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妒抱着脑袋，眉头紧锁，脑子里炸裂般作痛。
李士名走到门口，让祝惠生叫医生来。
没多时，高天妒的主治医生进来，李士名回头，问，“她现在脑子很清醒，但好像不记得有些事。”
“对，”医生说，“病人现在呈现出的状态跟其他精神性病人的状态反差非常大，这也算是最好的，病人选择性忘记了自己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李士名点头。
医生看一眼有些怔愣的高天妒，回头又说，“希望家属不要再刺激病人。”
“行。”
医生颔首离开。
祝惠生走进来，李士名跟他说，“查查医生。”
“是。”
江邻永见祝惠生进进出出的，自己守在这却没有什么事情。
……
韩佳薇瞥见一个人影走进来，抬头一看，笑了，“哟，天妒回来啦？”
“你好，佳薇。”高天妒重新回到76号，满脸温和的笑意，声音轻柔，少言寡语。
韩佳薇微微一愣，这给人的感觉怎么这么不一样了？
不只是韩佳薇，整个办公室的人听到这声音纷纷抬头，以为是新人来了，结果发现是失踪几天的高天妒。
“天妒，你怎么了？”韩佳薇总算换了一副语气。
“没有怎么，佳薇。”高天妒取下肩上的挎包，坐下，对她微微一笑，转头就开始工作。
韩佳薇愣得厉害，高天妒这是怎么了？
这给人的感觉，没一点是假的，连往日犀利的眼神，都变得特别温柔。
韩佳薇看向众人，似在询问，这是怎么了？
众人摇头……不知道啊。
……
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办公室里，韩佳薇突然惊叫一声，“哎呀！下午还有约会呢，想早点走，还要给关处员送文件怎么办啊……”
对面的郝四野停下笔抬头笑笑，“那就放鸽子呗，你要是早走我可要告状的。”
韩佳薇瘪瘪嘴，“瞧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
话音刚落，手边一份文件就被拿走，韩佳薇还以为谁来了呢，一看，竟是高天妒。
只听得高天妒说，“佳薇，你先走吧，我帮你送。”
韩佳薇一脸高兴，可又有些不好意思，“在送之前，还要先勾选核对呢。”
“没事儿，你去吧。”
看着高天妒浅浅的笑容，韩佳薇第一次觉得她这么漂亮，立马跳起来抱一下她，“谢谢你天妒！”随后飞也似的跑了。
郝四野特别怪异地看着高天妒，真是想不通，短短几天，这人怎么性情大变了？
办公室里的人一一走光，都是早那么一会儿走的。
郝四野处理完手头事物，刚要走，看见高天妒还坐在那工作。
郝四野凑近去，小声叫她，“喂，喂，天妒，还不走啊？”
高天妒抬头，郝四野又对上她一脸淡淡的笑容，甚至还有些傻傻的，“四野，你先走吧。”
郝四野被她甜软的声音吓到，犹犹豫豫地一步三回头，还是走了。
赶在下班前，她终于整理好资料，便赶紧起身给关新送去。
关新刚出来关办公室门，听见走廊上有人叫她，偏头一看，原来是高天妒。
“关处员，”高天妒跑得有些急，气儿还没喘匀净，“这是佳薇整理好的文件。”
关新接过，江煜走过来，高天妒下意识看江煜一眼，又对关新说，“关处员我先走了。”
关新朝她颔首，又问身旁的江煜，“有没有什么奇怪的？”
江煜，“嗯，变了。”她看自己的眼神变了，以往总有那么点欲望和嫉妒，现在很陌生，很不经意。
……
第二天一早来，办公室里每人桌上都放着一杯热咖啡，韩佳薇看了，刚还在想是谁放的，就见高天妒进来，手里端着最后一杯咖啡，坐到自己位置上。
韩佳薇问，“天妒，这些，”她指指一杯杯咖啡，“都是你泡的？”
“对啊，佳薇。”
韩佳薇心头一动，“……谢谢你啊，天妒。”
“不客气，佳薇。”
韩佳薇心里有点不好受，毕竟高天妒以前也没做什么，自己还在李士名跟前捅她一篓子。
……
短短一周，76号上上下下都对高天妒刮目相待。
“天妒，早啊。”
“天妒，早啊。”
早晨自进入76号，一路就有人朝她亲切打招呼，高天妒一路笑着收下，回他们一个“早啊”，并加上他们的名。
