娈手里捏着一把汗,转身和郑路跟着管家出门,她不知道那药是不是只暂时有用,万一中途又复发,这就是弄巧成拙,搞不好他们还要在刘府大干一架才能离开。真希望识相的管家现在就把表达谢意的银子给他们,然后趁夜他们便走。
眼看着就要到客房,楚卿娈立马停住,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一跺脚,道:“哎呀,大管家,实在不好意思,我忘了我们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今晚就不方便打扰了。”
郑路看她这幅模样,先不明白要搞什么幺蛾子,不过立马又会意。原来是怕自己是个庸医办坏事。
管家一转身,有些遗憾道,“啊……是吗,真遗憾,夫人方才还凑我耳边说明早设宴感谢二位呢。”
“哎,”她也露出一副十分遗憾的样子,“我们倒也想不负夫人好意,只是这事太重要,方才专心给老爷治病,一时忘了。”
“既然是重要之事,老汉我也不好多留,我这就去禀报夫人,二位稍等。”
“好。”
“现在知道怕了?”看着管家已经走远不见,他才悠悠说出这句话。
“我们的重点是钱呐,他们不可能一点意思都不表示吧。”
“真没看出来,”他将双手插胸,“原本以为你是个温婉的女子,没想到脑子里尽装些小聪明,看来是失忆把你变成了地痞。”
“你又不知道我失忆前的样子,凭什么说我?!”
“的确没见识过,但好歹也听过。”堂堂定亲王嫡福晋,满洲镶黄旗贵族,貌美如画,姿态优雅,聪慧机敏,善解人意,且待人温和,平易近人,哪像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
从准噶尔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就算走前额多西没暗示他,他也已经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别嘴硬,要是我们还能有钱到京城,全是靠我今夜这一票!”
“我就说一句,还真把自己当地痞土匪了?还靠你今晚这一票,你说你好歹是个福晋,注意点个人言行行不行!”
楚卿娈别过头去不想说话。姐姐冒了害死人的危险去医人,反倒在他这落个这么大的不是,真真的狗咬吕洞宾。
这时,管家返回,带着笑脸。楚卿娈把目光定在他手里那袋银子上好一会儿,郑路掐她一把才让她回过神来。
“二位,”管家双手将荷包往上一推,“这是夫人的一点意思,还望二位收下。”
楚卿娈故作矜持地接过银子,笑道,“我知道要是我不收,夫人会不心安,那就多谢夫人了。”
“那二位随我来吧。”管家把他们带出大门,他们的马已经被小厮牵着停在门外。
两人上马,管家笑脸拱手道:“两位慢走。”
马上两人回拱,楚卿娈假装正经补一句:“管家,我离开后,不便观察老爷病情,还望明早请大夫复诊。”
“好嘞好嘞。”管家朝身后两个提着防风灯的小厮使一个眼神,两人便将灯递给马上两人。管家最后说:“天黑,两位有灯伴身,方便些。那就恕我不远送了。”
“管家止步。”两人拱手,纵马离去。脆响的马蹄声在石板上向远处荡去,两人的身影逐渐被黑暗湮没,消失在管家眼里。世上还是好人多呀。管家一背手,转身进府。
楚卿娈逃也似的拼命往前跑,郑路一路紧跟,搞得真的跟逃命似的。
“哎!”郑路驾马在后面喊道,“你跑那么快干嘛,已经离开刘府了!别人现在拉十匹马都追不上你。”
“不行不行不行,必须出了这我才安心。”
“赶考的人也不如你这般拼,明早赶路困得栽跟头可别抱怨。”
“嘁……我还真没见过在马背上睡着的人。”楚卿娈依然飞快驾着马,尾音随着疾风已不知飘向哪去。
跑着跑着,便到了郊外,两人停下将马拴在一棵大树上。
前面是一块平坦的草地,有一条小溪蛇形而来,在银白月光下、在寒凉夜风里翻起一波波碎银子。远处是一座矮山。
这场景是这样熟悉,可她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记忆里隐隐约约还有曲声,还有几位风姿英挺的少年……
她缓缓走到平地中央,看着天空一轮残月。风吹走一朵薄薄的乌云,又来了另一朵,所以月,始终是残缺不全的。掩在云层的半轮月轮廓若隐若现,清冷中有一抹羞涩。
一阵较之前强烈的风刮过来,刮得身后树叶沙沙作响,她这才将视线从残月上移下,往回一看,郑路正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也望月。
树叶摇晃不定,叶影斑驳一地。她走到一棵树下,抬头一看,似乎有一位少年就曾歇在这样的树上。只是想要知道少年清晰的模样时,她脑海里的记忆就开始混乱。
她两手扶在树干上,攀上树,将斗篷风帽带上,把斗篷裹好,便自顾自睡起来。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