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很凉,她胡乱找寻着被子,摸索之处尽是冰凉凉的硬土地。迷迷糊糊一睁眼,头脑沉痛,四肢乏力。环望四周,似曾相识的地方,是准噶尔土砖房。透过缝隙一看,外面灰蒙蒙的,天应该是快亮了,这是早晨,只是不知道是第几天的早晨。
揉揉脑袋,她不是被打晕的,是被灌药。
“永璜?”她忽想起永璜本和她在一起的,可再环望一眼,周围根本没有他的影子。他被额多西带去哪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会不会已经……不不不,不会的。
她摇摇头,打消自己的不详念头。
她撑着地起身,头脑昏胀得厉害,起身一刹眼前灰暗,撑墙摇晃片刻方才定神缓过来。
房里好像有老鼠屎尿的味道,门被锁了,她怎么也打不开,看着东漏西缝的木门,想着应该不结实,索性用脚去踹。
木门“嘭”一声,却只动摇几下,并未倒地。
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夹带着草原狷狂的风,呵斥一句她听不懂的话,紧接着一把弯刀插进来,把她吓得一退。
“我要见额多西!”她伸头喊道,大刀就插在门上,仿佛只要她一靠上去就会被刺穿单薄的身体。
对方在门外又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她只听懂额多西三个字,想必对方想说额多西现在没空吧。
外面没了任何动静,屋子里也一片安静,她在想现在的处境,以及如何找到永璜并脱身。
正当她想得出神时,
门外又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区别于方才呵斥他的人,像年轻男子,且不像是大清人,这声音带着大洋彼岸的海鲜味。有几分熟悉,不过这人好像说的是当地话,有些坑吧。她走上前去躲开刀贴着门听外面动静。
双方交谈的最后,那男子明显一惊,随后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福晋?”
她头一抬,眼一亮,这次算是听清了,这是克罗托啊!他居然还在准噶尔。
“是我是我!”于黑暗中终于见到一丝光明,这让她不得不兴奋。
“你怎么到这来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克罗托的汉语熟练不少。
听得里面一阵沉默,似在顾忌什么,克罗托下意识看一眼旁边守门的两个壮汉,明白过来,道:“他们听不懂汉语。”
她松一口气,原来方才他们是听到“额多西”这三个字才和她搭话的。“我被额多西绑架了!”
“啊?!”克罗托一惊。
“你怎么到这来了?”
她问。
“额多西派人叫我给一个人画一副肖像,我刚画完出来,看见这边有人把守,就来看看。”
“那你有没有见到一个汉人,长辫子,眉毛有点弯,鼻子挺挺的,有点双下巴,嘴唇红润润的?”
克罗托一想,“有,在额多西毡帐里,我画的就是他。”
“他怎样了?”急切。
“好像受了很重的伤,被捆在一张椅子上。”
听到这,她反倒大松一口气,在额多西毡帐里被捆着,说明还活着,这就好。
“克罗托,我想你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看着王爷,有什么情况,如果方便就请来告诉我一声。”
“可以。”
“还有,现在帮我去找图尓都,说我在这。”
先利用她逃出额多西的手掌心再说。
“好,马上去,但是距离有点远,你等着。”
“好。”
说罢,就听见克罗托已经跑远的声音。
看来这次额多西早已安排好,将帐篷都扎得离图尓都远远的,现在她应该和永璜离得不远,估计不多时额多西就会把他带去图尓都那了。只盼克罗托能早早带图尓都来。
外面渐渐升起的朝阳,透过几个空缝钻进砖房里,射到正坐在地上背靠冷墙的李新身上,洒上她的睫毛、鼻尖以及搭在膝头的手背,带着丝丝凉意。
所幸砖房里还算干燥,虽然夜间冷点,也不至于湿闷。
门外又来了一人,和门口两个守卫交谈了几句,隐约听到克罗托三个字,来人沉默片刻便让他们开门。
她一抬头,挡住门外晨光绚烂的男人,正是额多西。
额多西对门口两人说了一句,那两人便提着绳子将她捆绑套进麻袋里扛走。
李新在上面挣扎着,刚要开口喊,鼻子的地方便被人蒙上一层软软的东西,一股子似曾相识的气味直刺入鼻腔。一闭眼,她便再没了意识。
额多西用准噶尔语对两个壮汉说,把她扔进马车底座里藏着。马车是额多西叫人改装过的,整个下面不只能装东西,还能藏人。
回到临时搭建的毡帐,额多西问守在门口的两个汉人,问:“看没看见克罗托去哪了?”
