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新开车穿过半个上京来到乍浦路桥北堍公共租界的公济医院。
江煜直说她大惊小怪的,哪用跑这么远,心里却美得不行。
“谁说我是专门跑去给你包扎的?”关新眉毛一抬。
“那去干嘛?”自己想多了?自恋了?
“甩开他们呀,说说接下来的计划,你不是说家里也安监听器了么,我们就先别回去了。”
“哟!”江煜笑道,“小脑袋瓜子长智商了。”
“什么小脑袋瓜子,我都成年了。”
“那我也比你大五岁。”
“五岁,哦,”她冷漠道,“老爷爷。”
“再叫一句试试!”江煜比起拳头吓唬她,关新“嘶”一声立马缩脖子装痛求饶。
“别逗了,问你计划呢。”
她板正上身。
“计划?计划现在全看李士名怎么想,我猜他还会找机会试探你的能力和可信度,试探你能不能温顺地成为他的棋子。”
“你会帮我的是吗?”她温顺又可爱地笑着问。
“这……”他假意犹豫道,“得看你听不听我的话。”
“听啊听啊!”短暂的胜利就在眼前,吃点嘴巴亏又不真亏!
“行,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公,你再别打别的男人主意,再别和他们说与工作无关的话,不准背着我答应任何男人的邀约,穿衣打扮没我的允许必须朴素,在家里你倒是可以穿蕾丝啊……”
还没等他叽里呱啦说完,关新就刹住车,江煜随着惯性往前一冲,没系安全带险些磕着额头。
关新刚对他产生些好感瞬间就瓦解崩溃。
当我关新是什么人?我不承认的事你能逼着我!?这些日子是不是给你温柔了!?
关新愠怒,快要喷出焚林之火来,“下去!”
江煜深吸一口气,自知自己又乱了分寸,怎么自己这么有分寸的人在她身上屡屡丧失技能了呢!
江煜苦恼地摩挲着额头,打开车门,下车独自往医院走去。
想当初就是因为自己有超乎年龄的睿智沉稳才被组织看中加以栽培,自始至终给人高冷超凡的印象,怎么到她身上就变成普通男子,还是话唠那种?
藏在深处已尘封多年的“少男心”再次被唤醒了么?
不行,不能再这样,这样的性子,迟早会害了两人。
想到这,江煜不由自主地摇摇头,一旁路过的小护士还以为他头晕,忙折过路线过去搀扶,却对上江煜朦胧失神又清冷的眼神,一瞬间如坠深渊,沉沦难拔。
江煜甩开护士的手,留她一人端着扶他的姿势愣在原地。
刚刚包扎完,医院也到了下班时间。
走出大门,迎着扑面的夏末秋初凉风,他双手插兜,脑子放空,走在街边。
夜很繁华,上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穿过淡忘灾难喜笑颜开的人群,江煜心头没有任何波动,就这样一直看着前方一步步走去,有时,也会看着脚下。
关新开着车一路尾随,一直跟着他,直到夜越来越深,人群渐渐退去。
江煜依然走着,不快不慢,时而抬头,时而低头。
照他这样走下去,走到天亮也到不了家。
关新忍不住,又放不下架子停车拉他上来,便在他身后直按喇叭,江煜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仍往前走,连顿也不顿一下。
外面的空气越来越凉,他仅仅穿着一件薄衬衣,而后座的袋子里有备用外套,多想为他披上。
可他说的话太惹人恼怒。
可自己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暧昧吗?仅仅是暧昧吗?
虽说自己接受过新式教育,可骨子里还保留着一些腐朽的传统观念……怎能爱上刚认识不久的人呢?怎能这么早就谈婚论嫁呢?矜持呢?
她的犟,一如从前,脑子短路时,怎么想都不好使。
难道又要自己拉下脸去道歉吗?
额……自己怎么说“又”?
