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新乔装成卖鞋底的小姑娘来到平城交通站据点,是一家民宅。
“卖鞋底咯!绣花鞋底!”她勾着一篮鞋垫子亮声叫卖,不一会儿就听身后有人开门。
“小姑娘,有没有富贵芙蓉图样的?”
声音慈祥温和。
关新转身,见此人一身长衫大褂,很有古韵。
她像个老土乡人一样,直陪笑道,“有有有,这位老爷要几双?”
“进来让我内人挑挑,她在屋子里。”
“好嘞好嘞!”
应承时,她已走到卖家身前,口型极微小地对他说,没有。
意思是,没有人跟踪她。
至于为何她一个新人出道还有人跟踪,因为这些天正是敏感时候,她不确定自己伪装得够不够好,所以一路还是警惕着,来到指定地点依然按照规矩汇报。
与此同时,一路跟踪她的军校副教官来到一家饭店,坐下来,对对面的刘教说,“被她甩开了,警惕心很高,训练很有效。”
刘教点点头,招小二点菜。
买主是平城交通站站长马时杰,副业是荣升饭店老板。
马站长关上门,两人来到书房。
关新将刘教给她的任命书交给马站长,马站长拿出印章,蘸了印泥,盖上,又蘸印泥摁了个红手印。
他将文件折起来塞进袖口,对她交待,“上京满香饭店的老板是你的接头人,你的代号是福晋,至于怎么进入76号,就看你自己的本领了。”
“啊?”关新一愣,“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么?”
马站长摇摇头,一副人畜无害模样。
马站长将她送到门口,殷勤说道,“小姑娘鞋垫子很好,内人很喜欢,下次你来,我们还买。”
关新忙点头感激,“谢谢老爷子。”
马站长目送关新离开,转身回宅关门。
……
“江煜,”办公室里,白崇辉对一个身高面秀的男子语重心长道,“这两次多亏你的机敏,蒋委员长才能虎口脱身。”
江煜谦虚道:“保护蒋委员长,本就是我职责所在。”
白崇辉无赖地笑笑,坐到椅子上,望着他道,“其实你这样的人才,放在这,太委屈了,尽管你的名字你的身份无人知晓,可能往后,世人也不会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江煜依然一副风云不惊模样,答道:“我心甘情愿,白部长无需为我惋惜。”
“好。抗战打响了,我们需要你为我们做更大的事。”
说着,白崇辉在一张文件下面签字,递给他,“拿着,去平城找军统站长王听臣,他会为你安排一切。”
“是,部长。”江煜点头,双手接过文件,晃一眼抬头,只见是“中央派遣通知”。
“此行……”白崇辉稍犹豫道,“还望你随机应变,多保重。”
“是。”
江煜退出副参谋长办公室。白崇辉是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副参谋总长兼军训部部长。
这个烫手的山芋算是扔给自己了,在抗战面前,中统地位将不断下降,随之军统上升,他这个被中统派去军统的人,表面上是一家,实则……呵呵……江煜一笑,倒不是凄然,而是有好事将近的意味。
平城。
他先找到王听臣,再去找李定安。
维斯人为巩固战后局势,控制上京,扶持王委政府建立76号。
时丁渠默为特工总部主任,李士名为副主任。
这个由地痞流氓、社会残渣组成的令世人闻风丧胆的76号,曾一度在抗战时期耀武扬威。
76号刚建立两个月,空降的机要处处员令“老班子”们内部轰动。
江煜赶在新官上任的路上,车子突然突突打滑,惊散两旁行人,江煜不紧不慢刹住车,将车开进一个修车室里。
老板是个年轻男子,左不过二十五岁,皮肤是健康的黑,一笑,露出让人印象极深刻的大白牙。
“先生,车胎爆了么?”年轻人拿着钳子走过去弯腰一看。
江煜答,“是的,我赶时间。”
“好的,您进里面先稍坐片刻。”
江煜走进店里,坐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环望四周。
修工看看轮胎情况,也在暗暗打量江煜,这个面目清秀的男子,又有着高冷如寒冰气质的男子,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江煜伸手低头看手表,忽的一封信扔到自己腿上。
他抬头一看,只见三五个修工抬着工具往年轻人那去帮忙。
江煜扭过身子,背靠外面,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有一张纸和一张照片。
江煜先拿出白纸,打开,是一份档案。
开头的名字是关新。
他又倒出照片,拿起一瞧,啧啧地摇摇头,笑了。
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啪嚓”一声打燃,他习惯性地将白纸烧成黑灰。
火越旺,他的心情越平和。
又坐了一会儿,年轻人擦把汗,走过来客气道,“先生,车修好了,五块钱。”
江煜付过钱,转身出门上车开往极司菲尔路76号。
在大厅门口迎接他的阵容也算隆重,两排并列专员,正上方站在中央的想必就是李士名。
江煜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直朝李士名走过去,李士名朝他欢迎地笑着。
李士名走下阶梯,其余人笑脸相迎的人随后。
江煜伸出手去,微笑许浅,道,“您好,李主任。”
李士名笑着和他握手,一派明媚和谐画面。“我可不是主任,是副的。”
江煜笑容稍深,却不搭话。
李士名侧身,一个眉眼都在陪笑的人走过来伸出手,道,“您好,处员,我是机要处副处员钱呈民。”
处员们发上都打着油光光的蜡,很好认。
江煜一路握过去。
“你好,我是总务处处员叶耀祖。”
“我是情报处处员唐明文。”
“电务处,晋光。”
几个处员的性情一个比一个冷淡,一个比一个高傲,看来,都不是太好相处的。
最后一个满脸横肉,贼眉鼠眼的胖子十分谦卑的模样弯腰上来握手,“您好,您好,我是专卫队大队长吴大宝。”