两人摇摇头。
钻进帐篷,定亲王正仰头看帐顶,出乎意料的是,他异常冷静,见额多西进来,张口第一句话,就是问福晋在哪。
“你放心吧,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我一定会放过她的。”我是会放过她,可路上正快马加鞭赶来的纯妃却不一定。
额多西脸上一抹阴笑一闪而过。
“怎么配合?”
“想必瞻对那边已经有人赶回去告诉皇帝定亲王被俘,我再让人画一副王爷的油画交给皇后和皇上,最后王爷只用保持沉默就行。”
“为何还要给皇后?”
永璜微微皱眉。
“皇后正得盛宠,又怀有皇子,皇帝还早早把人名儿给取好了,虽说连是儿是女都不知道。听说皇后一向疼爱王爷,想必皇后不会置之不理,那么皇帝又如何会放弃你呢?”
“哼,”永璜轻哼一声,“看来是本王一直低估了准噶尔人的心机。”
“王爷怎如此偏见?”
永璜别过头去,连他影子都不想看见,更别说听他令人作呕的声音。
额多西见此,面上虽笑着,心底阴风飒动,看你还能心高气傲到几时!
克罗托不负所望将图尓都一并带了来,可来到砖房前,只见破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图尓都怒气冲冲来到额多西毡帐里,上前一把抓住他衣领,怒道:“新儿呢!”
额多西恶狠狠看一眼克罗托,回眼时已是一番低声下气,软声道:“大人,小的已经命人将福晋送还大清,我们需要的只是定亲王。”
此话一出,克罗托和永璜都惊了一跳,额多西居然已经把她送回去了!
“谁叫你送的?!”
“大人息怒,福晋在这只会阻碍我们的计划,她安全不就是大人希望的么?到时候,”说到这时,他双手慢慢握住图尓都的手,凑近他耳边低声一句,“把定亲王解决,福晋还不是您的么?”
图尓都一把甩开额多西衣领,转头走近永璜身边,只见他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图尓都又转身面对低头的额多西,怒指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鬼心思!”
说罢转身离去,丢下一句:把人带去我的穹庐。
额多西抬眼阴狠狠地瞪着前后离去的图尓都、克罗托两人,心下毒誓一定要杀掉图尓都。
要是兵权握在自己手中,图尓都早该下修罗地狱了!他一个小小使臣,身体里还流着一半汉人血,这样的狗杂种也能光复我浩浩准噶尔?去死吧!
克罗托追上怒气冲冲的图尓都,在旁轻声说道:“大人真的觉得额多西已经放了福晋了么?”
图尓都嚯得停住,偏头看一眼克罗托,道,“那你帮我盯着,一有消息赶紧来告诉我。”
“好的。”
永璜被捆着扔进马车里,伤口被摔得生疼,在昨晚与额多西的人交战时,他受了很多伤,这新伤旧伤交在一起,也是够受的。
车下暗格麻袋里,李新正昏迷不醒。
和军情一起呈交的还有永璜被准噶尔余孽俘虏的消息,没过几天,当皇后还在焦急时,来自准噶尔的一副油画又率先交到皇后手里,画里永璜满身是伤,被捆在椅子上,神情疲惫,但眼神坚决,充满大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皇后一看,捂嘴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如断线珍珠,滚滚而落。
皇上刚从朝堂下来看皇后,就见她对着一副油画痛哭,走近拿过一看,心猛得一揪,毕竟血浓于水,说不在意都是假的。
弘历皱眉看着油画,嘴里有话欲言又止,只缓缓撑着炕几坐到炕上。
皇后痛哭不已,抓住弘历的手臂哭道:救救璜儿!
