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暗示

一场暗潮涌动却又声势浩大的抓捕行动就这样落下帷幕。

祝惠生打开车门，李士名坐进去，祝惠生开着车蜿蜒离开巷道。

江邻永路过关新办公室门口，关新依然端着杯热牛奶悠哉悠哉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

驻足片刻，江邻永看着关新，她依然左顾右盼着，视线来来回回绕过他好几次，最后才落在他脸上，神色极其随意闲散，似刚看见江邻永走到自己跟前一般。

江邻永眼窝子里有些歉意，虽然很稀浅，但能出现在他眼里，也着实稀奇，让人意外。

反倒是最该懊悔的关新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宽慰江邻永，“没事儿，回办公室睡一觉吧，审讯室里的声音肯定不好听。”

江邻永亏欠的眼里又添些惊讶，他没想到关新的反应居然是这样的。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嘴角一翘，笑笑，摆摆手，示意没事，转身就折进办公室里坐下，放下杯子，然后拿起一份文件，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打愣或是不自在，也没有任何忍辱负重的意思。

江邻永这才扭过头，径直而去，下楼，离开。

关新的脸下一刻就变得无比阴沉，仿佛暴雨来临之前，天边厚重的乌云，厚重得令人压抑，喘不过气。

手中的空白纸张已经被她死死挼作一团，直拧得出水来，瞪得如铜铃大的双眼恨不得把李士名藤原以及所有侵犯者、汉奸全部吃掉，连一根毛发都不剩！

没多时，她便听见楼下有不同寻常的声音，有些杂乱，却也窸窸窣窣，有点暗中逼近的意思。

她刚要起身到窗台边去看看怎么回事，就又听见，走廊上有急促的脚步声，在往这边来，关新刚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下，只见李士名祝惠生还有丁渠默吴迪两前两后匆匆路过她的办公室门口。

关新这才再次起身来到窗边。

楼下广场正中央停着两辆轿车，司机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关新盯着左边一辆车，从车里出来的人竟是江煜。

正当她有些错愕之际，左右两边爆发出一大片低声的唏嘘议论，关新偏头看看，都在交头接耳。

这时孙兰从背后出来，一脸惊喜，“没想到江处长还会来76号。”

关新没说什么，将视线移到另一辆车上，藤原也正巧从车上下来。

现在的藤原，愈发爱来76号凑热闹了。

关新退回座位上。

江煜和藤原走上二楼，路过关新办公室时，藤原会意，抬手指一下她的办公室，示意江煜可以进去，不用跟着他。

江煜摇摇头，对藤原说不用了。

藤原意味不明地笑笑，也就没再说什么，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李士名等人跟在后面，祝惠生一直看着前面江煜的后脑勺，眼神里有一丝落寞，又有一丝欣慰。

藤原对这次抓捕的地下党似乎很感兴趣。

“藤原长官，中间这个就是淞沪铁路西区的负责人，杨传波。”

藤原点头，朝短小精悍的杨传波走去。

此时的杨传波闭着眼，嘴角线条刚硬，一看就是硬气的汉子。

他的手脚被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

藤原换一口别扭的中文，走近杨传波，极其有礼貌地问，“杨先生，今天特地造访，不是为了审讯些什么，而是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够融洽。”

杨传波没想到自己迎来的居然是这样的“审讯”，一时有些意外，便微微睁眼瞄一眼藤原又闭上。

整个上海站的特工都认识这个藤原，而他却是第一次与他正面接触。

藤原眨眨眼，不明白这个负责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现。

他掉头看看江煜，用疑问的眼神，江煜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李士名丁渠默等人就在后面看着，他们知道，藤原这好脾气，这客气，都只是暂时的，这个杨传波要是有点眼力见儿，就该知道该吃敬酒还是罚酒。

藤原掉过头，继续跟他说话，“杨先生是否不愿意和我交谈呢？”

杨传波耳朵里听到这话，心里头万分无奈——你这TM不是废话嘛！！！

看到杨传波嘴角轻微一下抽搐，藤原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很高兴的样子，“杨先生可否睁眼与我交谈呢？”

杨传波就想看看这个藤原到底要搞什么花招，便睁开眼来。

藤原做出更加高兴的样子，却没要人给他松绑。

“我希望杨先生能成为我的友人。”藤原语气温柔，饱含友善的商榷态度。

“友人？”杨传波稍稍一愣，缓缓问。

“对，”藤原一字一句给他解说自己对于“友人”的概念，“就是合作，你帮我，我好好对你，给你想要的东西。”

“要我帮你什么？”杨传波冰冷恶气的态度有了转变。

“很简单，杨先生如此聪明的人肯定也知道我要你帮我做什么。”

杨传波眼睛一眯，细细打量他，好一会儿才说，“行啊，你先把我放了。”

此刻的他，身上除了单薄的衣衫和破洞的灰黑裤子，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对藤原的生命造不成任何威胁。

听到负责人说这话，旁边两人惊呆，纷纷看向杨传波——他不能背叛组织！！

杨传波并没有理会两位同事的眼神。

李士名看藤原的背影动向没有异样，便招手让门口的打手去将杨传波的绳子解开。

紧紧束缚手腕儿脚腕儿的绳子被解开后，杨传波觉得很是酸痛，便扭扭手腕脚腕。

藤原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杨传波扭腕动作上，杨传波垂下的眼余光里瞥见分心的藤原，也没任何征兆，一个箭步过去，速度之快，一把将重拳砸在藤原脸上。