“你好。”江煜嘴角一挑,面色不改,手上力气却拧得吴大宝敢疼不敢发作。
“好了,大家也算认识了,”李士名笑道,又对正在背后难为地活动手指的吴大宝说,“大宝,你带江处员去办公室。”
吴大宝一个惊愣,只见李士名笑吟吟的脸,方才忙不迭答道,“好嘞好嘞,副主任。”
江煜见过李士名的照片和档案,他原是D组员,后来成为汉奸。
对这样的人,他丝毫没有好感。
被吴大宝一路无言地领到机要处办公室,江煜对他一笑,冷漠。
吴大宝脖子一个缩筋,连忙哈腰告辞。
江煜是以维斯特高课上京风情顾问的身份来到76号。
没错,在来到76号前的两个月,他一直在特高课里待着,天天和南云造子商讨振兴上京,实则是掌控上京人心。
在这之前,十岁时他就被人送到维斯留学,十八岁返国,可以说,他为卧底工作做了十余年的准备。
江煜拿出胸口荷包里的照片,举在眼前,无形叹息。
还有比救你我更重要的事。
76号成立不久,维斯人急不可耐,给李士名不断施压。
不久,夏末时,李士名竟带人明目张胆地绑架了去接头的军统上京站站长王长天。
情报处处员唐明文获得首功,江煜拉开帘子一角看下面情况,意料之中的,唐明文并没有多少高兴,反倒很坦然,若晋光,肯定是一副冷漠的生人勿近模样,但要是叶耀祖,那肯定喜笑颜开,高兴都写脸上去了。
单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把这些人的性格摸出几分。
这一切对他都是新鲜的,大清一切已不再,起初他的想法只是找到新儿,并和她安安全全渡过这一世,后来战火纷飞,他感到皇阿玛身后留下的世界深深的无助。
所以,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
王长天被套着麻袋,上半身捆得无法动弹。
江煜离开窗前,坐回椅子上。
在愚园路靠近白利南路的交口上,关新租了一套房子,这几****总在想如何才能进入76号。
刘教真是个大坑,本来以为可以直接上任的,没想到她现在要挖空心思想怎么进去。
仰面躺在床上,拳头支着下巴,关新两脚一上一下地晃着。
她去看过满香饭店,只假装不经意路过,并没有进去,也没有和老板接头,她现在还没有进入76号,接头也没什么作用。
饭店在爱文义路和膫帅路的交口处,离住所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关新翻过身,哎,算了,自己脑子现在也不够用,总要和老板说说我现在住在哪吧。
说走就走,关新换去睡裙出门。
打黄包车来到饭店门口,此时恰好也是正午,饭店生意还不错。
关新四下看看,来到老板身边,随意道,“你们家生意挺好呀。”
老板正在打算盘,闻声抬头,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笑道,“姑娘第一次来吧?”
“嗯,”她点头,说出暗号,“第一次,不知道老板这儿有没有这样一道菜,叫醋腌西瓜瓢。”
“姑娘这说的什么菜,西瓜瓢还能腌?”
“这么久没吃,嘴馋,看你家店大才过来问问。”
“要不您随我去后面问问厨子会不会做?”
“也行。”
老板很自然地往四周一瞟,做一个请的动作带她去后堂。
“终于等到你了,”他说,“这几天老瞧你的照片,害怕自己忙得眼花看走眼。”
老板又说了一句不挨边的话,“姑娘看着比照片好看多了。”
关新哈哈一笑,禁不住别人的表扬。
掌柜带她拐过一个巷子,来到一面白墙旁,对面就是一个小院子,一览无余。
这不像是饭店后堂,倒像是私宅。
掌柜朝她伸出手去,道,“你好,关新同志,我叫刘汉堂,是上京交通站副站长。”
关新伸出手去,“你好刘站长。”
两人分撤手。“以后当着外人,叫我刘掌柜就行。”
“好嘞,掌柜的,我现在住在那个愚园路65号,过来就是跟你汇报一声。”
“行,以后你家楼下的菜摊子就是给你发信号的地方,少梨子就是撤退,少苹果就是危险,少橘子就是有任务,你要来我这一趟。”
“好。”她点点头。
“那走吧,咱们去厨房。”
“干嘛?”
“做腌西瓜瓢啊!”
关新一愣,又一笑,“真有啊?”
“酸不拉叽的,能酸出尿来。”
关新哈哈一笑,一路跟着副站长绕去厨房。
在满香饭店吃饱喝足后,她晃悠着回住宅。
军统上京站站长被76号抓捕的消息几个小时就传遍上京。
关新买了一份报纸,头条新闻就是它。
“G组内部起讧了。”关新看着新闻,小声嘀咕一句。
回到住宅关上门,冲个舒舒服服的澡,又换上睡衣趴在床上继续思考这几天一直困扰她的问题。
怎么才能进76号呢?必须要一个内部人员帮助她引起李士名的注意力才行。
内部人员的话……听说前两天机要处新上任一个处员,没准可以找他下手,先去调查调查他经常出入的地方,然后来个欲擒故纵?
想到这,关新爬起来下地打开衣柜,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旗袍,件件妖娆动人。
正翻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此时已经晚上,接近九点钟,谁会找她?
“谁啊?”她喊,门外却无人应答,又响起两声敲门声。
她肯定她方才的声音足够大。
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紧紧盯着门口,移到枕头下摸出一把柯尔特M1903手枪,打开保险闩,扣着扳机高度紧张地靠近房门。
她又问,谁啊?
门口的人还是没有回答她。
“你是谁啊,不说我不开门。”
门口依然没有回答,但两声巨大响亮的敲门声将她吓一大跳,冷汗直冒。
她贴在门上听外面动静,似乎没有任何声音。
可刚才绝不可能是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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