本来就是他太随意……我……我没什么错……
她摇摇头,又想,不对,如果一早就果断拒绝,也不会有后来这些暧昧的事。
可她真没谈过恋爱,这样做很盲目,这盲目的感觉又让人很仓皇。
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也许他再等一两年这样对她说,她会很开心地答应的,可是现在……
万一分手了怎么办?之前的一切海誓山盟都会变得可憎可恨,甚至还会让人恶心。
这是以前无数人找她哭诉过的,她看她们哭得肝肠寸断,语无伦次,那样心痛,那样绝望,又那样痛恨,本以为,那就是无与伦比的仇恨,然而她们说,是因为爱啊……
那是她们刻骨铭心,曾为之甘愿化灰的爱啊……
她问她们,既然这样,为何还和他分手,她们满脸泪水,想要表达,却不知从何说起,还有的,还未张嘴,就哽咽得窒息。
她知道她们很难过很痛苦,虽然跟江煜在一起的日子很是心花怒放,可她不愿自己也面临那一天。
因为,泪流满面的她们,曾今也开心得忘乎所以。
……
她脑袋往下一沉,又抬起来。
暧昧的****让她略染沧桑。
“江煜!”她探出头在他身后叫他。
江煜这才回神,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转头又往前走去。
这是怎么了?子弹把头震傻了?
“江煜,上车啊!”她又大喊一声,见江煜没有回头,关新直接轰油门,冲上人行道,堵在江煜面前。
“新儿,你怎么这么不注意安全?”他笑意浅浅,声音温和,却让人心头一揪。
关新意识到不妙,这是怎么了?
她忙下车,摸摸江煜额头,发烧了!滚烫!
可是现在四周只有街灯,连一个路人都没有。
关新将他塞进车里,倒弯往公济医院开,希望有值班的医生。
将他扛进医院,她四下张望,一楼只有微弱的灯光,空无一人,整个大厅都异常安静,她的鞋跟在大厅里回荡着异常醒耳的踌躇声。
她又扛着半昏半醒的他走上二楼,这才看见有值班的护士在护士台里,便忙走过去,急道,“发高烧了!”
护士忙从微弱的灯光里抬起头走出来,一看,这不是晚上来的先生么?
“我来吧。”护士说着,也伸出手来接。
关新也没多想,忙说,“不用了,他挺沉,快给他退烧吧。”
“好吧,跟我来。”护士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来到病房,检测体温后,又查血样,护士拿来一支玻璃管,敲碎,上面是些细小的英文,看不清。
将透明的药抽进针管,压缩芯杆,挑起食指弹两下,震出一滴药水,也压出了里面多余空气。
“打哪啊?”关新问。
看着那极细的针尖,关新眉头一皱,她是怕疼的。
“屁股。”护士看着针尖说。
关新伸出手去,“那我来吧,我在学校学过打针。”
“学校学的跟手上使的还是有差别的。”
说着,护士就往江煜身边走,关新刚还想说些什么,就感觉后面有只滚烫的手抓住她手腕,关新回头一看,江煜眼神迷离,面色晕红,神智不清。
只听他含含糊糊说,“你打。”
护士犹豫片刻,才将针给她。
关新拉上帘子。
将一次性针筒扔进垃圾桶,她转身出来,此时,护士已经拉下口罩,眉眼里透着精明。
目光下移,上衣袋上一枚胸牌上刻着她的名字:宋伶。
“那位先生是你的谁?”
宋伶问。
出于保密态度,为了不让敌人查出任何可疑,她毫不犹豫回答:“老公。”
宋伶低头一笑,复抬头,“你俩关系还真好,你叫他老公。”
“是啊,离不开的。”她笑道。
“请问先生贵姓?”