一切都变和谐了，竟是因为一个人的改变。
关新端着杯热牛奶靠在门边看着这一切，高天妒向自己走来，“早上好，关处员。”
“早。”
听到关新的回复，高天妒暖暖一笑，就离了。
关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眉头微微一蹙，有些惋惜……变好了，可有人不容你了。
……
周五下午，李士名说请高天妒吃饭，为她这几天积极的工作态度，高天妒受宠若惊，但还是答应了。
下午下班，韩佳薇高高兴兴约高天妒去吃饭，高天妒抱歉一笑，“不好意思佳薇，李主任找我有事儿，这次不能和你去了。”
“没事儿，那我下次请你。”
“谢谢你佳薇。”
“谢什么谢啊，我还没请呢。那我先走了啊？”
“好，再见，佳薇。”
韩佳薇刚走没多久，祝惠生就来敲门，“天妒，走了。”
“好，来了。”
两人一同下楼，李士名在下面车边等着他们。
76号上上下下已经走个精光，现在除了守夜的专卫，估计也就三人了。
高天妒和李士名坐在后面，祝惠生开车离开76号。
满香饭店三楼，楼道里安安静静。
祝惠生为李士名和高天妒拉开椅子，三人入座。
李士名和高天妒随意地聊着天，祝惠生拿起桌上的水杯给两人倒水。
小茶壶里的水倒进杯子时，祝惠生另一只手里一颗药丸就落进杯中。
药丸遇到热水，迅速溶化，片刻便消失不见。
高天妒的注意力被李士名分散，小茶壶又遮挡了祝惠生丢药丸的手势，一切仅在一瞬间。
水被放到两人面前，高天妒见李士名和祝惠生都端着水在慢慢喝，自己也不好干坐着，便也端起水喝。
水里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但味道不大，高天妒仅仅犹豫片刻，还是一饮而尽。
李士名笑眯眯放下杯子，只见对面药已生效，高天妒上下眼皮一个劲儿打架。
又坚持几秒，高天妒终于趴在桌子上昏睡起来。
……
一个穿着普通衣服的维斯老年人在被捆缚的高天妒耳边晃荡着一只铜铃铛。
房间里，还燃着什么奇异的香。
祝惠生和李士名都在口鼻上捂一块沾水的方巾，因为房间里的烟雾缭绕会让人产生眩晕感。
维斯人用一口流利的龙文开始对昏迷的高天妒发出问题：
“你叫什么？”
“高天妒。”
“家里还有谁？”
“爸爸妈妈和弟弟。”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平城。”
“爸爸在做什么？”
“当老师。”
“那天晚上，你从外面回家，天已经黑了，你看到了什么？”
高天妒脸上渐渐露出惊恐的表情，就算闭着眼，也能从她或开或合的嘴上看出端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我……我看见76号的打手，他们……在蹲我。”
“那你在害怕什么？”
“我怕，我怕他们会杀我……”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鞋印。”
听到这里，李士名和祝惠生两相对看一眼，又听维斯老人继续问，“鞋印怎么了？”
“鞋印……鞋印……我怕他们怀疑我的鞋印有问题，会杀掉我。”
“那你的鞋印有问题吗？”
“……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认为他们会杀你？”
问题渐渐深入，一旁的祝惠生和李士名开始聚精会神起来。
“我怕他们冤枉我，要杀我……因为他们抓过无辜的人……”
李士名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高天妒说自己滥杀无辜。
祝惠生看李士名一眼，害怕他在这里对高天妒做些什么。
高天妒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她的表情从恐惧到委屈再到平静，李士名都看在眼里。
维斯人转身，走到桌边端起一杯水，打开香炉盖子，用水浇灭香炉里的香料。
维斯人朝两人微微点一记头，开门离去。
