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入凉,她半睡半醒,恨不得缩进“被子”里,怎么今晚的“被子”这么薄呢?她又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迷迷糊糊感觉身上被什么东西又盖了一层,暖和不少,楚卿娈这才又进入沉沉的梦乡。
“新儿……”
她正站在水边,听得背后有空灵的人声呼唤,便转过身去……
“啊!”一个翻身,直接从枝干上掉下来,她揉揉异常疼痛的屁股,也庆幸是屁股着地,否则就算从仅两米高的地方摔下,也能卧床好久。
郑路一睁眼,只见楚卿娈正躺在地上,背对着他揉着自己的屁股,嘴里不住喊着“哎哟”。
“大清早的,叫得跟见鬼一样。”郑路掏掏差点被震耳鸣的耳朵,起身,捡起掉地上的大氅和狼皮。
楚卿娈一面龇牙咧嘴喊着疼,一面看他一样一样捡着随她从树上掉下来的东西。她记得睡时只披了斗篷,半夜觉得凉,半梦半醒中还把斗篷当被子掖。难怪自己掖了几下便觉得暖和了,原是郑路把自己的大氅给了自己。
捡了东西的郑路一眼也没看她,就去牵马。
楚卿娈忍忍痛感,撑地站起,一步一个拐才走到马跟前。
“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主人疼成这样也不知道过来帮帮忙……亏我还叫你飞爷,白叫了。”楚卿娈一拍马背,嗔怪自己的马,暗暗瞟一眼郑路,有种“指桑骂槐”的意味。
“飞哥,走。”郑路全然不睬,将飞哥牵到路中央,翻上马,一鞭子落下去就跑了。
楚卿娈还在原地想着怎么上马。屁股太疼,怎么上都会牵动剧烈的痛。一时间,她在飞爷四周绕罢几圈都没找到怎样上去才不会疼的位置。
“飞爷,你能不能跪下来让我上去。”楚卿娈都要哭了,眼见着已看不见郑路,这荒野荒岭的。无能为力的心酸。
飞爷无动于衷,甩甩马尾。楚卿娈一生气,上手就抓住它的垂梢,飞爷冷漠地瞄了一眼耍脾气的她,后蹄一腾,便将她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
“呜哇!”好疼好疼好疼。楚卿娈干脆侧躺在地上,一拳一拳砸地,屁股不愿再动弹,眼泪王王的。自己从来没被疼痛折磨得这样无助过。在准噶尔虽说每日训练极其辛苦,但至少还有研儿芦儿来接她,至少还有獒会去蹲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且那郑路的马蹄声早已不知所踪。
这个郑路不会真这么狠心吧?她抬头朝后方他离去的地方看,没有一点他要回来的痕迹。他不会是以为自己已经跟上去了吧?难道他出意外了?他不会真丢下自己吧?不会吧?
天,这都什么事儿啊!好好的干嘛要去树上睡,没那本领还做梦翻身,真是够了。这荒郊野岭的,万一遇见盗匪该怎么办?现在她的身边只有一袋银子和一匹马,连剑都在郑路那,她掉下树时,剑也掉了,郑路一并捡去放在他自个儿的马上。
要是他真不回来,她不被坏人干掉,也会自生自灭。哪的疼痛她都能忍,唯独这屁股痛,真忍不了,钻心的。
“郑路……郑路……”她一声声喊着,喊了足足半个时辰也不见他回来,之后声音越来越小,又看看这令人绝望的野外,忍不住就啪嗒啪嗒掉下泪来。
“我真是,我上辈子真是造了什么孽要来到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失忆就算了,还被人当棋子往死里训练,训练就算了,眼看着好不容易要回到京城,还在半路摔了这么大一跤,摔跤也就算了,没良心的郑路王八蛋还把我丢在这……呜呜……呜……”她哭的开始抽搭,跟小孩子栽了跟头不见父母来扶一样伤心欲绝,满眼满脸的都是绝望,拳头放在嘴边被她咬了又咬,不一会儿便被眼泪和口水打湿。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呜呜呜郑路王八蛋!”委屈这么大,泪眼一打开,泪水哗啦啦的止不住,一瞬间就模糊掉眼前的景物。
一双黑色靴子停在她眼前,她还在哭着,哭得跟被爸妈抛弃的小孩一样。她知道这鞋的主人是郑路,哭得更大声,委屈,委屈!
