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天静了一下。说:“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现在吗?”蔡大鹏问。
“是。”
“能不能先说一下是什么事情?”蔡大鹏问。蔡大鹏不想现在就去,星期一上午事情多,说不定局长随时找他,如果不是非常着急的事情,最好下午出去。
“你旁边有没有电脑?”刘春天问。
“有。”蔡大鹏说。
“你打开电脑,看一下科大软件。”
蔡大鹏一边打开电脑还一边问刘春天是不是进了这只股票。刘春天说是上周进的,46元,现在43元,所以她比较烦,拿不定主意是割肉还是等待。
“不错呀,”蔡大鹏说,“这个股票基本面应该是不错的呀。你有消息吗?”
“有,可我就是担心消息来源有问题。”
“先别动,我中午过来,一起研究研究。”
“那好吧。”刘春天说。
放下电话,她就忐忑不安,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安。她还给黄守仁打了一个电话。她几乎从来不在上班的时间给黄守仁打电话,所以黄守仁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刘春天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打一个电话问他有什么事情。黄守仁受宠若惊,连忙说他很好,什么事情也没有,正在家里煲汤,等刘春天中午回家能喝一口好汤。
刘春天在黄守仁的劝导下,那天中午饭虽然没有吃多少,但是红枣乌鸡汤倒是喝了一大碗。
下午刘春天回到营业部,没见到蔡大鹏,等到快收市了,蔡大鹏还没来。刘春天忍不住给蔡大鹏打电话。
关机。
刘春天眉头皱了一下,她想象不出蔡大鹏这时候为什么会关机。难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会议规定必须关机?
17
蔡大鹏确实出事了。
上午蔡大鹏刚刚放下刘春天的电话,局长就找他。蔡大鹏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因为纪委的两个人也在里面。蔡大鹏马上就想着自己是不是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这么一想,反而想不清楚了,因为到底哪些事情属于违法乱纪并不好界定。比如他私下做股票算不算违纪?要认真追究当然算,但机关干部哪个跟股票没有一点儿关系?当初深圳发行股票的时候,还鼓励干部带头认购,怎么同样一件事情,现在就变成违纪了呢?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事情?难道是自己跟刘春天的事情被检举了?应该不会呀,现在男女关系已经不是什么大事情了,只要不公开包二奶,就不会惊动纪委。再说只要刘春天不检举揭发,别人根本就不知道。知道也可以不承认。难道是刘春天检举揭发了?不可能,更不可能。那么是什么事情呢?
事情还是出在那五千块钱上。上次蔡大鹏收到那封信之后,明知道是敲诈,也想跟他弟弟蔡小鹏一样不予理睬,但身份不一样,所以想法就不同,最后想着破财免灾,就打过去五千元。本以为打过去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反而惹了麻烦。
事实上,同样的信犯罪嫌疑人发了许多,只要能搞得到姓名和地址的都发了。所以,这封信不仅蔡大鹏收到了,机关里许多人都收到了,包括市里面一些高层领导。在收到这封信的市领导中,有一位是女领导,女领导恰好有一个男性化的名字,所以她也就荣幸地收到了这封信。女领导看到这信之后,好笑,自己什么时候成“大哥”了?笑过了之后又非常生气,竟然敢敲诈到她头上了,马上把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叫过来。有关部门的负责人根据自己的为官之道,坚信领导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非常重视,立刻就把案子破了。
破案的经过是经侦先与银行合作,迅速调出那个账号的资料,资料显示,犯罪嫌疑人每天都通过柜员机往外面取钱,每次取款的地方都在变化。深圳有那么多的柜员机,守株待兔肯定不行。
资料还显示,由于柜员机每天只能取五千,所以总体上进得多出得少,这样,卡上面已经积累十几万了。
根据这些情况,经侦马上制定了抓捕方案。当嫌疑人再次从柜员机上提款时,联网系统即刻报警,明确显示准确位置,同时,卡在柜员机里面“操作”了很长时间。最后,柜员机显示了一排字:本卡有损伤,请到柜台换新卡。嫌疑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舍不得十几万现金而走向柜台,在柜台上又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迅速赶到的警察,当场抓获。
但这个案子并没有完,因为就在犯罪嫌疑人被抓获之后,仍然有人往账号上打钱,其中就包括蔡大鹏的五千块钱。于是把蔡大鹏扯进来了。
蔡大鹏出事之后,刘春天和黄守仁非常着急。特别是刘春天,眼看着科大软件一天天阴跌,越套越深,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出货。不出怕亏得更多,出了又怕不好向蔡大鹏交代,而蔡大鹏又联系不上,所以整日愁眉苦脸。黄守仁问她到底愁什么,刘春天只是摇头,没有说话,但经不住黄守仁追着问,只好说了。黄守仁一听,马上就说:你上当了。
“上当了?怎么上当了?”
“肯定是你们老总故意下套子让你往里面钻的。”
“他下套子让我钻?”刘春天不相信。“你不是不懂股票吗?”