“江。”
“江先生需要住院。”
“好的。”她点头。
宋伶转身离开病房。
关新回到江煜身边,摸摸他滚烫的额头,便用医院的盆子在洗手间打来凉水,解开他上衣纽扣露出胸膛,浸湿毛巾,拧干,为他擦拭散热。
就这样一直擦到天亮,摸摸他的额头,热已经散去,她便趴在床边,熟睡。
被窗外阳光晃醒时,她睁开眼,有点肿肿的感觉,大抵是因为趴着睡不舒服。
脸上被一只温暖的手覆着,她摸着抬脸一看,江煜已经醒来,另一只手上血管里已经插上针孔输液。
“饿了么?”她问。
他点点头,说,“楼下有卖粥的。”
“好,我去买。”
关新路过护士台,下楼,宋伶看见后,离开护士台来到江煜的病房。
“江先生,血检已经出来了,您发烧是因为伤口细菌感染。”
江煜的病床靠近窗边,能看见下边对面街道的一切景象。
他就看着关新为他买早饭的身影,满眼欣慰宠爱。
“我知道,医生说过,没事别往我这个病房跑,嫌吵。”
江煜声音异常冰冷,让人想不疏远都不行。
宋伶再留恋江煜的半张侧脸一眼,便欠声道,“打扰了,江先生。”说罢,转身离开病房。
这是一间特护病房,因为她看他的气场不同寻常人,且腰间别着一把76号的枪,这间病房,只有他一个人住。
关新买完早餐回到病房,又路过护士台,宋伶向她投去沉默的艳羡目光。
76号的审讯室里,陈鹤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睡了一夜。
第二日,李士名来到审讯室,开门见山,问,“说说,昨天逃跑,怎么就被抓了?”
“一个女人突然从巷口蹿出来展开手拦住我们,怎么喊都不让,把枪对着她也不让,我不想伤害无辜,没朝她开枪。
最后,那女人速度之快,踢掉我手里的枪,夺走,对准我脑袋。”
“为什么?”
“她说,我伤了他男人。”
李士名听到这里呵呵一笑,真是个不一样的姑娘。
“继续。”
“然后,她放了我的兄弟,要我去跟她男人道歉,我便被押回去了。”
“一路上都没想自尽,怎么我们来了你就要撞墙呢?”
“我开始以为,她只是单纯要我去道歉,会放了我,没想到来人是你。
我是不会将自己的命交待在你这种汉奸手里的!”陈鹤忍不住对着他啐一句。
“她为什么会放了其他人?”李士名没有在意对方恶劣的态度,继续问。
“因为她说,我才是伤她男人的人,意思就是跟其他人没关系。”
李士名又是一笑,似乎是很满意地点点头。
他起身,走出散发着血腥腐肉味的审讯室,对执枪的小弟说,“给个痛快。”
那人一点头,回身就是一记穿头弹。
陈鹤怒目圆睁,一歪头,咽气,死不瞑目。
走进楼道,祝惠生恭候多时。
李士名问,“你觉得江处员的女友关新怎样?”
祝惠生咪咪一笑,“长得漂亮。”
李士名斜他一眼,“我说为人做事。”
“这个……对江处员很体贴。”
李士名无奈地呼出一口浊气,看来自己还要再试试。
江煜端起小纸碗里的粥,问,“怎么没买你的?”
关心答,“这几天肚子胀气厉害,什么都不想吃。”
“那行,输完液回家给你烤红薯吃吃。”
“好呀。”她笑道,问,“请假了么?”
“不用请,李士名知道,明天再去。”
“你瞧你,发烧也不知道回医院,还一个人在街上走。”
“当时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喝一口粥,道。
“当时在你身后摁喇叭,你也只看一眼,我以为你绝望了呢。”
“绝望什么?”他看向她,关新立马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摇摇头,道,“没有。”
“不过昨天你是真伤到我了。”他撇撇眉,埋头又喝一口清粥。
“谁叫你口无遮拦?你那是轻浮,哪有才认识不久的就那样对人说话的?”
“可我们同居了,同床共枕的那种。还有,我们认识很久了,而且认识过很多次。”
“瞎扯。”
“你就先当我瞎扯吧。”
最后一口,江煜咂咂嘴,点头赞道,“嗯,好喝,合胃口。”
“那你再喝一碗?”
“别撑死我。”
“这还有窝头呢。”
“不想吃。”
“一个病人怎么还挑嘴?”
“一个病人才挑嘴。”
“嘿你?”
“要不你回家给我做饭?”
“那你给我烤红薯?”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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