“起来。”
头顶传来郑路不知情绪几何的声音。冷漠?心软?不耐烦?亦或是觉得丢人?她都说不上来。
“我不起来!”她把委屈变成赌气,一面倔强,一面抽抽搭搭个不停。明明看得很想笑,他却要忍住,免得她发疯。
“福晋,快起来,你是福晋,别躺地上。”没办法,只能用这话,希望能激将激将她。
“回到王府,我第一个解决的人就是你!呜呜呜……”
嘴里斗硬,可她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不是不想起,只是这疼痛简直无与伦比。
郑路不想再耽搁,毕竟已经躲在一旁憋笑憋了半个多时辰了。
郑路一把将她抱起来。
“哎呀呀,哎呀呀,疼疼疼,我屁股疼!”郑路刚要把她放到飞爷身上,就听到她本能的喊痛。
“那你要怎么办?”他有些不耐烦,摔个屁股而已,有这么疼吗?是不是故意赖他的?
“我不想坐马。”她抬起一双可怜兮兮、泪水王王的眼。
“那你走过去吧。”
说着就要把她放在地上,楚卿娈忙抓住他胳膊,求饶道:“别别别,别放我下去。”
“难道你要我抱着你骑马?”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她一个劲儿摆手。
“那你先等着。”郑路将她面朝下横放在飞爷身上,又去飞哥身上解下一个装着衣服的包袱,回身把它放在飞爷身上,然后抱起楚卿娈让她坐在软包上,一下子就好多了。她抓住缰绳,郑路翻上马,坐在他后面,两人一同骑飞爷。
郑路的马比较灵性,会自己跟着主人,而楚卿娈这匹新马就不会了,所以他选择和她骑同一匹马,让飞哥跟着自己。
虽然下面垫着布包,但屁股还是疼,为了不让郑路再次丢下自己,她只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委屈,还是委屈,一旦和王府的丈夫相认,一定要好好惩治惩治这王八蛋郑路。
郑路双臂将她环绕着,一心赶路,并不知她此刻阴沉的表情与心思。
郑路心下一阵无语,好好的福晋,失忆之后怎么变成这么个二横?还是赶紧脱手吧,免得有想把她挂在树脖上凉快的冲动。
过了清水河,一路沿着长城走,再大致赶个五六天,就能到京师。
夜间两人留宿在长城下的一户简陋民宅里。夜气浓厚,远处巍峨连绵的长城笼在森森青雾里,其上有若隐若现的火把,是夜间执勤的人。
“姑娘,我给你找来了一位大夫。”主家是个老妇,慈眉善目,扎着简单的巾帼髻。
方才进门时,郑路便把一扭一颠的楚卿娈扶着,老妇看在眼里,领他们去到客房,没等他们说,便打着风灯把最近的村医请了来。
趴着躺在床上的楚卿娈一看来人是个男的,有些尴尬。
坐在床边的郑路看在眼里,对大夫说:“大夫,她就是把尻包儿摔着了而已,随便开点药就成。”
“好罢,老夫这刚好有一瓶治摔伤乌肿之药,每晚睡觉前用水调成糊敷在受伤处就好。”
说着,他从医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郑路,郑路接过,“有劳了,大夫。”
大夫拱手告辞,郑路礼回拱之。
大娘跟出去给了村医几文钱,又回到房里,好心好意对郑路说:“小哥快给你家娘子用药吧,别耽误了伤情。”
两人一听,郑路嘴角一抽,楚卿娈嘴巴一张,辩解道:“他不是我丈夫啊!”不可思议,大娘怎能这样说?
大娘知道自己误会了,笑道:“是我猜错了,那你俩是兄妹吧?”