“我是不懂股票”,黄守仁说,“但我会打麻将啊,你们做股票不就是打麻将吗?你们老总肯定是骗你,就像我打麻将的时候经常骗二毛一样。”
刘春天心里一惊,打麻将的时候还看不见对方的牌,下套子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而炒股票的时候老总能看见她的买进和卖出。也就是说,前段时间她跟在老总后面偷偷地坐轿子,老总事后肯定是已经知道了,只要调出成交记录就一清二楚了,那么,老总完全有可能报复她,顺便让他自己在高位出局。
刘春天突然感觉到整个心脏空了一下,人也随之悬空起来。
“你怎么了?”黄守仁上来抱住刘春天。
刘春天无力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最后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第二天上午,刘春天破天荒地带着黄守仁来上班,准确地说是直接把黄守仁带到大户室,俩人相互追着抛售科大软件,刘春天是一边下单一边流泪,像挥泪斩马谡。
事后刘春天常常念叨,幸亏对黄守仁说了,否则更惨,因为第三天就传出国有股要减持的消息,大盘跳水,科大软件一头栽到30元之下,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抬过头。
18
一楼的美容中心最近老是遇上麻烦,当然,有麻烦也不怕,有关部门的执法人员已经跟发廊老板成了朋友。但即便是朋友,也经不起有人举报。
“没办法”,朋友对发廊老板说,“一旦有人报警,就会记录在案,我们必须做出交代。”
“老是有人举报?”发廊老板问。
朋友点点头,是那种幅度很大频率很慢地点头。点完头之后,朋友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没有呀。”发廊老板说,“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我怎么会得罪人呢?”
朋友提醒:“举报的人对你这里的情况相当熟悉,连你在楼上的职工宿舍情况都知道,好像是专门要搞你,反复举报。说实话,你如果再不摆平,我也没有办法了。”
朋友走了之后,发廊老板把周围的人认真过滤了一遍,实在想不起他得罪了什么人,但肯定是周围的人。难道是黄守仁不想把房子租给我了?想挤我走?好像不是。但是不管是不是,总得跟他谈谈,他是房东嘛。于是,发廊老板就请黄守仁喝茶,把疑问说了。
“不会吧”,黄守仁说,“谁他妈这么缺德呀?你得罪谁了?”
“想过了,实在想不起来得罪过什么人。我们粤东人你是知道的,做生意最讲信誉,从来都不得罪人。我做这种生意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你想想,是不是你得罪什么人了?”
“我?不会不会,我能得罪什么人呀。再说这件事情是冲着你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冲着我不就是冲着你吗?我有一个朋友在八卦汽配市场开了一个店,前段时间也是麻烦不断,后来才知道是做市场的老板跟业主之间有矛盾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们都找找原因,我找,你也找。是什么人想把我挤走,或者是想把你挤走。”
“把我挤走?谁想把我挤走?”黄守仁问。
下午黄守仁去找蔡小鹏,打探一下他哥哥蔡大鹏的消息,顺便听听他对这个月房租有什么想法。是继续往他哥哥账号上打,还是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活该!”蔡小鹏说,“我早知道他要出事。也不是没钱,干吗要去当干部?活该!”
黄守仁没想到蔡小鹏会这样说,话不投机半句多。黄守仁那天只说了半句话,后面的半句根本就没有说,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告辞。
从蔡小鹏家出来正好碰上二毛,打招呼的时候,感觉二毛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刚开始想躲他,然后又热情过分。黄守仁猛然意识到什么。等晚上刘春天回来,他把自己的猜测跟刘春天说了。
“很有可能”,刘春天说,“是不是二毛嫉妒你,加上知道蔡大鹏的事情了,觉得是个机会,想挤掉你取而代之?”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该怎么办?”
“你诈他一下。”
“怎么诈?”黄守仁问。
刘春天也不知道怎么诈。但两个人主意肯定比一个人多。黄守仁和刘春天相互启发着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想出了办法。
第二天,黄守仁表情严肃地找到二毛。
“这两天你最好躲一下。”黄守仁说得非常严肃,并且眼睛还时不时地向四周瞟,搞得像地下工作者在交换情报。
“躲?为什么?”二毛问。
黄守仁又向四周看了看,更加严肃地说:“你是不是得罪粤东人了?”
二毛愣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黄守仁非常贴心地说:“粤东人是不能得罪的,你怎么把他们得罪了?不想活了?”
二毛的脸色已经由红变白,白得发青。
19
蔡大鹏终于说清楚了自己的问题,又在亲嘴楼露面了。
蔡大鹏看见刘春天,刘春天抱了孩子从亲嘴楼里出来。男孩,跟蔡大鹏儿子小时候一样。其实几乎所有的人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看起来都一样。
“叫什么?”蔡大鹏问。
“黄东。”刘春天说。
蔡大鹏愣一下,说:“好。东风压到西风,东方不败,东方红。这个名字好!”
“就这些?”刘春天问。
“还有吗?”蔡大鹏问。
“当然还有”,刘春天说,“他爸爸是房东啊。”
作者简介
丁力,男,1958年生于安徽马鞍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做过兵团宣传队员、工厂技术员、设计院工程师、企业经理和集团公司高层管理。2001年开始写小说,已出版长篇小说《高位出局》《离婚未遂》《倾斜的天平》《商场官场》《跳槽》等30余部,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中国作家》和《小说月报·原创版》等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部。现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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