弘历一面轻拍皇后的手安抚她,一面想着准噶尔余孽递交的交换条件。
可这根本不可能,准格尔好不容易再一次归顺大清,怎能又亲手将独立拱手?准噶尔人百年来穷兵黩武,一旦没了大清的钳制,整个国家都将陷入国破家亡的战争,这不是他希望看见的。
弘历再看看伤痕累累的永璜,尽管身躯再窘迫狼狈,他的眼神却是那样坚毅。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永璜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一旦出现,那便是有了视死如归的决心,即便他不救他,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是准噶尔人竟已在短短几天将皇上长子定亲王被俘虏的消息昭告天下,他怎可能在悠悠众口中弃永璜于不顾?
焦头烂额。
刚散朝不久,朝堂众人还未出宫墙,便被公公们纷纷请回去。
弘历坐回龙椅,看着底下文武百官,微不可查地愁叹一声,道:“诸爱卿肯定也已知道定亲王被俘一事,今日召返大家,就是为了商讨此事。”
底下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早知道这事,只是皇上明面上一直未提起,他们也是不敢公然说的,且皇上与定亲王的那些小八卦,群臣多多少少也知道点。
“臣等知道。”
众人拱手俯腰答。
弘历说:“准噶尔那些逆贼,想要用脱离大清为筹码,以保王爷平安归来。”
为首的军机大臣讷亲走到中间道:“回皇上,微臣以为,大清要救王爷,也不能应承逆贼。”
“那爱卿说个法子。”
“臣以为,川城瞻对一战屡有捷报传来,不如先委屈王爷一阵,待瞻对之役一完,便可直接发兵准噶尔讨伐逆贼。”
张廷玉走上中间回道:“微臣以为讷亲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在此之前,大清需要发书噶尔丹策零,让他务必保证王爷安全。”
弘历知道,张廷玉这是不想驳讷亲的面子,既然准噶尔已归顺大清,那么其台吉噶尔丹策零就应该担起保护王室成员的重任,只要噶尔丹策零发兵就行,否则不需瞻对胜利,那些逆贼怕早已等不及了。
“两位爱卿所言极是,那就先秘密发书过去让噶尔丹策零先保护王爷安全。”言下之意就是让准噶尔台吉直接救永璜,讷亲知道自己的主意太拖沓,但皇上和张廷玉给自己留足了面子。
这事这样就算是商讨了,不过有心人一细想,这么简单的问题,皇上何必那样昭彰召回群臣商议?不过就是让外界对于他的言论好一点么。
这有心人,就包括还在钟粹宫后院住着的嘉妃。
仍住在圆明园的慧妃和妙贵人听到这一消息,不禁心寒,噶尔丹策零当台吉这么多年虽没什么造反之心,可他们手下尽是前汗国子孙,难保其子继位不叛乱,
且她在河前盟有耳闻,噶尔丹策零的儿子,并不那么温顺。定亲王被俘一事这大,搞得整个大清都沸沸扬扬,那准噶尔如何听不见一点风声?此时选择他们去营救,不是自取其亡么?那是准噶尔的地界,随便编个借口都能将这事先盖过去,哪还有什么护王爷安全返清的事发生?
也罢了罢了,希望都在书祥身上。不过这位帮主,最近似乎总是无所事事,大有颓废之像。
明柯得知消息急急赶到瓜尔佳府,见帮主依然在照料院子里的几棵松。
“帮主,王爷和福晋被俘了,我们的人现在只知道王爷在哪,但还无法将他救出来。”
书祥不紧不慢站起身来,“眼见着又是一年秋天来了。”
明柯见状愈发急,“帮主不是早有安排么,为何到现在也没听到王爷福晋平安归来的消息?”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