郑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忙抢过急着要解释的楚卿娈的话,答道:“是。”
“好啊,那也不太方便,姑娘若是不嫌弃,老身大可留下。”
楚卿娈一阵尴尬,又意识到自己确实不方便,只硬硬笑道:“好啊好啊。”
郑路一把将她的头按倒在枕头上,方才出门。
“哎哟!郑路!”等她一梗脖子龇牙咧嘴地喊他,郑路早已出门。
屋内摆设极其简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要说真有装点,也是床与桌之间的那盆盆栽。这宅子有东西配房,有小园子,可看得出这家以前人丁兴旺、比较殷实,否则任凭一个老年人如何住这样大的宅?可他们到这已有大半天,却只见到这老人,再没见其他人。老人孤身守着这样大的宅子,其中心酸悲苦,自不必说。
从被郑路扶下马的那一刻,再到见到老主家、进入宅子,她都觉得似曾相识,似乎以前,也有这样的经历。
老人从桌上拿起一只小碗,把药粉倒在里面,提起茶壶往里兑了少许水,用竹木片搅成糊状,端着坐到她身边。
虽说老人是女人,可毕竟是陌生人,一下子就要给她的屁股上药,还真是不适应,很尴尬。
还是解吧……
老人给她小心上着药,那兑糊的水是凉的,抹在屁股上也是凉凉的,正好拯救了火烧火辣的疼。
为了缓解气氛,她侧脸贴在枕头上,问老妇的姓。
“我姓罗。”
“罗?!”楚卿娈头一昂,脑子里闪过万千火花,一时间似有无数道逆流的血在她神经里穿动。
“怎么了?”老妇见她这样吃惊,有些不解。
楚卿娈半晌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我以前认识一位大娘,也信罗。”
“原来是这样,”大娘一笑,“好了,等药干了再盖被子吧。”
楚卿娈趴在床上,大娘嘴里说着,还用竹片抹最后一把,把药给她敷匀。
“好嘞。”见大娘起身走到桌边,又倒了些水手腕打着转涮碗,不由心中一暖,把心里的想法便直接说了出来,“大娘可真好,帮我请大夫,帮我涂药,也不害怕我弄脏了您家被子。”
“药是最干净的东西,怎么弄脏被子呢?”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有些人避药如同避鬼,不愿把病着领回家,害怕晦气,而大娘却说,药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
“是因为药能治百病么?”
“对啊,它能延长将死之人的寿命。”老人虽面上笑着,但仅从侧颜的眼角也能看出她淡淡的哀伤。
她将水倒在地上的盆栽里,又倒水涮。“而且我巴不得有人来住呢,否则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意思。”
楚卿娈眉头微微一皱,想到了什么,心下一阵酸楚。
大娘,要不您跟我回王府一段时间吧……
她的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却始终没说出口。
将污水倒进盆栽里,她放下碗,走到床边给她轻轻盖好被子,温声细语对她说,“姑娘就歇下吧,老身就先走了。”
老人说完就转身出去,关上门。
老人虽容华不再,可一身儒雅气质由内而外,丝毫不可掩盖。也许他们家的男主人因为什么原因病逝,所以家宅再不复往日荣光了吧。老人也是个耿直爽快之人,单从她朴素又不拘束的穿衣打扮中便可看出,且她对素未谋面之人,也能解囊相助。
从小便喜爱察言观色,从蛛丝马迹中判断一些事物的黑白,得到一些信息,她爸妈离婚一事,起初隐藏得那样好,不也被她看出来了?
是的,她记起了一些事,但仅仅是一些。
烛台上的灯花自然落尽,房间暗下时,她也进入梦乡。
……
天刚蒙蒙亮,郑路便来敲门。“起床了,楚卿娈。”
她一睁眼,身子一动,惊奇地发现屁股已经好了很多,那大夫的药真是神了!
“好嘞!”
她一打开门,只见郑路身边还站着端着一盆热水的大娘,盆边搭着一块毛巾。
大娘温和笑道,“洗把脸吃个早饭再赶路。”
“好嘞。”她忙接过盆子,洗把脸倒掉水,就笑眯眯跟着等在一旁的两人去了饭厅。
桌上摆着馒头、米粥和几碟儿小菜。
楚卿娈和郑路匆匆吃完,用茶水漱了口,郑路向老人道谢后就准备起身往大门走。楚卿娈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忙收拾着桌子。
老人见了,忙阻止道,“你俩忙,赶路去吧。”
她笑道,“不急这一时。”
老人看看她,笑容爬上干瘦的脸,跟着一块儿把碗碟收拾回厨房,清洗干净两人才出去。
郑路已经牵出马等在大门外。
走下台阶,楚卿娈从腰间银袋子里拿出最大的一个银元宝,又握起大娘的手,将十两银子放在她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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