一楼刘汉堂在柜台里看见那个老人离开，他总觉得这个老人阴森森的，可说不出来哪里怪。
维斯人已经离开，祝惠生才对李士名说，“次井的父亲说过，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催眠，会不会有问题啊？”
李士名想想高天妒刚才一系列的表情，摇头，“是真的。”
“那高天妒应该不是地下党了？”
“对。”
“看来平常牙尖嘴利的高天妒，不过是只纸老虎。”
“的确不是军统的人，但是，把她处理掉吧。”
“啊？什么？”祝惠生显然没有意料到李士名会说这种话，既然不是地下党，为什么还要处理掉她？
高天妒不过是被76号的酷刑吓坏了而已，才会做出反常的事，本身也不是什么大错，李士名居然就要做掉她？
祝惠生这才想起，自从高天妒暗中说明李士名滥杀无辜后，李士名的表情就没有多好过。
祝惠生心头“咯噔”一落。
……
李士名离去，祝惠生解开绳子，在高天妒脸上洒一把冷水，让她醒来。
高天妒睁眼，迷迷糊糊的，抬头看见祝惠生站在跟前。
“祝秘书，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这家水有点问题，刚刚我和李主任也才醒来。”
高天妒看看四周，回头问，“李主任呢？你们没事儿吧？”
“李主任还有事先走了，我们都没事。”
“哦。”高天妒放心地点点头。
此时此刻的高天妒，真是让他有些下不了手。
心中狠了狠，祝惠生还是下定决心，对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高天妒起身，扭扭脖子，耷拉久了，真酸疼。
刘汉堂见李士名离开一会儿后，祝惠生和那个姑娘才下楼，一时没明白为什么，但也没多想，低头继续打算盘。
……
车一路往前开，祝惠生问副驾驶上的高天妒，“你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不饿，谢谢你，祝秘书。”
“还是吃点吧，我知道有家蛋糕店不错，里面还有果汁、牛奶这些，环境也挺好，我们去看看吧。”
“好啊。”
将车一路往前开，越走越荒凉，高天妒看在眼里，趴在车窗上欣赏最后的人间景色。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香料被浇灭的那一瞬间，她的思想就豁然清醒，只不过身体不能动。
最后一刻的景色永远这么美，美到惊心动魄，美到令人窒息，令人流泪。
泪水渐渐模糊天边的烂漫红霞，也模糊远处平坦的地平线。
车慢慢停下来，高天妒打开车门，走下去，看着天边烧成火的晚霞，微微含笑，如沐春风。
“真好看，好像从没有见过一样。”高天妒自我沉醉。
祝惠生走下来，来到她身旁。
她很平静，非常平静，就像已经感应到死亡的临近。
“天妒，也许从你害怕的那一刻，就注定有今天的结局。”
“害怕什么的，脑海中还有那么一点记忆，但是都特别模糊。
如果那是让我特别害怕的，忘了也好。
这几天活得很轻松。”
她从霞光里偏头看他，霞云将她淡淡的笑容映得更加温暖。
“你走吧。”
祝惠生对这样的她，完全下不了手。
高天妒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果，红的一颗给祝惠生，白的一颗给自己。
祝惠生接过。
高天妒拆开糖果，塞进嘴里，好看的半透明糖果纸在手心中被风吹走。
远处停着一辆车，站着一个人，遥看这边两人浸在霞光里的身影。
“祝秘书，谢谢你带我来这，这里真开阔，没有一点拥挤束缚的感觉。”
“对，这里很广阔。”
祝惠生话音刚落，身旁就一声闷响。
他低头一看，高天妒已经倒在地上，了无生气。
远处跑来一个人，祝惠回头，原来是关新。
“我以为你会放了她呢。”关新喘着粗气跑过来，看看地上的高天妒，又看看祝惠生。
祝惠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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