人高马大的藤原一个趔趄“嗵”一声重重摔倒在地，霎时鼻子里血流不止，众人明显能看到，他的鼻梁已经歪斜，怕是断了。

身后绑在刑架上的两人怔怔看着负责人的背影，他这样无疑是要早早将自己送上死路。

李士名等人惊慌失措，赶紧跑过去把不停扑腾着眼皮、快要晕厥的藤原扶起来，背下楼。

杨传波又被重新绑到刑架上，而其他两人被带去别处，他低着头，沉默，没有看两战友回望时担忧的眼神。

丁渠默从医院回来气冲冲跑进审讯室，几乎飞起来般两脚砸在杨传波腹上。

一记重脚下来，杨传波“噗”一声吐出一口腹水，伴着被稀释的血液，直溜溜流一身，染红浸湿单薄的衣衫。

灼热的胸膛上被打湿的衣衫贴得死死的，就像自己的信念，越是苦难，越是坚定。

丁渠默与其说是在“审讯”，不如说在发泄自己的晦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晋光盯得死死的，其中必定有李士名的授意，否则在如此密集繁忙的抓捕中，晋光怎么还可能抽身来监视自己？？？

越想越愤怒，越愤怒手中脚下的力气就越大，丁渠默发疯般折磨着杨传波。

杨传波刚强的身体已经在这如洪水让人喘不过气的殴打中渐渐散架，瘫软如泥。

外面守卫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跑进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丁渠默，防止他将刚刚抓到的刑犯打死。

藤原被推进医院手术室里，江煜等在手术室门口。

关新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刚刚看见李士名一群人风风火火将鼻子流血的藤原送出76号，想必是往医院去了。

那位负责人应该是揍了藤原一顿吧，要不然整个76号，谁还有这胆量？？？

只要稍稍设想，就能知道审讯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说明，藤原有意和杨传波协商些什么，结果遭到杨传波的反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组织的人没那么脆弱。

再怎么说，杨传波还没有以前抓捕到的地下党值钱，藤原怎么就这么兴师动众？

这就是她最困惑的。

女人的直觉告诉他，藤原可能在隐藏些什么。

关新信步朝审讯室走去，迎面撞见满脸涨红的丁渠默，关新眉头稍稍一皱，上前“关怀”道，“哟，丁主任，是谁把您气成这样的？”

丁渠默这才正眼看她，站住，“新抓的地下党。”

“看来这次抓的人还真是嚣张啊。”

丁渠默喉结一滑，转头径直离开。

关新眼角一挑，继续信步朝审讯室走去。

“关处长。”门口的守卫朝她打招呼。

关新点头，问，“刚刚见丁处长气冲冲离开，”又看里面奄奄一息的杨传波一眼，“怎么了？”

“因为这个地下党殴打了藤原将军。”

“殴打？！”关新甚是诧异的样子。

“嗯。”守卫点头。

“到底是什么脾气，我倒要进去看看。”

说着，她就抬脚进去。

守卫看着关新就那样走进审讯室，走到杨传波面前，因为没有李士名或者是丁渠默的指示，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拦着这位关处长。

关新来到杨传波身前。

耷拉着脑袋的杨传波此刻身上正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汗液味儿，这些令人感到不适的味道还正随着他体温的忽升忽降而忽冷忽热。

“真是狼狈。”关新十分嫌弃似的扇扇鼻子周围的气味儿，又抽出制服荷包里的奶白色丝绢捂了嘴才又说，“藤原长官给你说什么了要你那么激动？”

她的口气太过阴阳怪气，又带着些让人奇怪的暗示，让奄奄一息的杨传波不得不睁开眼去看眼前这个怪气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慢慢抬起头，脑袋之沉重，重得使粗壮的脖子难以支撑它的重量。

好不费力抬起头，再睁开眼来，透过肿胀的双眼模模糊糊看见眼前精致的女人。

女人的眉眼温顺而灵动，此刻她将拿着手绢的手放下，轻闭的双唇，婉秀的面容，让人简直无法将方才尖酸刻薄的女人与面前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似乎还想起了什么，那是遥远的旧事杨传波肿得眯缝的双眼眼神渐渐深邃朦胧起来，直到看清女子穿的是76号制服，才收回放空的视线。

关新发现男子沉默中的异样，难道这人认识自己？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她必须要做出试探。

还没等关新开口，杨传波就发话了，“人应该有自己最坚定的信仰，并且会为之付出生命。”

这是句没头没脑突然蹿出来的话，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比自己先发制人，在试探自己。

“所以，你为了自己所谓的信仰就敢和藤原将军动手，还真是心大。”

关新并没有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暗示杨传波自己是地下党，而是在他抬眼看自己时，眼睑深深一垂。

杨传波知道了，这是自己人，她还是自己人。

不动声色的他内心长长舒一口气，又说，“反正已经动手了，”他破罐子破摔似的冷冷一笑，“我也不指望还能出去，你们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关新粉唇微启，倒吸一口凉气，很是无奈——这杨传波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她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在他跟前露面，自然就是要救他啊！

这也是刘站长的指令，要她给76号一个震慑。

指令传得匆忙，是梁仙趁给她送文件的时机把指令送达的。

杨传波不想要自己的战友冒险在这敏感危险时期救自己，但在看到关新的无奈表情后，才知道可能是组织要营救自己。

要不然，眼前的战友，不可能单枪匹马，青天白日悠哉悠哉地就走进这审讯室。

“行啊，既然你送死的决心这么强烈，那不就是不要自己这条命了嘛？”关新眉尖儿一挑，继续说，“不如就送给76号和特高课，也算是你如蝼蚁般的生命，能够得到点最后的利用价值。”

说完，关新扭头转身就走，也不管身后杨传波是个什么表情。

走到门口，她对守卫说，“等会儿丁处长或是李主任回来，就跟他们说，我来看过这个犯人，我还曾试图过说服这个犯人为我们服务。”

守卫被关新的一番话弄糊涂了，这怎么就成主动要求报告自己探视犯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